母亲舔舐着我湿漉漉的绒毛，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母亲肿胀的乳房。我跪着，一步一步地向前，然后在老主人一家人“站起来了，站起来了”的喝彩声中踉踉跄跄地站立。母亲强忍着疼痛，吃力地拖着血淋淋的下身，当乳汁第一次抵达我嘴唇的时候，我知道了什么是甜，我忘情地吮吸着，好奇地看着女主人眉飞色舞的样子，她嘴里喃喃自语地说：“多亏是个母的，可以卖个好价钱”。为了省油，女主人走的时候吹灭了煤油灯，炉子里的火和他们的激动和喜悦一样，渐渐地被熄灭。黑暗中，我依偎着母亲，但依然瑟缩发抖，冬天的雪让我觉得这个寒夜特别的漫长，我期待着黎明，期待着白天里暖暖的阳光。
　　 短暂童年
　　 第二天中午，我跟在母亲的身后，来到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雪反射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主人已为我和母亲扫出来了一片空地。母亲被拴了个结实，我怯生生地卧在她的身边。等主人走远了，我偷偷地站起来，试着在周围的雪地里走了两步，雪软绵绵的，已经几乎埋住了我整个腿，那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下的最大的雪。我忍不住又走了几步，然后开始在雪里跳。母亲开始用低沉的声音呼唤着，我越走越远，母亲的呼唤一声接着一声，我开始觉得母亲特别的厌烦，不就是走得远了点嘛，用得着大呼小叫吗？后来，我逐渐可以到附近的田地里偷吃点庄稼，但依然可以听到母亲熟悉的呼唤，那也许是我记忆里最初和最后的温存。那时候，我觉母亲实在是太可怜了，整天被一条绳子拴着，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我有一天也会像母亲那样，直到我出生三个月的时候，主人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来到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纺织用的铁针、一个石榴树条和两块木板，我想反抗，但已经来不及。
　　 丧失自由
　　 我被那几个彪形大汉挤到一个狭窄的角落，一面是墙，不给我留任何动弹的余地。一个彪形大汉抱着我的脖子，主人用一只手的两个手指掐着我的鼻子，另一只手用铁针从我的鼻甲刺穿而过，伴随着一股钻心的疼痛之后，我的鼻子开始滴血，我恨不得用角抵死这几个可恶的家伙。那根石榴条从刺穿的洞里穿过，两个木板紧紧地夹住我的双颊，几根绳子把木板和石榴条捆绑在一起，用一根长绳子牵着，我一动鼻子就疼，实在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地跟在主人的身后，他把我拴在哪里，我就得在哪里停留。半个月后，我的鼻子上的东西换成了漂亮的铁索，但无论是在树上还是在水泥柱上，无论是绳子还是铁链子，我一直被牵着，即使偶尔挣脱了绳子，我也会很快被抓回来，被拴得更加结实。
　　 来到新家
　　 在我半岁的时候，有天主人说带我去赶集，我别提有多高兴，甚至没有等母亲下地回来见到她老人家最后一眼。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拖拉机，那个冒着烟的家伙力气真大，比10个我母亲拖的东西还多。在一个集贸市场，我看到很多我的同类，还有同村的小黑（其实只有尾巴是黑的），一个穿着破烂的男人来到我跟前看了看我，不住的点头，靠在一个电线杆上和主人亲密的叽咕了一会儿，拿出一叠百元大钞交给主人，我用眼睛数了数，一共有15张。主人乐呵呵地走了，我就被那个男人，也就是我的新主人牵回了家。家里只有破破烂烂的4个窑洞。听说，家里以前也养了一头大公牛，因为拉肚子被男主人偷偷地买了4000元，结果被女主人骂了个狗血喷头，男主人追到屠宰场的时候，我那可怜的叔叔已经被杀死了。在那个贫困的小山村，没有牛，又买不起车，家里的农活根本就没有办法干。男主人实在没有办法，才到集贸市场把我买回家。还乐呵呵地对女主人说：“你瞧这小牛身子多好，长大了不但能耕地、拉车，还能生小牛卖钱呢？”。女主人脸上这才有了丝丝笑容。不过女主人确实对我好，在夏天经常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给我去割草。后来，我才知道，新家里有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在上初中，女儿还都在上小学，每年的学费就是家里的一大笔开支。女主人得的是胆结石，因为害怕花钱，一直舍不得做手术，经常疼得在地上打滚。有一年夏天，我就亲眼看见她在打麦场里疼得大哭大叫，翻滚了好几个回合，吓得我只敢远远地看着。
　　 默默工作
　　 在我周岁那天，正是农忙季节。男主人对女主人说要教我干活。从村子里大虎家借来了一头老牛。和我一起套上犁，玩一种叫“二牛抬杠”的游戏。别看那犁不重，可是插在泥土里拉的时候，还是有点吃力。刚开始我不想拉，但是被女主人牵着，不得不硬着头皮拉。等我熟悉了劳作的套路，就偶尔偷偷懒，累的那老牛直拉屎。男主人骂它“烂驴烂马屎尿多”。但那老牛脾气好，从来不生气，还每次关切地注视着我，仿佛在说：“孩子，你好好干”。一个月里，我学会了犁地、播种、拉车、碾场等所有的业务工作，成了村里有名的行家里手。我家男主人属于“妻管严”那种，老婆骂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在家里说什么话都不顶事，只知道喝闷酒、抽闷烟，有时候就把起撒到我的身上，用鞭子使劲地抽我，好几次，都想趁他喝醉牵我的时候，用我漂亮的角刺穿他那被酒精和烟焦油熏黑的心肺，可是觉得他也挺可怜，所以一忍再忍。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就踩了他一脚，让他躺了半个月。这样的日子过了近半年，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开始对二狗子家里的小公牛感兴趣了，几天不见它我就想得慌，有时候它路过的时候真想让它过来亲亲，甚至让它拥抱我一下。男主人高兴地说我开始“走犊”了，也就是开始发情了。
　　 冰冷爱情
　　 二狗子家的公牛注定是我画中的情人，好看不中用，被阉割过。男主人还是在一个叫李家庄的村子里给我找了一个对象，听说它有几十个老婆，生的小牛也个个虎头虎脑。那天，主人牵着我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那个村子里，早上吃的早消化掉了，我饿得头脑发昏。仔细打量了那头拴在一边的那个种牛，我的妈呀，近两米的身高，体重少说也有好几百斤，肚子下面那长长的家伙一点也不老实。见了我，它很兴奋，也很激动，摇着尾巴叫个不停，而且一直转圈，想靠近我。可是，我一想到它像皇帝一样“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就恶心。不过，这不是我能抗拒的。那天，主人第一次把我放了，那小子很快也被它的主人放了，径直向我冲来，吓得我到处跑，它在后面紧追不停，它还是把我强奸了，我似乎感受到了一次短暂唯一的快感。但那次我没有怀孕，主人埋怨说白花了50元钱，可能是那个种牛那几天太累了。又过了几个月，主人把我牵到镇上的兽防站，被圈进一个钢架子里，那个矮冬瓜兽医从冰箱里取出一个装有乳白色液体的管子，放在怀里暖了暖就不由分说地插进了我的下身。后来，我怀孕了，肚子里一天一天地长大，我既兴奋，又害怕，有时候，我能感到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动。听兽医讲课的时候说，这是一种叫做“冷配”的新技术，但是我不知道我孩子的爸爸是谁，它是不是正在美丽的蒙古草原，悠闲地散步呢，我要是能见他一面那该多好，但恐怕是有缘无分了。
　　 初为母亲
　　 一想到要当母亲了，我又想起了我的母亲，但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孩子一天天在长大，它的脾气好像不是太好，经常踢得我肚子疼。知道我快要生了，女主人十分高兴地对儿子说：“孩子，你好好上学，学费在咱家牛肚子里。”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要生那天，女主人特地从打麦场里背回来了一些买秸秆和找了一些旧棉絮，怕把我小牛冻着了。我肚子开始疼得要命，我在使劲，孩子也在使劲。当孩子离开我身体的时候，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简直像快要死的样子。但是一看到孩子那可爱的样子，我又忍不住拖着疲惫的身子，去舔舐它、去靠近它、给她喂奶。我再一次想起了我的母亲和我的童年。
　　 悲痛欲绝
　　 第一个孩子是头可爱的小花牛，村里的人谁见谁爱。半岁的时候，它也被栓了起来。快1岁的时候我又怀孕了。主人说现在牛价格低，再养一段时间再卖，但是得先阉割掉，否则不长膘，卖不了多少钱。那天，它就拴在我不远的地方，又是几个彪形大汉，孩子看了那个阵势吓得哞哞地叫个不停。它被可怜地挤到一个角落，生生地用夹子把它的输精管夹断了，看着它走路一瘸一拐地样子，我别说有多心疼了。我的第5个孩子更惨，两个蛋蛋生硬地被用刀子割了下来煮着吃，还要被男主人牵着走，一路走，一路滴血。除了我，家里还养了猪和羊，最可怜地就数那些猪了，除了那个老母猪，小猪从出生不到五个月就被卖给了屠宰场。主人的儿子考上了远方的一所大学，虽然不是名牌，那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还有一头猪就是在我不远的地方被杀掉的。它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死，早上还美美地吃了一堆烂苹果，中午就被一个钩子钩着，几个人压着，一把明晃晃地刀插进了心脏。那个屠夫是第一次杀猪，捅了好几刀，那叫声才叫撕心裂肺呢。一会儿它的毛就被拔了个精光。女主人很迷信，还在那猪身上放了块红布，烧了一炷香，放了一些鞭炮，以求神保佑即将远行的孩子。下午，肉煮熟了，还给我赐了一桶汤水，可一想到那猪的叫声，就喝不下去。我觉得我比猪幸运，但是我的孩子们，它们和猪一样可怜。在家里我一共生了8头小牛，还有一对龙凤胎。因为村子里推广农业机械化，牛基本上派不上用场，养牛纯粹是为了卖钱。我的孩子当中是公牛的，被阉割了养肥了卖给了屠宰场，是母牛的也有被卖到屠宰场的，但大部分和我一样卖到农家养大了生小牛卖钱。每当我看到男主人回家数钱的样子，我就心碎。孩子们那泪汪汪的眼睛是我心里永远的痛。女主人说：“对不起家里的牛、猪和羊，可是他们把几个孩子上学供出来的。”
　　 做人更难
　　 主人老实的儿子在大学里就谈了恋爱，找了个媳妇是城里的母老虎，看不起村里人，没有结婚就嫌这嫌那的。但为了能让孩子留在城里，主人还是勉强同意了那门婚事。婚后的日子里，夫妻俩就没有消停过，三天一大吵，五天打一架。后来，那儿子实在忍受不了妻子对父母的不孝和虐待离婚了，刚满一岁的孩子和妻子走了。因为实在太想孩子，主人那孩子经常喃喃自语，似乎是疯了。男主人从此寡言少语，喝酒喝得更凶了，女主人见了人就哭。家里的两个女儿更不争气，大女儿结婚第二天就离婚了，后来被村里的一个痞子骗的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因不满意婚姻生活，又和另外一个有钱人生了一个女儿，最后也离婚了，带着一个患有心脏病的超生女儿逃到黄河对岸去了，没有再回来过。小女儿未婚先孕，抱着一个不知道爸爸在哪里的孩子在村子里四处转，嫁也嫁不出去。女主人觉得没脸见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给家里人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趁男主人中午睡觉的时候喝下了半瓶农药，从楼梯上掉了下来，幸亏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是把很多以前的事情忘了，有一次竟然抱着我的头大哭，说我是他的儿子。
　　 依依不舍
　　 算来算去，我到这个家里已经11年了。为了给儿子治病，男主人卖掉了家里所有的财产。那天，他又把那个鼻子上有疤、头上戴着白毛巾老头带到我的面前。我恨那个老头，在我的记忆里，有四个孩子是被他买走的，见到他，我甚至想去问问他我孩子们的下落。他打量打量了我，看了看我的牙齿，对主人说：“老是老了点，但膘还可以，用硝腌了也能卖，就给你三千五吧！”我想喊不要，主人习惯性地挠了挠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老头开始数钱，主人边解下我身上的铁链，换上一根绳子，边哭着对我说：“老牛啊，谢谢你为我家做了这么多，但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再对不起你一次了，原谅我把，如果有来生，你做人，我做牛，回报你这生的大恩大德！”。我被那老头牵着，一步一步慢腾腾地走出牛圈，再看了看我熟悉的院子和主人们。男主人没有送我们，蹲在墙角使劲地抽烟。女主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剥玉米，玉米撒了一地。他们的儿子不知去向。小女儿满脸愁容，她的小孩在一滩脏水前玩泥巴。当我要迈出院子的时候，女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站了起来，向我招了招手，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多么希望有人能把我拦下来，可我知道没有奇迹。再见了，主人，我珍惜和你们缘，我知道你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记得你们每一次深夜为我添草加料的情景。
　　 最后一刻
　　 到了镇上，我被赶上了一台汽车，和十多个同伴被拉到一家屠宰场。它们洗完澡被赶上了流水线，几声沉闷的叫声之后就没有了动静，只看到血水从我脚下的排水沟里流走。我知道该轮到我了。这时候，已经有个人朝我走来，手背在后面，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突然间，他猛地抡起大锤，风驰电掣地向我砸来，我想躲已经躲不开了。铁锤重重地砸在我的头上，我一阵晕眩，我多么希望有人能来救救我。接着是第二锤，我轰然倒地。刀子插进了我的身体，皮被一点一点地剥掉，奇怪我一点都不痛。我想我的孩子们是否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我被割成一块一块的，放在一个大缸里，洒上了很多盐巴。过了一段时间又在锅里煮，然后在集市里卖，我看到一头小牛，最多不超过两岁被赶着向屠宰场走去。那时候快到年关了，人们都在忙着准备过年。男主人来到牛肉摊前，主人已经不认识我了，买了两斤最便宜的牛杂碎，说儿子病快好了，给儿子补补身体。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家。听说小女儿已经带着孩子嫁给了黄河边一个不能生育的人家。男主人自己舍不得吃，给女主人和儿子一人弄了一块。女主人说想到老牛就吃不下牛肉，把我又让给了儿子，儿子又让给了爸爸说：“爸，你辛苦了，你吃吧，过了年我就到城里去打工挣钱，以后给你和妈卖好吃的。”看着女主人因营养缺乏而苍白的脸，我多想变成最营养的滋补品，可我只是一块根本不会有灵魂的牛肉。
　　 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做一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