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立春日，我特别想，填一阕词，歌咏盎然的春意；借一把瑶琴，演奏一首婉约的春曲。
　　
　　 一
　　 冬是激情澎湃的，秋是五彩丰硕的，夏是热烈沸腾的，而春天则是最富诗意的，就像《诗经》一样，开启了文学的先河。冬天不是一年的终结，应该是春的逗号，是在用激情酝酿着诗意。所以，人们更喜欢春天。我母亲对立春日很重视，以她独有的方式，崇拜着这个节气。我也总是于这个日子想起她。
　　 今年的立春，对于我而言，是一个不可再遇的节点上的风景，我以文字的仪式来为立春送上祭拜。
　　 今天立春。早已作古的母亲好像驾着温暖的阳光悄悄地来到我的窗前探视着我，把我的思绪拉到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
　　 立春前几日，母亲就把月份牌上的立春日折一下，夹住，露出一个尖角，她说，记得住，就是想抬头就看着。期待着春光的泼洒，开启崭新的一年，让人活得有点奔头，这应该是她的意思。我和母亲相处只短短20年，或许，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盼着我快快长大，哪个儿子在母亲的心头不是一个春！
　　 她总是喜欢念叨，今年是春打五九尽啊，或者是春打六九头。不管怎么说，春都是逃不掉的。是的，冬天就是为了酝酿一个春而才那样漫长，那样令人期待。她还念叨，怎么冷，都藏不住春。我戏谑她一句：春天是寒冷生的吧？她笑得前仰后合，连说几个“对”字。她再重复一句她的观点：春天是冬天的孩子，雪花是春天的乳。
　　 这之前，我总理解母亲的话就是一个不可深究的笑话。今年这个立春，我突然醍醐灌顶，开窍了。
　　 今天立春，也是我做手术康复期的整20天。那些卧床的日子，不是度日如春，而是如年。妻子说，赶上的是大寒的节气，春天就要来了，立春就好了。是啊，春天，对一个病体的意义，价值无比。我靠坚持熬过冬季，母亲的话常回响于耳畔。苦痛是生命得以快乐的床，快乐是苦痛诞下的孩子。我这样去理解母亲关于立春的话，找到了坚持的理由。是的，死神和“句芒”一起走来，我作别了死神，我必须去迎接句芒（指春神）。如果一个人埋怨寒冷，他就不会懂得春天，春天存在的意义是相对于寒冷的。在过往的日子里，我不会这样去联系地理解春天，而是孤立地看着每一个走过的春天，因为我没有经历过太寒冷的冬天，所以，我心中的春天是肤浅的，肤浅并不影响我去热爱和生活，但上天要引导我去感受一个不一样的春天，我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这样的安排！
　　 看着窗外明媚极了的阳光，我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地感谢着我的母亲，她的话依然在给我人生以挺进的力量。母亲是个苦命的女人，她的日子过得很苦，但她对立春时令的崇拜，并不因日子的混沌而变得漠视将就。
　　
　　 二
　　 立春日，她喜欢在窗棂上绑缚三面彩旗。是用红黄绿三色做成的，她的解释合情合理。红色是表达日子红红火火的，黄色是表达收获一个金秋的意思，绿色是表示蓬蓬勃勃的。她不是漠视别的颜色，而是更趋于实际，但也隐含着她浪漫的情怀。母亲说，这是“插春旗”。一缕布条一面旗，我仿佛听到旌帜猎猎，是三面旗帜在挥手邀请春天莅临。母亲这种情怀，一直感染着我，无论怎样困苦，都不要诅咒和诽谤，唯有热情可以帮助人面对生活。站在我家晾台上的小花园，各色的花，似乎在立春日开得更多了，红的如火，粉的似霞，黄色若锦，紫的如唇……其颜色早就超过了母亲的三色旗。可惜，之前总没有纳入我的眼界，视而不见，看不见多彩的世界，让苦痛肆意地弥漫我的心扉。我相信了，情绪是可以受色彩的感染和控制的，因为苦痛只有一种苍白的颜色，而向好的心可以是缤纷的。
　　 立春日，母亲喜欢捏蒸面食，名“春鸟”。这鸟很大，一锅里只有一只鸟，熟了以后，膨胀肥大，酥松绵软，鸟的模样几乎变了，变得憨态可掬了，看不大清楚眉目，我叫它是“鹰”，但没有鸟喙。说起来好笑，面部像老虎脸，鼻子像鸟嘴。后来我知道，这是传说中的春神“句芒”，是人面鸟身，农人认为，春神主春事，可以降瘟疫，驱百邪，所以样子就要很特别。母亲置于桌柜，蒙一块干净的白布，站立片刻，就是静心虔诚以待，没有什么仪式，但心中似乎多了一份沉稳，安度春光，瘟疫不侵，诉求低微，这可能是母亲的本意。母亲并不懂得古代关于句芒图腾的传说含义，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春天的热爱和崇拜。我总是把这个面食和虎头鞋联系起来，母亲说，都是“求好求壮”的意思。那个年代，孩子有病，求医太难，只能有求于自己，以这样的心愿驱鬼辟邪。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体力逐渐强壮起来，母亲一定以为是他年年塑造春神的结果。
　　 该有的仪式，母亲是不会减损的。她最爱做的就是“烙春饼”。舍不得麦面，母亲舍得用玉米面，说，玉米面香比麦面胜七分，说来也是，稍加一点麦面来粘合，薄饼还长了一层深色的糊，咬起来香脆。尤其是母亲把春菜挖回来，我都想抓了春菜塞在春饼里，以快朵颐。屋后的地边被杂草遮盖了，下面很多荠菜，嫩嫩的，再掀开杂草覆盖的菠菜，挖几株，洗净后，加点农家大酱，用春饼一卷，拿不下嘴，再刁的嘴巴，也经不住春饼的鲜，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最普通的菜肴，包起来吃都会改变味道，唯一不变的甚至增加的是鲜度，后来我经常以包饺子包包子来佐证这一点，无人找到反驳的理由。我曾经去鲁西南出差，朋友听到我说的吃春饼，便请我吃煎饼卷大葱，这是山东人的名吃，但我还是觉得不如母亲的春饼夹春菜好吃。一个人从小就被母亲的味道调好了的口感，一生都是难以改变的，我相信舌尖是有着超强记忆力的。有人说这是乡愁，我却以为这也是基因使然。或者两者均有。有时候在家吃饭，也喜欢烙一个饼，卷起一些菜蔬，就那样素食，吃得痛快，还津津有味。这样的饮食习惯也是受母亲春饼的影响。
　　
　　 三
　　 立春时，周围的村落也有“鞭春牛”的习俗，但我们村不兴这个，可我们这些小孩子不安分，过年总要留下三五枚小鞭不舍得放，只等立春日，相约去队上的牛棚，点燃了抛向耕牛，轰的一声，牛举首看看又继续吃草，再燃几个小鞭，牛就不予理睬了，那时我们小孩子还创造了新的歇后语叫“对牛放鞭——当个屁”。玩半小时，我们就觉得无趣了，大家散开。那时我们叫“惊春牛”，饲养员也觉得很吉利，也不反对，看我们也不是把小鞭扔在牛站位很近的地方，对牛构不成威胁。其实，再怎么顽皮的孩子在默默耕耘的老牛面前都变得乖了，哪肯用鞭炮打击它啊！这是我们小孩子迎春的仪式，或许饲养员并不觉得我们是恶作剧，他是理解的？还是善良地容忍着我们？现在想起来，似乎是后者。他是想让我们小孩子玩个新鲜。有时，他从锅灰里掏出几个烤地瓜给我们，让我们帮着拿饲料喂牛，说，牛受惊了，你们得安慰它一下。我们背后叫他“老小孩”，不是碍于面子，他也会跟我们一起玩“惊春牛”。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我不能回到故乡，不能回到从前，更无法变成一个顽皮的少年了，立春赏春更多的是就于眼前，更多的是怀旧和畅想了。
　　 立春的故事都是黑白色彩的，我的立春没有了故事，但斑斓的底色已经铺就，我想把新编的故事写上去。站立于窗前，任春光围裹，凭春风抚慰，任何景色与这个立春相逢都变得无限诗意了，唯一不变的是对春色的热爱。
　　 冬寒并不退却，春色也不萎缩。今年立春，还是飘雪零星，扑向我的怀，似乎要我握住雪做花，落不到地面就融化了，正好可以亲吻着行人的脸，我笑了，这是雪做春花宜人的模样啊。想起一句合适的诗：“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真的春花不开，原来这份矜持是因为要一个雪花的引子，或者是前奏，遥看屋左的崖头河，似乎一带淡烟泛春绿，袅袅生起了春的气息，我仿佛看到沿河岸的春柳一刹那爆开了芽苞，捧出了可爱的嫩黄。是啊，春色总给人以怀想，这种浪漫，在我的心底产生出一种激动的因子，伸手出窗，想折柳一枝，做一柳笛，帮着这刚刚兴奋的春风，吹醒整个春天。
　　 屋后背阴，花坛里还残留着老雪，雪融成骨，瘦骨嶙峋，仿佛是千年的老根在诉说着沧桑，趁着立春，做一次无声的演说，是在告别？还是在呼唤？春可以唤醒一切，但不会把寒冬的杰作留给我们的眼球。静待春光，相信春光可以把世界雕刻成崭新的模样。
　　 能够站在立春的时光里，我感到生命重新被点亮了，尤其是我经过一次手术，从梦魇里爬出来，似乎就是为了迎接这个立春。少年的时光回不去，但可以用记忆来重现，来温暖；眼下的春光不能再辜负，所以，我想把给春光的观后感献给这个立春。
　　 立春了，适合做最美的事，不必惊天动地，用心地撷一束暖阳，裁一袭微风，唤醒深藏一冬的心事，释放体内的浊气，让陌上的小花开成一片海，注满我们的脑海。一个令人可掬的立春时节，一抹稍带微寒的春风，一袭射透了季节的春阳，一刀割除了有碍生命继续的毒瘤，把这些美的瞬间和意象，写在这个立春日，对于我，又是多么波澜壮阔的诗章！
　　 我还记得同病房的病友出院时的话：生命的过程一定会出现一道裂缝，这道裂缝的存在就是为了一束春光射进来。立春是节令意义上的春，向好的快乐的积极的心态，就应该像立春那样，破冰而来，驱寒而往。
　　 每一段日子的改变，都应该有一个节点，在这个节点上，我们希冀发生蝶变，我把这个节点选择在立春。有人说，句号都应该圈在最美好的时刻；我想说，逗号就应该放在美好时刻的开始——立春，每一次美好就这样在这个日子重新开始了。嗯，让坏的归零，不影响未来，让好的不失当下，伴随春光无限好吧。
　　 我相信没有什么可以挡住一颗爱春的心，同样，我也相信，春天不会辜负爱春惜春的人，此时，我就想抱着温馨的回忆，揽着刚刚跃动的春色，缱绻在春光里。
　　
　　 2022年2月4日原创，2022年2月7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