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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奖】汈汊湖往事(散文)


作者:至简至爱 秀才,2720.7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26发表时间:2022-02-07 21:30:57

如果套用鲁迅先生对鲁庄的情感,汈汊湖算得我的第二故乡。但尽管我的童年及少女时代的闲暇尽数交给了汈汊湖,对于汈汊湖,我也依然只敢说“印象”二字。
   母亲是汈汊人,她在她人生二十岁之前一直是一个汈汊渔民的身份,而我对于汈汊湖最初的印象,都是源于母亲口头的叙述,那些叙述零散而新奇,使得汈汊湖神秘而又令人向往。母亲说她们把渔船停靠在岸边,冬天的时候清早起来有时会看见狗獾和豺狼。“豺狼比狗獾可怕,还以为豺狼是条野狗呢,你外公却已经用土铳吓跑了那野物。”母亲说外公善使土铳,常会猎些野鸭回来。“可是既然豺狼那么凶,为什么不用土铳打豺狼呢?”我心底埋藏着疑惑。
   母亲讲到豺狼的时候并没有说豺狼如何如何凶险,只言语里隐约让人觉得它不怕人。既然它不怕人,那它就是凶恶的了,这是儿时的认知。“这凶恶的野兽该是一副怎样的长相呢?”只可惜那棵猎奇的小芽最终也没有破土而出。母亲说那匹豺狼很瘦,又说湖里的水老鼠特肥,好吃。
   “老鼠也能吃吗?”我睁大眼睛。
   “能吃。”母亲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时候我还不懂得去追问母亲为什么要吃老鼠,以为老鼠身上有肉和猪身上有肉是一个道理。
   父亲说:“我们那时候吃糠粑粑。”
   母亲说:“那时候家里煮的白粥都是你舅吃,我和你二姨小姨吃野菜粥。”
   “我和你二姨夜晚去收卡子,我摇桨,你二姨收。有一晚,我摇啊摇,摇了好半天,发现自己总在一个水窝里头转。看见前面有一道灰灰的坝子呢,明明是已经摇过去了,就加快点速度继续摇,却不想那坝子又回来了。”母亲又说。
   “那是么回事呢?”我问。
   “被鬼下帐子啦!”母亲好像在说一件人人都理应知晓的常情之事,“我赶忙让你二姨爬到船头,褪下裤子屙一泡尿。”
   “屙尿之后呢?”我问。
   “几桨就摇过坝子,收卡子去了啊!”
   “就这样?”
   “就这样啊!”
   我瞠目结舌。
   其实,我眼睛里最初的汈汊湖印象和脑海里积攒的完全不同,那只是一片白——花花的白,苍茫的白,单调的白,水的白,雾的白。
   那一年外婆家的大门足有一半浸在水里,小姨用扁划子摇着我在大门里出出进进,仿佛在勘察又像在寻找什么紧要的东西。我裹着硕大的雨衣,双手紧扣船帮,惨白着脸坐在船舱,茫茫然,找不到一丁点能够分担那难受晕船滋味的额外事。
   “泉水的叮咚,泉水的叮咚,泉水的叮咚响……”突然,身后有清脆悦耳的歌声传过来。
   我回头望去,是一位垂着两根麻花辫的圆脸大姑娘,她和小姨相仿的年纪,也摇着小船,正准备摇进一幢房子。
   “桂!”小姨喊她。
   “诶!”她脆生生地回答。
   小姨也并没有在房子里寻到什么,就摇出了船。
   “怕是雨要下大了。走啰,我们去寻外婆的大船去。”小姨看着我,“晕船都晕得哭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脸上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们的扁划子来到了一处广袤的水域,十岁的我极目四望,只见烟波浩渺之中,断断续续呈现着堤坝的影子,朦朦胧胧,似梦似幻,那轻而淡的色调,和父亲时常翻看的山水画一个模样。在一派隐隐约约之间,我听见呼唤的声音,循声努力分辨出堤坝上有一道飞奔的雾影儿。
   “小姑爹~~小姑爹~~”声音清朗而稚气。
   “诶~”小姨回应着,“峡~”
   “三婆的船在这里~”
   “晓得啦~”
   偌大的湖面静极了。大雨并没有来,细细的雨丝把雾气抹得更浓了,几道声音穿行其间,划出人间烟火气。
   我们的小扁划子靠到外婆大船的边上时,外婆终于落定了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好了好了,到了大船,我们文子就不会晕了。”文子是外婆对我的独有称呼,让我感到格外亲昵。她用毛巾擦拭我的脸,检查我衣服上有没有沾着雨水。
   “是您让峡在堤坝上候着的吗?”小姨问外婆。
   “可不是。”外婆说,“亏了他见船就喊,不然,还不知你要摇到哪里去找我。”
   “峡是谁?”我问。
   “你纪表哥的儿子,和你一样大。”小姨说,“你看他多能耐,哪像你,小晕船鬼!”
   我的眼皮在打架,并不想去理会峡的能耐。
   “成淹死了。”外婆说。
   “谁?”小姨惊诧地问。
   “学校教书的成啊!”
   “桂的哥哥?”
   “是啊!”
   “他不是会水吗?”
   “为了救孩子……”
   “桂晓得啵?”
   ……
   外婆一边帮我捂好肩颈边的被褥一边和小姨小声交谈。当我的困意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的时候,恍惚中又听见了“泉水叮咚响”的歌声,随后沉进睡意里。我似乎做了一个沉重的梦,很沉很沉。
   每到盛夏时节,外婆都会到我家里来。她不是来做客,只是挑着老沉的担儿来,再空着扁担回去,她把船就泊在我们村头。她扁担的头尾各挂着一条鼓囊囊的麻袋,到家来,扁担一搁,莲蓬们便从棕色的麻袋口露出绿色的圆头来。汈汊湖的莲蓬个大,粒实,清甜,有余香。母亲心善,往往是莲蓬到家,见者有份,没见者也能分得几个去,所以外婆一来,我们村南头一众孩童就有了大喜事,好日子,比过年还像过年。那是一个没有多少吃食的年代呀,那样清甜的莲蓬真正可以清甜人的一辈子呢!
   舅舅,二姨,小姨也来。如果说外婆的到来有点大张旗鼓,舅舅们的到来就是轻轻悄悄,鱼不动水不跳的。晚饭的时候看见桌上有母亲做好的黑鱼片或者被蒸得通体透红的河蟹,我就知道母亲的兄弟妹妹来过了。
   “就知道满山满野地跑得帽子不见顶,你舅你姨来了想看都看不到你的人。”在我的筷子向那碗鱼片进攻的时候,母亲斥责我。
   “米缸里又放了吗?”父亲问。
   “几时来空过了的?”母亲答。
   这对话于我无异于一个难猜的谜题,管他呢,黑鱼片好吃就行。但当我穿上外婆送我的那条漂亮黑绸裙准备约芳出来玩时,芳的哭声和她母亲的喝斥声似乎替我揭晓了答案。
   “我也要穿裙子。”芳在哭诉。
   “裙子?有裤子穿就不错了。”芳母亲的怒喝。
   “文都有裙子。”芳还在嘤嘤嘤。
   “她姆妈是汈汊湖的。”
   我不得不拎着裙摆走下芳家台坡上的坎级。我万没料到我的黑绸裙会给芳带来一场委屈,也不知道在我们村大人的眼睛里,汈汊湖是富裕的代名词。后来在母亲零星的叙述里知道,汈汊湖的渔民以鱼为生,他们在湖里打鱼,也去湖外的襄河里打鱼,他们的渔船不仅会泊在汈汊湖,还会泊在汉江,甚至于泊在长江边上。他们风里来雨里去,手头有活钱,但并不见得有多少累积。母亲说汉江里有江猪,它们最听不得船上有娃娃哭,听到娃娃哭它们会咬船桨或者船帮,这时候人们就会往江里投进食物去。我不知道母亲言词里的江猪是不是现在的长江独有的中华鲟,但我能听出汈汊湖渔人生活的艰辛与风险。这些,母亲当然是最能体会的。她的弟妹们来,总想着能给她婚后拖家带口的贫穷日子一点补给,往她手里塞钞票,她怎么能接?于是她的弟妹们就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币在临走时放进她的米缸,盐罐。
   儿时去外婆家,总是乘轮船,大些了,也能走旱路去。路线很简单,走出村口一直绕堤而行就可以了。走完中支河堤,来到三汊河口,摆渡过河,就到了外婆家居住的地界。表弟妹们喜欢在渡口玩,那里有最宽阔的河滩,河水奔流不息,河滩铺展不断。我们在河岸两边相互望见,欢呼雀跃。
   “走,拾莲子去。”我一跳上岸,就对表弟妹们说,仿佛拾莲子才是我来他们家的第一要务。
   汈汊湖到处都有莲子,河滩上有,浅湖滩里也有。深秋或者薄冬,湖水渐落,浅湖滩便裸露出来。表弟妹们拉着我,踩在微软的泥面上,一颗,两颗,三颗……黑乎乎或者棕褐色的莲子上加载着我的激动与兴奋,表弟妹们也兴奋着我的兴奋。莲子捡回来,二姨,小姨就忙着帮我用锤子敲去坚硬的外壳,递给我那特别有嚼劲的莲肉。过于坚硬的东西往往都是易碎的,莲子也不例外。表弟看着一锤子下去便碎成渣渣的莲子遂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他寻来一块砖头,在正中錾出一个恰容一粒莲子的浅坑,再把莲子竖立进去,轻轻一锤子,莲子壳和莲肉完美分离。
   第一次去汈汊湖中心采莲蓬,摘菱角,割鸡头米已经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就算我内心已然烙下儿时晕船的难忘记忆,但仍然没耐住表弟妹们的怂恿。刚采摘的莲蓬更新鲜更清甜,那亲手采摘的快乐更是无以伦比的,那是一份别样的体验与幸福。
   湖里长满了密密展展高高低低的荷叶,昂首挺立的,低眉颌首的,懒洋洋仰卧湖面的,错落有致,美感天成。我被满眼的绿迷了眼睛,并不能准确地发现目标。
   “都是荷叶,哪有莲蓬啊?”我有点小抱怨。
   “这里,这里,那里,那里,”表妹用手指指点点着,“这些不都是莲蓬吗?”
   我定睛凝神,果然在满湖的绿里找到了莲蓬的存在。其实,只要我随意拨开一簇荷叶,就能发现三三两两的莲蓬,它们或摇曳在荷叶的间隙里,或隐藏在荷叶的怀抱中。我似乎有点明白了莲蓬已然成熟,荷叶仍不肯老去的原因,有多少父母不是在为孩子努力地顽强地生活着呢?我明白我中了荷叶的障眼法。我突然想到也曾中过汈汊湖的障眼法,那白茫茫水天一色的汈汊湖看似一派虚无实则底蕴丰厚是不是也算一种大智若愚的风范?
   那一天我们在湖中饱餐了莲蓬,采摘了小半舱菱角,也割了鸡头米。鸡头米从叶到梗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刺,那些细刺仿佛在昭示我们成长的不易,收获的不易。
   此后便没有了第二次去湖中心采摘的经历,因为汈汊湖被人为分割成许多的小块,由公共的乐园变成了私有的钱罐。它曾魁伟的身躯变得佝偻,博大的胸襟受到禁锢,那些人工垒起的条条堤坝犹如一条条扭曲丑陋的伤疤,伤疤上爬满了我的遗憾,致使它魅力顿失。
   不知具体是哪一天,汈汊湖重新舒展了身姿,奔放起来。漠漠水域上又翻飞起了成群的野鸭,白鹭在半空里舞出了一片祥云,远远望去,天高湖阔,令人心旷神怡。
   汈汊湖规划为湿地公园后,舅舅的老屋已经不能居住,他们早按政府的指令迁到了城里。正月初二,我去看望母亲,已经七十岁的老母亲对我说:“我得去汈汊湖玩几天。”
   “去那和谁玩呀?舅舅们又不在。”我说。
   “你幺舅舅不是还住那里吗?”母亲说。
   我的幺舅舅,母亲的堂弟,确实还没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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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好的散文不是浮夸一个世纪的繁华,而是将一个世纪的真实的生活记录在案。从老师的文中我看到了两大精华,在那个时代汈汊湖的生活背景。尤其文中写道:“那时候家里煮的白粥都是你舅吃,我和你二姨小姨吃野菜粥。”很生动形象的反映了当时的生活背景。当我穿上外婆送我的那条漂亮黑绸裙准备约芳出来玩时,芳的哭声和她母亲的喝斥声似乎替我揭晓了答案,可以看见,汈汊湖诠释了当代生活的一个缩影。从汈汊湖规划为湿地公园后,可以看出两种文化产生了鲜明的冲撞。精彩好文,文章生动精彩,描写细致细腻,淋漓尽致地展露了一个时代下真实的生活背景以及生活状况。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编辑:陌小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20216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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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2-02-07 21:32:17
  一篇好的文章,就是记录一个时代的真实生活。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回复1 楼        文友:至简至爱        2022-02-07 21:42:09
  陌老师辛苦了,敬茶!
2 楼        文友:陌小雨        2022-02-16 21:53:15
  恭喜枫姐姐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回复2 楼        文友:至简至爱        2022-02-16 21:55:32
  军功章里也有你的一半。谢谢
3 楼        文友:何叶        2022-02-16 22:25:05
  恭喜精品。姐真棒!五元奖励红包已发。继续加油哈!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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