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能同生，但能同死
　　 噩耗传进耳朵，一时间老童蒙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不相信。一定是谁搞错了名字。是的，一定是这样的。现如今，同名同姓的太多了。
　　 刚刚恢复平静的爱民医院，似乎顷刻间再一次被送上了“战场”。接到电话后的章简和马亮都从家里急匆匆赶了过来，专家会诊，手术方案，脑CT刚出结果，专家组就都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外，老童急得直捶自己的头。
　　 中午，看着一尘坐起来吃了一碗小米粥，老童心里高兴，就劝说老婆慧敏回家先休息，第二天早上再来换他。这些天除了换洗，他们几乎全陪在医院里，能去休息一个是一个。
　　 下午，童一尘的华大许教授和他的几个同学来看他。半小时后许教授走了，他的同学们都让童爸去休息，说晚饭前回来就行，医院有他们放心吧。老童就想着自己在年轻人说话也许不方便，不如趁他们都在，自己去医院外边多买点一尘爱吃的水果什么的，接着把晚饭一遭买回来就不用再去医院食堂了。光吃医院的饭，自己嘴里也长口疮了。
　　 没成想，前后不过两个小时，怎么刚刚还冲他笑的儿子说没就没了呢？老童想不通，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老婆交代：她走前还好好的儿子，才不过眨眼功夫就没了！
　　
　　 一小时前。
　　 “活着就好！等你好了，我们要好好去打两场球。你不知道，自从知道你要回来了，我们都攒着劲要和你较量较量呢。还是咱一尘有福气，不像文体学院的那个……”看着有所好转的兄弟，毛小弟兴奋地滔滔不绝。
　　 “看着你慢慢好起来，我们也就放心了！本来昨天听说，孟薇薇死了，我们还惋惜得很！……”关浩东在旁嘻嘻哈哈抢着说。
　　 旁边坐着削苹果的郎俊逸偶尔抬头间发现童一尘的脸煞白煞白的，而且似乎一点一点在僵硬，他吓坏了。他边扔下手中的水果刀和苹果，边喊：“东东，别说了别说了！”。
　　 他双手扶住童一尘的肩膀：“一尘！一尘！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子乐快去喊医生，小弟快摁唤医铃！”
　　 医生来了，马主任来了，章院长来了……任凭谁来了……
　　
　　 昨天上午，华大文体院办公室接到通知，三天后，有关同学和老师代表学院去参加学生孟薇薇的葬礼。以至于一整天，文体院从老师到同学，都在怀念那个善良可爱又聪慧漂亮的女孩。这个噩耗几乎是瞬间，整个华大的同学和老师就都知道了。虽然一年前还剩一年就毕业的孟薇薇，也报名去了支教，大家都再也没有见过她，可是认识孟薇薇的老师和同学，也都来文体学院报名问去殡仪馆发校车时间，想一起去送送薇薇。
　　 听到东东的话，童一尘忽然记起了当时后面的大货拦腰撞到大巴时，他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薇薇的。对，薇薇。那个这次回来要带她见父母的女孩。这些天，一直有个影子在童一尘的眼前转，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薇薇是谁。每每看到自己手中绣花的袋子，他的头就剧烈疼痛。章叔叔让他先不要去想，只要他大脑里被挤压受损的神经慢慢修复，他自然就会想起来了。所以，这两天，他刚刚不去想自己手里的这个谁都要不去的绣花袋子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积极配合治疗。没成想，他和薇薇的事，也是在支教过程中才培养起来的，没告诉任何人，东东和小弟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呢？就这样，华大六杰中平时就性格外向最爱说话的两个大男孩，只顾看着自己的兄弟有所好转一时高兴，想到什么就这样不经意地都说了出来。他们俩无所顾忌畅所欲言，根本不知道对他们的好兄弟而言“薇薇已死的消息”是个什么打击。
　　 前面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童一尘活下去，现在孟薇薇死了，似乎这股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在推他去手术室的电梯里，童一尘突然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坐了起来，只听他大喊一声：“啊！”然后就倒了下去。
　　 章简看着老泪纵横的老童，手拍着他的肩膀，却不知要如何安慰老友。他们都是眼瞅着近五十岁的人了，章简知道，中年丧子之痛，在老童心里一定是锥心之痛，哪是几句话就能安慰的？！所以，他默默地站在老童身边拍着好友的肩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童一尘的葬礼是华大院方领导在和童、孟两位爸爸共同商量后决定的。因为这两个孩子都是学校里的优等生，又都是文体学院和理工学院的骨干，而且这次圆满完成A市支教任务，市领导以及教育局领导也给他们两个申请补发了“五四青年”奖章。这个荣誉是华大自建学以来唯一的一次，院方领导特别重视。在号召向童一尘和孟薇薇学习的同时，也提出由院方给他们两个人共同开追悼会，全体师生共同送他们一程。
　　 花圈堆满了追悼会礼堂，两个挽着黑纱的黑白相框里，承载着两张灿烂的笑脸，两具承载遗体的水晶棺旁堆满了白菊花，整个礼堂庄严肃穆。只有时不时两个孩子亲人的抽泣声和同学们的哽咽声，以及老师们的叹息声弥漫着整个礼堂。
　　 就这样，两个陌生的家庭，两个“陌生”的孩子，因了一个共同的荣誉，有了一个虽不能同生，但却可以同死的机会。追悼会结束后，童一尘和孟薇薇先后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推进了那一道把他们和亲朋好友永远隔开的门……
　　 （二）爱民医院
　　 太平间的门关上的那一刻，童一尘的妈妈再次晕倒了。
　　 “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三次晕倒了！”看着躺在病床上还未苏醒的童一尘的妈妈，护士小孙对院长章简说。
　　 章简，是爱民医院的院长。他和童一尘妈妈温慧敏本就是小学和初中同学，加之两家父母家都住在一个巷子里，所以这些年，即使后来他们都上了不同的高中、不同的大学，以及后来各自成家有了孩子，他们早已不光是发小，更是时常在一起小聚的很好的朋友。他们之间彼此了解，彼此信任，更是彼此帮衬。
　　 这次旅游公司大巴在回程的高架桥上出事，爱民医院距离出事地点只有二百米左右，况且医疗条件设施甚至医生都是A市三甲医院中名列前茅的。所以，接到救援任务的时候，章简想到了其严重性。他立刻通知了各科室，除了留下必要的医护以外，其他所有的医护人员带上手里的救援器械设备随他迅速赶往现场。临走时，他还特别嘱咐手术室和急诊室做好随时接收伤员及时给予治疗的准备。
　　 123高架桥上，一片狼藉、一片混乱，许多交警和消防战士们都在各自救援。吊车、拖车、警车、120……一下子让123高架桥笼罩在噪音里。
　　 章简带着爱民的医护人员赶到时，脚还没站稳，就被一个手里拿着对讲机的刘警官一把拉住，拽着他胳膊边跑边说：“快点、快点，你们怎么才来？！”
　　 “里面一辆大巴、一辆大货运、四辆轿车连环撞，初步了解共有大约70多人受伤，已经有五人当场死亡。人员受伤情况初步定为A级。受伤部位：胳膊、腿、头，甚至胸部几乎各个部位都有……”
　　 其实，不用刘警官再往下说，章简也已经看到了，地上到处都是已经从车里救出来的人。章简匆匆扫了一眼，到处都是血，有的伤者隐约可以看到肘骨，有的人抱着自己正在流血的头坐在地上哭，有的肚子、胸部虽然被什么堵着但是还是看到血在往外渗……
　　 从医三十几来，参加过无数次大小救援，章简觉得市区内让人这么不忍直视的还真的是第一次。
　　 他用对讲机临危不乱地开始分配任务，爱民医院各科室的主任医师也都有着多次救援经验，他们收到任务后，只是冲着各自手中的对讲机，斩钉截铁地回复“是！”便各自带领自己科室里的人按照轻重缓急去救人去了……
　　
　　 马亮是院长办公室的主任，自他医科大硕士毕业就跟着章简。外科手术从章简的助手到他自己主刀，章简既是他的导师，又是他的领导。马亮的外科手术早已经是爱民的“马一刀”，可是他就是愿意跟着章简，不愿意自己下去独自带科室，章简说过他多次都无果，就这样一直跟着，虽然在工作中对章简来说是得心应手。可是用章简的口头禅：“大材小用”。
　　 其实，马亮只比章简小七岁，说是师生、助手关系，这些年章简和马亮更像是知己弟兄。他们志趣相投、都刚正不阿，又都不爱争名夺利。虽然偶尔也有争执，也只不过是为了各种手术意见。更何况，章简在马亮眼里，章简的手术技术那是神一般的存在。马亮时常挂嘴边的一句话：“能给章院打一辈子下手，我此生就知足了！”
　　 可是，马亮这次没有给章院打下手，因为他是章院走时留在爱民的手术专家组主要成员之一。
　　 章院没走多长时间，救护车就接二连三送来了各种急救伤员。马亮正在分配手术室，就看到章院匆匆赶回来：“这个手术给你。需要手术的人太多了，我们同时开吧。”
　　 马亮正看着章院递给他的报告单，护士长陆萍萍就把伤员推进了2号手术室。
　　 童一尘，男，23岁，身高1.85CM，体重68KG。脑ct显示，因碰撞挤压多处脑神经受损，颅内有大量积血，已导致其昏迷。后背多处有残留的玻璃残渣，而且，大腿被大巴断裂的座椅残刺刺进入骨1cm左右。
　　 陆护士长临走时还告诉马亮，会有两位脑外的专家和他一起做手术。
　　 童一尘被推进来的时候，马亮看了一眼伤者的脸，虽然擦伤都已经处理过，但眼部周围还是有凸起来很大的肿块。很年轻的一张脸，还似乎有些面熟。马亮刚戴上手套，手术室的门又开了，进来了两位医生和几个护士。一位是爱民脑外主任医生冯凯，另一个竟然是全国著名的脑科专家陆一鸣。陆一鸣看到马亮时略微点了下头也没和马亮过多客套，直接说：“我们两个部位同时手术。”
　　 看来，冯凯他们在外面已经研究过这台手术的方案了，马亮心里想着点头同意。
　　 这真的是一个无硝烟的战场啊！手术紧锣密鼓地一步步进行着，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高手之间的较量，每一步都精准、漂亮，周围紧张且被震撼到的几个年轻的主治医助和护师们，眼睛都不敢眨，大气也都不敢出。这么多专家同台的大手术，可不是谁都能碰上的。
　　 十几个小时终于过去了，当马亮宣布：“手术完成，且成功。”手术室里竟然响起了掌声。是敬佩！是无需任何语言的精彩！
　　 童一尘，被推进了ICU重症病房。马亮他们走出手术室的时候，陆护士长让他们去值班室休息。马亮还想嘱咐什么，可是陆护士长心疼地说：“去吧，章院已经嘱咐过了。”
　　 马亮不知道，章院在现场看到受伤严重的童童时，当时心里就一紧。在跟车回医院的路上，他已经问统一医院的好友廖院长要了他的得力干将陆一鸣。他要确保童童的脑部手术在手术过程中即使遇到突发情况也万无一失。不然他愧对多年的老同学温慧敏和好友老童两口子对他的帮助。当年他刚当上院长在外学术交流，老婆又陪闺女去外地音乐考级去了，老父亲突然脑溢血住院，他回来后老妈告诉他全靠温慧敏一家老少帮着把他老父亲的命给抢回来的。这些年，他们虽然都一直在什么两家老人住院、孩子上学等方面有互相帮衬，可毕竟抢回老父亲的命那件事，一直都在章简的心里装着。这次，他没想到童童在大巴车上，更没想到还受伤严重。他不能让童童有事，他第一眼看到童童的时候，这就是他心里想的。在医院门口，章简留下了冯凯等着接陆一鸣，他就进去找马亮去了。
　　 章院做完自己手中的手术后，从一号手术室出来，就一直在三号手术室外的观摩监控室通过监视器关注着他们。所以，对马亮他们的这台手术，章院早已了如指掌。其实，章简心里清楚，童童的手术，是他有意让马亮带头做的。在章简的心中，无论是体力还是技术，再或者是遇到紧急情况，马亮都会更稳妥。观摩完马亮他们的这台手术，章简心里更加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他更为爱民有这样的接班人欣慰！
　　
　　 医院接待室，伤者家属来了许多，乱哄哄的显得有些拥挤。温慧敏焦急地站在一个窗边，交警通过大巴公司登记通知她，旅游大巴出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天晚上一尘打电话告诉她，已经在回A市的大巴上了，第二天中午就应该能到家。一尘还说，他们这一批支教学生被新来的支教老师换下，近几天他们都会跟随各地旅游团大巴回家，她高兴急了，一年多没有看到儿子了。这次去穷困山区支教，一定受了不少苦。从小在城市里生活的一尘，哪里受过那罪啊？！她心里想着一大早就去早市买菜了，回来忙了一上午，中午过点了，还是没见到人。电话打不通、信息不回，她心里开始发慌……
　　 来了医院还不让见人，找不到章简，电话也打不通。她只能这样傻等，老童去意大利学术交流还未赶回来，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
　　 “慧敏”，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温慧敏才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忙转身，循着声音寻去。
　　 章简微笑着站在接待室门口，见温慧敏走近：“我看了童童（这是章简从小对童一尘的昵称）的手术，非常顺利！”章简知道温慧敏在等什么，所以直截了当奔主题。
　　 “有生命危险吗？”温慧敏几乎有些哭腔了。
　　 “手术再成功，危险也还是有的。”章简不想这样说，可是又不能不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