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获稻，葭月潜龙，腊月嘉年。传说年是一只兽，随着时间的推移，已听到它渐行渐近的“咻咻”的呼吸声，这喘息催促着人心，让人感到又仓促又惶恐又期待。回首一年有时茫茫然，该达成的目标完成了吗？立下的flag做到了吗？还有什么要抓紧的？灵魂三问让人惶恐；还剩几天过年，还来得及吗？痛并期待着。很多时候怀着复杂抵触又莫可奈何的心情。终于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典型的中国年，怎能缺少热闹的烟火气。
　　 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厨房是最大的聚集地，餐厅杯盘碗盏各类器具上桌，作为家庭主厨者，十八般武艺一一展示，虽然有时候在酒店过年，但大年三十过后的聚会，走亲串友还是以在家为主，家的味道也是年的味道。
　　 准备一顿年餐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从筹备到完工，整个过程的细节堪称完美，贯穿着一家人一年到头最重要的相聚。伴随着一种仪式感，如果说年夜饭是一部冗长的记录片，那么请让我的镜头一一忠实地记录下家人的点点滴滴。
　　 一、从前慢
　　 我的公爹公婆均已年过八十，公爹有着知识分子旧道德的温良恭俭让，也有着几十年工作的海量谈天信息。我的公婆原是赤脚医生，后经过培训吸纳为正式的医护工作者。在她被派下乡时在九真柳河曾租住在一户农家从医，几十年过去了，那户人家的儿子已从青葱少年变为白发老者，每年都会在年前来给公婆拜年，每次都会提两只土鸡，每每有正宗土鸡飘香时，我就知道是谁来过了。公爹的弟弟小公爹十岁，从年轻时在部队后转业，几十年前离开家乡再未归故里，即便回来也是来去匆匆。每次过年或初一，总会通过电话带给长兄节日的问候。公爹感念不已，对这个胞弟牵挂在心，每次聚会必在晚辈的劝导之下，半推半就的小酌以后打开话匣，讲起往事，我在年复一年的讲述中，获知了整个家族的历史。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转眼快85了，公爹公婆的出行越来越艰难。今年到大儿子家，我提前接他们下楼一同前往。出门前的准备既漫长又挺有意思。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公公婆婆的年龄比我大很多，我对他们有一种超越长辈的好奇之感。岁月真是一块磨刀石，让急性子的人磨去急躁，变得舒缓。出门做客要穿最好的衣服，协助他们换衣服是一项很需要时间的事，久而久之我熟悉他们的喜好与习惯。公爹的外套是女儿新买的，上次从武汉专门带回，鞋子是最适合老年人穿着的款式，最后戴上一顶暗色格纹的鸭舌帽，整个人头干脸净，气质顿时提升上来了，颇有几分老干部的派头和知识分子的儒雅，我开玩笑说别人还以为是哪个画家艺术家来了，公爹略带腼腆地笑笑。公婆的羊毛呢外套是我买的，经典的深驼色大衣，不长不短，配上一条亮色围巾，间或毛衣外面佩戴一条珍珠项链，珠宝的白色为苍老的容颜晕染了温柔端方的色彩，顿时从平日的柴米油盐中超脱出一种雍华之气来。与公爹配套的也是一顶深色小帽。
　　 我有时观察他们居往的房间，睡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两个枕头放得整整齐齐，我问公婆冬天盖的被子薄不薄，冷不冷，公婆说：不冷，我和爹爹睡倒热乎得很！我莞尔一笑，两公婆这些年虽然磕磕绊绊偶有争吵，但老来相伴也是同床共枕相互依靠。几十年的岁月，真的是“从前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不知道公爹公婆之间是否有爱情，但相依相伴相持着三个子女的成长教育，孙辈的渐渐长大，超越半个世纪的时间早已如一坛佳酿，将所有的苦乐悲欣酿成了一坛老酒，沉淀深厚，回味醇甘。父母在，我们尚有去处；父母离，我们只剩归途。
　　
　　 2、中年一言难尽
　　 你有中年危机吗？或正在度过？相信每一个人到中年的灵魂，都住着一个来不及长大的少年和一个不敢老去的中年。在家庭中，从一顿年夜饭的操持即可窥见一斑。
　　 搀扶着公爹公婆下楼，搀扶着他们坐上车，然后一路向大儿子家驶去。他们家去年接了媳妇，嫂子做了婆婆，变得更勤劳能干了。房子是自建的小楼，经过去年的重新装修，干净敞亮，焕发着喜庆之气。原先的天井之处成了餐厅，厨房又大设施又齐全，是请客家宴的最佳场所。二楼是卧室，三楼是侄儿侄媳妇的新房。在这座宜居小城，偏安一隅，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感。迎面而来的生活气息让人感觉到主人精心的收拾打理。我知道为了儿子结婚，哥嫂也是做出了毕生最大的努力，操持了一场完美的婚礼。当时的场面历历在目，当双方家长上台，当侄儿侄媳妇讲出彼此最真心的话语，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谁说仪式不重要呢？这种种仪式是平时生活的升华，在每一个有意义的时刻，通过特殊的场景植入我们的记忆。
　　 今天的家宴，是继昨天的团年宴后的一次聚餐。嫂子为了筹备，想必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从采买到实施，当一碗碗一盘盘佳肴端上桌，我们享受着胜利的成果，而嫂子还在厨房忙碌。
　　 哪个家庭主妇不是身经百战呢？年轻时，我曾经厌恶一切的繁文缛节，虽然表面上应付着，内心却充斥着向往自由、挣脱束缚的因子。当走入家庭，面对因婚姻缔造的各种人际关系，经过短暂的适应，也在入世的角色里克尽职守，尽力完成各种角色的转换。十八般武艺渐渐精通，在烟火里熏染太久，有时只想逃避。
　　 中年人的世界是孤独的，一睁眼都是要依靠你的人，而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依靠的。甚至连吐槽的地方也没有。往上看父母日益衰老年迈，往下看子女就业婚姻，没有一件事不是要操心磨难的。而人到中年有时自己的事业遭遇瓶颈，身体也会敲响警钟。这现实的紧迫，还伴随着亲人之间那种无法言说的疏离。最亲密的关系也最遥远，从夫妻到兄弟姐妹再到父母，话到嘴边“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无奈。经过百般磨练，拼尽全身力气，年少的冲天之志，自以为能够成就的高度，而最后触摸到的天花板也不过如此。这真是很让人气馁的一种情绪。然而又能怎样，含泪也要奔跑，因为还有责任和义务催促着你，你对自身的期许也要完成你自己。也许人类的智慧就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中年真的要有重新再出发的智慧和勇气。
　　
　　 3、后浪奔涌
　　 在餐桌上，左边坐着公爹公婆，右边坐着年轻晚辈，我一边帮着给长辈夹菜递菜，一边忙着应对各种话题问答。上一辈年纪越来越大了，中间层的中流砥柱脸上也渐显沧桑，而年轻的后辈成长起来了。侄子去年结了婚，今年和侄媳妇出双入对，在工作上也逐渐得心应手，渐入佳境；姑姐的孩子是外甥，出国留学十余年，从本科一直读到博士，专注学业沉浸书海，板凳坐得十年冷，马上也有心仪的大学就业方向；侄女小雨在英国留学期间遇到意中人，已注册结婚，找到了今后工作生活的方向……一个个后浪成长起来了，一代代传承着父辈的希望，更书写着他们自己人生的精彩华章。
　　 正如何冰在《后浪》中演讲的：“有一天我终于发现，不只是我们在教你们如何生活，你们也在启发我们，怎样去更好的生活。……因为你们，这个世界会更喜欢中国。因为一个国家最好看的风景，就是这个国家的年轻人。因为你们，这世上的小说、音乐、电影所表现的青春就不再是忧伤迷茫，而是善良、勇敢、无私、无所畏惧，是心里有火、眼里有光。不用活成我们想象中的样子，我们这一代人的想象力不足以想象你们的未来。如果你们依然需要我们的祝福，那么，奔涌吧后浪，我们在同一条奔涌的河流。”
　　 一顿年餐夜宴，老中青齐聚，在觥筹交错中看尽人间世态凝于一个家庭的缩影。年迈的父母给予我们生命和血缘的传承，中年人是社会和家庭的基石砥柱，年轻人的打拼面临日益严酷的内卷和竞争。除了照顾好老人，自己不放弃终身的学习和成长，心中有梦，眼里有光，我更要把祝福送给年轻的后辈，送给我心心念念的孩子。以欣赏的眼光去解读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以赞美的态度去理解年轻人的精神世界，以诚恳的致敬去尝试与年轻人谈心沟通，以时代的变化为年轻人加油鼓劲。积善之家，必有馀庆，我期待三代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尊重，期待“青丝与白发共勉，春华与秋实交辉”，期待我们这个家庭在时代的长河中惺惺相惜、美美与共，在时间的年轮里书写更美好的未来。
　　 2022年2月9日于竟陵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