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疫情笼罩下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张灰色的幔盖在头上，让人透不过气来。大团大团的浓云像赶集似的，簇拥着向前漂移，无意间撞上了悬浮在空中的尘埃，他们似乎酝酿已久的情感无法再掩饰，雨滴挣脱天空的束缚，向大地倾泄下来，一开始像一个女人在低泣，呜咽的声音；一会儿雷神闪电，霎时间倾盆大雨，像一个女人在失声痛哭，心碎了一地，泪水雨水汇成一条悲伤的河。
　　 开追悼会的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看着像熟睡的儿子，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儿子的名字，想着儿子最后留给他们的话，“爸爸妈妈，你们不要为我难过，能当你们的儿子我已经很幸福了，原谅我不能尽一份孝心，养你们到老。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互相照顾好彼此，不要想我，儿子走了才放心。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你们的儿子。儿子还有一个愿望，你们再生个弟弟或妹妹，这样就有人代替我陪伴和照顾你们了……”
　　 她的手抖得厉害，眼前突然一片黑，顿时昏厥了过去。其实自从儿子离开后，这种情况已经是无数次了，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死离别，但更让人无法承受的是黑发人送一个孩子。父亲只好忍住内心的疼痛，抢救妻子，把她从死亡线上拽回来，他不能再失去妻子了。
　　 母亲稍微缓过来一点，仿佛又看到了儿子站在眼前，儿子长得白皙的脸庞，就像妈妈一样，鼻子高挺着，眼睛黑汪汪的，单眼皮，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平时最爱臭美，衣服总是自己去洗，爱穿白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妈妈看到这些衣服，又差一点晕厥过去。
　　 父亲抱着儿子回家了，把他安顿在一个寂静的地方，好让他的灵魂得以安放。
　　 夫妻俩不敢回家，因为一进门都是儿子熟悉的影子。儿子特别勤快，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门口的拖鞋儿子都摆得整整齐齐。父亲不敢洗澡，想到儿子为自己搓背，还逗笑说，多锻炼身体，男人就该强壮一些。每次吃完饭，儿子总是率先收拾碗筷，洗锅刷碗自然少不了他。儿子还做的一手好饭，糖醋里脊最拿手，赢得妈妈和爸爸的赞誉。
　　 他们更害怕走进儿子的卧室，那个书架藏着儿子爱看的中外名著，古典诗词，还有学习用的工具书。每当儿子卧室的灯亮起来时，妈妈总会唠叨一句：“儿子别熬夜了，注意休息。”儿子洪亮的嗓音，“妈妈，你快睡吧，东野圭吾等着我呢，我再看半小时就睡。”想着儿子调皮地躺在床上，专心致志的样子，妈妈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着转。
　　
　　 二
　　 二〇二〇年三月三十日，高考的孩子们早已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疫情他们一直在家上课，现在终于可以返校了。新伟的儿子，很开心能回归课堂，听老师当面授课。然而，他突然感觉胸闷，浑身乏力，头也有点疼。其实孩子前些日子就有了这种感觉，只是父母觉得，高三的孩子功课紧，劳累导致这些症状。没放在心上。直到孩子突然说疼得厉害，他们才着急了，去当地的医院拍了CT，医生建议去北京进行治疗，可是疫情期间进京受到限制，只好去了天津的肿瘤医院，确诊为胸腺瘤，结果医生说还是回去吧，已经扩散到各个部位，胸腹积水已经好多。
　　 人生中最大的支撑就是希冀和等待，然而当希冀不再出现，等待又是一场怎样的煎熬。
　　 这些日子，也是一家三口最长久的陪伴，儿子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哪怕爸爸递来一个被啃了一口的苹果，带着口水的香甜，足以使他泪花涌动。妈妈的吻变成一朵小红花，映在儿子白皙的脸上，滚烫的热泪流了下来，小红花开得更艳丽了。
　　 他们恨不得让日子倒过来，回到从前，依偎在一起，让儿子听妈妈的唠叨，看爸爸围着厨房哼着歌，手颠炒瓢的滑稽样子，品着爸爸的厨艺，辣地流眼泪，笑地前仰后合。
　　 只是时间像一把无情的剑，斩断了他们携手前行的路。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像一颗挖去心脏的树，遍体鳞伤。家不再是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而是一个不愿面对的空壳。
　　 同事看到他的沉沦，心底也有丝丝痛楚，但又无法用言语安慰，只好塞给他一本马克•尼波的《回归生命的本源》，希望他从中找到突破口，人唯有自渡，方能走出阴霾。
　　
　　 三
　　 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同事从微信朋友圈看到一则消息，一个牧区的孩子生下来母亲就去世了，后来姑姑养到10个月大，担心以后会耽误了孩子的前程，想让有心人领养出去。得知这个消息，亲属们劝新伟领养，走出心理上的阴影。
　　 那时，他还没有从丧子的哀伤中走出。他常常站在夜色中，久久凝视星空发怔，像一尊雕像。他总是觉得儿子并没有离开，只是没在家里，而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或许，只是暂时出去旅行游玩，很快就会回来。每次下班回家，开门那一瞬间，他也总是一阵忐忑，期冀儿子忽然推门而出，喊着老爸，向他扑来……其实，冷静下来，他清楚，儿子确确实实已经走了，走进另一个世界。或许，他已经成为一颗悬在夜空中的星星，依着月色，遥远地注视着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儿子再也不可能回到家中，叫他老爸了。他更清楚，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无法抗拒，他只是为儿子感到委屈，毕竟孩子还小，还没有走完该走的路。而且，对儿子的爱就这样突然夭折，这让他措手不及，他还没有爱够呢！
　　 在姐姐和众人的说服下，他终于答应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他说，仅仅是看看。让他把对儿子的爱迁移到另一个陌生的小生命上去，怎么可能呢？
　　 他们去了女孩爸爸家，屋子里围那么多人，别人抱孩子时，她会哭。可是，当新伟抱起孩子时，她竟然笑了，笑得好开心。孩子笑了，大家都笑了，都说是一种千年修来的缘，让他们相遇。唯有他哭了。眼泪沿着脸颊汩汩而落。这种似曾相识的缘分，冥冥中的注定，让他坚硬的心如同冰山融化，瞬间柔软下来。他抱着孩子，臂弯里搁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再没有放下来，就这样一直返回家里。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接纳了小女孩。
　　
　　 四
　　 孩子就这样成了新伟家的一员，时隔不久，工作繁忙和对儿子的怀念，一度让他疏于去照料孩子。于是，他们把孩子送回了孩子姑姑家。不到一周，孩子姑姑打来电话，说孩子整天哭闹，饭也不吃，奶也不喝。
　　 “快救救孩子吧！”这是孩子姑姑最后一句撕心裂肺的话。
　　 新伟听着，仿佛从电话里飞出一柄刀子切割着他，心剧烈地疼痛起来。小女孩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他决定接回孩子。而且，正式办理了领养手续，成为孩子的合法父母。
　　 渐渐地，人们眼中出现了新伟一家三口形影不离的身影。在广场上，妈妈爸爸挽着孩子的小手，到处是孩子活蹦乱跳的身影。她头上扎着一根麻花辫子，不停地甩来甩去，像她的心儿一样，快乐自由地飞翔。一双小眼睛机灵灵地转着，随着眼眸的一眨一眨，浓浓的睫毛忽闪着，像一个洋娃娃似的。红扑扑的脸蛋儿镶嵌着两个小酒窝，笑起来真好看。胖乎乎的小手，指甲上贴着小熊、小红花，那朵小红花开得好美。这个小天使像一朵祥云飘在新伟和妻子的心中。
　　 女儿乖巧伶俐，十分可爱。她喜欢涂鸦，每次爸爸带她去单位，碰见陌生人总是不认生，噘着小嘴喊女的阿姨，喊男的叔叔，十分惹人疼爱。也总会缠着一些同事陪她画画。她把爸爸画成一棵大树，妈妈画成小树，而她自己却是一只快乐的小鸟，在树妈妈和树爸爸之间来回飞着。
　　 除了上班，其余时间一家人都是在陪伴中度过，女儿缠着爸爸妈妈放风筝，看着小雏鹰的风筝越飞越高，女儿欢呼雀跃，跟着风筝一起跑，不小心摔倒了，哇的一声哭了，妈妈说：“妮妮乖，风筝不喜欢爱哭的宝宝。”女儿一下子破涕为笑，眼里还含着晶莹的泪珠，用小手指着天空中翱翔的小雏鹰问：“爸爸妈妈我啥时候也能飞起来？”爸爸妈妈笑着说：“等你长大了，总有一天你会飞向属于你的天空。”妮妮露出了小酒窝，开心地笑了，似乎读懂了他们的话，爸爸妈妈也望着妮妮绽开了笑靥。
　　 过年时，新伟夫妻俩不由得想起了儿子，吃年夜饭时，拿着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俩人不约而同流下了眼泪。妮妮一会噘着嘴亲亲爸爸，一会儿在妈妈的额头蹭蹭，她说：“过大年，就是乐呵呵，爸爸妈妈是我惹你们不开心了吗？妮妮以后一定学得乖一点儿。”夫妻俩看着眼前的开心果，转悲为喜，擦掉眼泪，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起了年夜饭。
　　
　　 五
　　 一天下班时，新伟把书还给了同事，他说：“谢谢你，我读懂了书中的故事，也悟出了自己的活法，上帝让女儿填补了我生命中的缺憾。没有她，我真不知道会不会活下去。”
　　 同事也像解开了一个心结一样，快活地对他说，“你才是上帝。因为你自己救了自己。”
　　 新伟告诉同事，昨晚他梦见了他的儿子，儿子笑得很灿烂，那个世界没有病痛的折磨，儿子竟然读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他们父子没有说话，只是彼此远远地望着，仿佛在家里看星星，儿子在天空看地上，父亲在地上仰望星空，眼里闪着泪花，他欣慰地笑了……
　　 如果说，儿子夭折是命运，那么，女儿来到身边，就是一种缘分。只要有爱，就会有缘，我们就会走出灾难和哀伤，享受生命带来的愉悦。
　　 他快乐地走出单位的大门，门外路旁，他的妻子牵着女儿，正向他招手。他跑过去抱过女儿，一家人沿着街道走去。
　　 此时，夕阳慈爱的金光照着一家人，形成一圈美丽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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