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简单的案件(散文)
一
二〇一三年七月二十六日,星期五下午,我顺利地完成了人生中最长的一次培训,回到单位,接受了一项简单的任务,会同有关部门查处毒血旺的事情。
七月三十日凌晨,大队多组人员在紧急出动,查处毒血旺。
凌晨四时,我起床,在四点四十分前到达分局,四点五十分,到达工商局,与工商局工作人员汇合。五时十五分,我们驾车前往龙泉的平安市场。经过摸排,工商局发现一男子长期将血旺销售给平安菜市场的几家摊贩。一分析,也许有戏,随后我们展开步行跟踪。埋伏在菜市场外面的人提前将汽车发动,等待这名男子卖完血旺,以便我们迅速跟上。
很快,这名男子送了血旺,从菜市场出来,经文明街,桃花仙子到达建设路菜市,送了最后一家血旺后,经建设路、音乐广场、广场路、长柏路行进,我们一直紧随其后。突然,这名男子骑电动三轮拐进了路边一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我们迅速将车靠边,我下车跑步到地下停车场,下去后,我愣住了。地下停车场很大,空空荡荡,没有发现这名男子,也没有发现停靠电三轮的位置。随后我和另外一位同事搜寻了数分钟,发现了男子骑的电三轮停放在该小区1栋电梯位置下面的停车场。我们对电三轮拍照后,到了小区,一个人也没有。怎么办?我们跟丢了这名男子,也许他就是实施犯罪的罪犯。随后,我们沮丧地返回停止小区外面车上,几个人沉默不语。随后,又传来消息,工商人员秘密买回检测的血旺经过快速检测,没有检测到有甲醛成分。
线索断了。我们心里也空空荡荡。
二
二〇一三年七月三十一日,从工商局传来消息,在我区的一个乡镇发现了含甲醛超标的血旺。
八月一日凌晨三点,按照约定,我们协同工商驱车前往这个乡镇的两个菜市。经过缜密分工,我们分成两组,分别负责蹲守两个菜市场。然后,工商局的人带我们看了他们检测出毒血旺的摊点位置。随即,我们将汽车停放在摊点附近,进行蹲守。
这时不到凌晨四点,菜市场的灯亮着。市场上已经陆续来了一些卖菜的,卖水果的,卖猪肉的摊贩。五时,菜市场的灯突然全熄灭了。眼前一片漆黑。我们睁大了眼睛盯着目标,蹲守的摊点,还是悄无一人。
时间过得很慢,五点三十五分,摊点前驶来了一辆面包车。车上下来一个男子,但天太黑,看不清面孔。男子从车上搬了几样东西后,开车离开了。在黑夜的掩护下,我悄悄靠前,记下了面包车的车牌号。同时,我也悄悄就近观察,发现并没有我们追查的血旺。五点五十分左右,天空突然电闪雷鸣,随即大雨倾盆而落。狂风肆虐,雨越下越大,雨珠砸在地面上,腾起一片雨雾。
六时过一点,我们蹲守的两个摊点都来人了,也都是面包车。下来的人陆续从面包车搬东西下来,然后车子悄然离开,驶进雨雾中。
我佯作闲逛,慢慢从一家摊点前走过,不由得眼前一亮,发现摊点的摊位下放了两桶正冒着热气的血旺。我推测,血旺应该是摊主自己带来的,因为并没有发现有人送血旺。随即,我把情况告知了带队领导。领导指示继续监视。
此时,雨正下得紧。密密匝匝,四周一片哗哗的雨声。六点半,接到三娃的通报,一辆载有血旺的火山轮进市场了。我立即提高警惕,眼睛瞄着市场的入口。果然,一辆电三轮正在从车上搬下桶装的血旺,下了三桶在一个已经有两桶血旺的摊点。然后,卸车人提着桶装的血旺走到另外一个我们监控的摊点。这名男子穿着一件雨衣,身材较瘦,看不清脸,我根据他的步态和体型判断,这个人大约四十到五十岁的样子。
我立刻把情况通报了领导。领导指示,跟。很快,这名男子上了电动三轮车,我们驾车紧随其后,一直跟着这辆电三轮上了街。突然,电三轮右拐进另外一个市场,市场口摆有货物等其他东西,汽车一时开不进去。车只能靠边停下,我冒雨跑着进了市场。结果三轮没了影踪,同时发现了市场还有另外一个出口,跟丢了。这时,我碰到了另一组正在跟人的同事,双方点头示意。我立即将跟掉人的情况通报给了领导。
我们和工商的同志秘密购买了多家的血旺。随后,两个组按照指示,前往这个乡镇的工商所商议下一步对策。很快,工商的快速检测试剂检测出,我们监控的摊点的血旺含有大量的甲醛。另外一个市场的血旺安全。为了稳妥,我们再次到蹲守的摊点买回两家三个摊点的血旺,马上进行快速检测,表明含有大量的甲醛。经过激烈的研讨分析,我们采取两个工作步骤:其一,请有资质的部门对检测出有问题的血旺进行检测,出具检测报告,这项工作由工商部门负责;其二,由工商、公安正式对这两家有问题的摊点秘密查处,将人带回工商所进行询问,公安的人旁听,以便发现送毒血旺的嫌疑人的线索。同时,将所有血旺挡回,并当着摊点商贩的面进行再次检测。随即,我们立即开展工作。摊贩和血旺都带回来了,并立即在摊贩在场的情况下对血旺进行快速检测。甲醛严重超标的检验结果出来,本来还想狡辩的摊贩垂下了头。
在询问过程中,得到重要的信息。
每天给他们送血旺的雨衣男他们都叫王血旺,金堂人,住相邻的一个乡镇的一座大桥边,在龙泉的一个杀房上班,猪血也是从那里拿出的鲜猪血。同时,我们掌控了这位嫌疑人的手机号。通过手机号,迅速锁定了另外一个镇的夫妻俩,但经过摊贩的辨认,这条线索否定了。得知这个情况,我们分别开展工作,一组人员联系这个镇的当地派出所,在当地继续进行摸排工作,另一组公安人员对带回的人员进行询问,固定证据,进一步摸清王血旺的情况。另外的一个组回来后,又去联系区商务局,以检查健康证为由对反映的屠宰场工作人员进行摸排。
我们询问完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这时才想起还没有吃饭。我们与摊贩一道去吃中午饭,结果整个乡镇的餐馆都关门了,就连最有名的兔火锅店,师傅也下班了。最后我们在一家已经中午歇业的火锅鱼馆子找到了老板,老板说不卖了。我们央求老板说很多人吃他的鱼,老板听说有十个人的生意,答应了给我们开火的要求。在我们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平安杀场的小组带回来了二十多张健康证。商贩对这二十多个健康证上的照片的人进行辨认,并没有发现嫌疑人。
在我们正情绪低落时,摸排乡镇的人员传来消息,通过村上的治保主任开展工作,访问到了这个镇的大桥旁有两口子的情况与我们掌握的王血旺的情况基本吻合。案情急转直下,明朗起来,似乎“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这时,十二斤花莲火锅鱼也煮好了,火锅沸腾,鱼香飘荡。我们与摊贩一道大口地喝着可乐,吃着鲜嫩的火锅鱼,大声说笑。味道好,心情也好。一结账,十个人总共吃了二百六十元。便宜得让人不能接受,这样的美食,却如此的廉价。
水足饭饱,我们驱车杀向摸排的乡镇。
三
这时,云散雨歇。车外,太阳光线强烈,炙烤着大地,车内的我们看到了希望,也是热情高涨,精神抖擞。很快,我们到了与这个镇的治保主任汇合的地点。然后,便衣步行数百米,到了东风渠河边的一所瓦房外。房子很破烂,不像有人居住。正在疑惑间,屋外墙边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引起了我的注意,上前仔细辨认,这辆三轮车正是我们跟踪的卖血旺的电动三轮车。依格玛的牌子,我清楚地记得。
随即,我抑制住内心的惊喜,与治保主任一起推开没有上锁的房门走进去。
室内灯光昏暗,一股强烈的异味扑鼻而来,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一眼就看到煮好的六桶血旺正冒出热气。我立即将情况告知领导说,就是这里了。之后再次返还屋里,看到墙边喂养的兔子,公鸡,加工过血旺的大锅。我抽抽鼻翼,第一感觉这里不可能住人。我们退出房间,将情况告诉了领导。
我们正说着话时,从另一扇门里出来一个睡眼朦胧的妇女。
这个中年妇女四十多岁,短发,圆脸,目光呆滞,上身穿红色短袖T恤,下身穿一条土黄色的短裙,裙上沾满红色血迹,估计是猪血,脚上穿了一双白色的凉鞋。她出来时第一句话问:“你们找哪个?”我随即应道;“王血旺在吗?我找他买点血旺,急用。”这位妇女回答说:“他不在。”妇女说完,转身进了屋子。
我和领导经过短暂的商量,决定立即采取行动,联合工商一起端掉这个制做毒血旺的黑窝点,以免我们走后,被毁灭证据。
我们迅速地进入屋里。我用一把手电筒一照,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堂屋左脚有灶台,灶台黢黑的,上面放了个大锅,大锅锈迹斑斑,锅里还剩有煮血旺的残水,上面浮着一个铝锅;在灶台的里面是一个两层的架子,上面一层上有两只小白兔在吃着东西,下面一层空着,应该是外面的到处跑的鸡的窝,地上掉了很多鸡兔的粪便;灶台的地上堆放了一些木材;灶台的左边堆放了很多塑料桶,有大的,有小的,有圆的,有方的,其中的六个圆桶里面装满了煮好的血旺;一个木桶上放着一个簸箕,黑乎乎的,不知道用来装什么的;灶台的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放了一个柜子,柜子里和柜台上都堆放了油盐酱醋,上面许多蟑螂正在迅速地游走;柜子旁有道门,开着。我侧身进去,门对门放了一张床,床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等东西;床的旁边还有一道门,进去也是一张床,上面同样乱七八糟;这两个房间的上空悬挂了许多像蔊菜般的衣服,看状况,都是几元、几十元的衣服,皱巴巴的。靠床堆放了一个大衣柜,用电筒一照,衣柜上贴了一张照片,是个男子,看年龄,四十岁左右,和几个商贩描述的王血旺差不多。和我一起的三娃端起手机准备把照片翻拍下来,我直接将照片从柜上扯了下来,交给三娃,嘱咐他迅速将照片用手机传给我们和商贩一起的侦查员。
我们仔细搜查一番,并没有发现王血旺的踪迹。
初步搜查后,工商局的工作人员开始了对证据的固定,在这位妇女在场的情况下,迅速的对这六桶血旺进行快检,结果很快出来了,试剂呈现深紫色,应该含有高浓度的甲醛。
这时,这位妇女突然开始动手倾倒血旺,被我一手抓到墙角。经过突审,这位妇女自称叫沈某某,金堂人,血旺是她煮的,血是她男人王某某从一个屠场买回来的,他男人在我们龙泉的一个屠场上班。但她没有承认在血旺中添加甲醛的事实。辨认的消息很快传来,照片上的人就是王血旺。随后,三娃将这位妇女带到当地派出所进行进一步的讯问。
工商局人员穿着制服从屋里进进出出,同时通知了领导等很多人来,很快,原本冷清的地方突然热闹起来了。我们提醒他们还有王血旺没有抓捕,需要继续秘密蹲点,希望他们动作小点。虽然他们表示不会影响公安破案工作,结果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工商的动作,引来了附近村民的围观。
我坐在几百米远的一个土坡上仔细地审视周围的情况,几个小时过去了,始终没有王血旺的踪迹。
迫近傍晚,夕阳落尽,王血旺还是没有出现,只是给妻子沈某打了个电话问:“没事吧?”估计这人有点醒了。我们让工商的工作人员给王血旺打了电话,告知他到工商接受调查,他却称他在老家处理家里的事情。一晚上没有露头。第二天下午,血旺的检验报告出来了,血旺里含甲醛是国家规定入刑标准的四百多倍。沈某某被我们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宣布刑拘时,沈某某称没有在血旺里面加东西。我不觉感到可笑,证据确凿,人赃俱获,居然还在抵赖,可见其愚昧和狡猾了。
四
第二天下午,一个组到王血旺上班的那个屠场摸情况,我们这组则带上沈某某再次驱车赶到王血旺家准备搜查。
到了地点,我提前下车,一路上总是预感今天也许会有所收获。果不其然,当我信步走到王血旺家时,屋外昨天摆放的电动车没有了,屋门打开,堂屋里坐了两名男子。我想货到了。就对着屋里的人说:“王血旺,你多久回来的呢?”其中,一个高个子,瘦得如竹竿的男子应声起来道:“我刚刚从金堂老家回来。”我淡淡地说:“好。”我压抑着内心的喜悦,迅疾拨通另外一组的电话告知了这边意外的收获。
我进屋,向王血旺表明身份后正准备将他带走,突然,里屋走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害怕地望着我。王血旺说这是他九岁的女儿。我沉默了,大脑在飞速地旋转,思考应对之策。毕竟,王血旺夫妻俩都被抓捕,丢下一个九岁的小女孩独自在家,是不妥的。思考片刻,我对停在一旁车上的三娃说,王血旺在家里,九岁的女儿也在家里,我决定将她们一起带到分局。三娃理解地点头,但他又说,女孩的母亲现在带着手铐脚镣的,女儿见了是否不妥呢?我听了,也点点头。让三娃将沈某的手铐脚镣取下了,并要求她本人配合。就这样,一家人在车里见面了,一旁是三个警觉的警察。
很快我们回到了分局。女孩交给了我们大队的女领导照看。
经过讯问,犯罪嫌疑人王某,沈某很快交待了两口子在制做血旺的过程中添加甲醛的犯罪事实。经过我们大家商量,认为这家人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王某,同时案件中基本上都是沈某实施煮血旺,并添加甲醛等行为,因此决定以非法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将沈某刑事拘留,王某取保候审,以照看九岁的小女孩。
沈某、王某这对夺命夫妇是怎样的一个家庭呢?一个十九岁的女儿,正在龙泉阳光城的一个学校读书,一个九岁的女儿,老家还有四个老人,王某有肺炎,不能做辛苦的工作,沈某无业,包了点别人的一点地种点玉米,家里喂点兔子和鸡,卖点钱作为家用,卖毒血旺是家里主要的生活来源,一个月有一千多元。大女儿几乎不回家,也不怎么和家里的父母沟通。王某还喜欢外面打牌,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沈某在操持,王某不高兴还对沈某拳脚相加。
为何加甲醛在血旺里呢?因为别人教她做血旺时就这样教的,加了甲醛血旺可以多放一、两天,即使在高温的热天也可以多放两天,这样可以多卖点钱。两口子文化都低,特别是沈某,签名字都整半天。沈某说,为了这个家,吃没有吃到,穿没有穿到,耍也没有耍到,还经常挨打,想想憋屈。沈某和王某还说,我们以后不做血旺,就是了。
血旺,很多很多老百姓都喜欢吃,便宜,鲜美,嫩气,巴适得板。血旺的销路应该不成问题,但问题出在哪里呢?制作血旺需要场地,需要持证的人员,需要新鲜的原料,需要正确的操作方法,需要达到相关的卫生标准,没有卖完又无法保鲜保存的需要倒掉。我想,问题无外乎在便宜二字上。如果我们吃既美味又卫生达标的血旺,那么血旺将卖到五元到十元左右的价格。所以,不法商贩就乘隙而入,以便宜的价格销售血旺,迎合老百姓图便宜的心理。
五
一桩简单的案件就这样顺利破案了。平平淡淡,并没有波折起伏,惊险刺激,但我却没有更多的喜悦和成就感,倒是有些怅惘。
一位同事告诉我,他看到了沈某九岁的女儿,清秀、楚楚可怜,父母已经获罪。我们能否私人掏钱给她买点小朋友的吃的、穿的,以安抚那颗被贫穷折磨的幼小心灵呢?我听了,点点头,可心里还是抑郁不解。
毒血旺的案子是一件简单的案子,侦查很简单,讯问很简单,证据收集很简单,一切都那么简单。这是一项简单任务,我完成了。
老百姓想吃安全便宜的食品,想法似乎很简单;我想多抓点坏人,想法似乎很简单;沈某、王某做毒血旺养家糊口,想法似乎很简单;这对穷夫妇,先后卖了十多万斤毒血旺,不可原谅,也不简单。我们不再吃便宜但不卫生的血旺,即使它无比鲜美,无比廉价,也不简单。
一切都很简单,一切都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