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锁无所事事，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喝茶，尽情地享受工作轻松的惬意。突然间，电话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韦锁听着就心烦，他极不情愿地拿起了话筒，无奈地说，喂！您是哪位？
　　 我是王发，是这样：中秋节快要到了，上级让咱在节前发放职工福利。请尽快落实！县总工会副主席王发讲得细声细语，还带有工作安排过晚的歉疚，语气有点勉强，底气不足。但就这几句软弱无力的话，却惊得韦锁大跌眼镜。
　　 两年前的一个冬天，韦锁被提拔，出任局机关工会主席一职。从此，他就成了我的顶头上司。我俩是同学，相处得无话不谈，这次工作变动，让我俩有了工作接触的机会。工会的职责是维护职工基本权力、落实相关服务。这都是在理论层面上的大话，实际上都是靠组织职工活动来支撑，以此来刷刷职工当家做主的存在感。而含金量最高、最具实质性意义的职责，其实就是发放职工福利。
　　 一开始，韦锁的信心很足，他本是计划大干一番工作的。可是，才上任一个月，就赶上了机关反腐。那时，局领导们都很胆怯，就像是在面临一场大劫难。他们做事都异常谨慎，公费宴请、公费发纪念品、公车私用、公费旅游等，凡能和钱沾上边的行为都被一并取消了，就连加班补贴、下乡补助，这些再正常不过的激励措施，也被牵连而叫停。局长说：当下，全国上下都在反腐，我们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决不能在钱财上犯事！自此，除职工工资外，发放其它钱物都变得特别敏感。
　　 局领导们对反腐的过激表现，让韦锁在工作上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感。这天，我到韦锁的办公室，向他提醒发放职工福利一事。我说，在你上任前，工会在夏季，为职工发放桔汁粉、白糖等消暑饮料，在冬季的春节之前，为职工发放几十元到几百元的过节费。眼看春节就要到了，咱们该把此事提上工作日程了吧？
　　 韦锁的表情有点迟疑，在回话时，有点含糊不清，这个——这个——，我考虑一下再说吧。
　　 我说，这有啥可考虑的？职工福利虽然少得可怜，却是咱工会多年的惯例，职工们对此都抱有希望。你新上任，不但应保障这一待遇！还应考虑提提标准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么！可是，现在拿几百元钱去过春节，确实有点太寒碜了。我主动向韦锁建议提标。
　　 你这人，也太没政治敏锐性了！当前，反腐在即，这形势，这力度，难道你不清楚吗？现在发放钱物已不同以往了，弄不好就打成腐败分子了，可不能乱来啊！
　　 职工福利和腐败是两码事么！职工福利提标，很正常的，和每年一次的长工资是一个理儿！你就别犹豫了。我极力说服着韦锁。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对涉“钱”之事得敏感点儿，我绝不能冒这个险的。韦锁显得很坚决，语气很急促。一分钟后，也许是他顾及我这个老同学的建议了，也许是他想缓和一下气氛，故意放慢语气说，我就一芝麻小官，遇这种大事，得问问局长去，让领导来决定。韦锁说毕就向局长办公室走去。
　　 局长说，福利一事关涉广大职工的切身利益，是咱们工会应做之事。但当前反腐工作强势，你要谨慎行事啊！免得惹来麻烦。这属你的业务范围，你就好好把持吧！
　　 韦锁反复斟酌这句话，觉得局长虽然同意了发放职工福利，却未承揽全部责任，我依旧无法摆脱担责。他越想越害怕，越思越担心，双腿竟打起了颤，甚至都有点站立不稳了。他断断续续地对局长说，那我就考虑下再说吧！他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的声音几乎全是重音。为安全起见，韦锁最后决定停发这项职工福利。
　　 就这样，机关职工的福利就给吓没了。职工们心里不是滋味，工作情绪都一落千丈。
　　 韦锁出任工会主席后，工作上从未和钱打过交道，只是搞了些应付上级的政策宣传，开了些务虚的职工会议，填了些无关痛痒的工作表格。他觉得这样就很保险、很舒服，既应付得了上级，又彰显了自己的工会主席地位，身子清闲得像在工作漫步，轻轻松松地做了两年的泥胎官员。
　　 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安排，把韦锁吓得不轻。反腐仍在持续，而且并无停下的迹象。时间紧、任务急，他对完成此任务有了慌不择路的恐惧感，额头上的三条水平皱纹线变得又长又深。他刻意镇静了一下，理了理杂乱的思路，计划推迟几天再说，心里就像是在上演一场激烈的战斗片。
　　 五天后，县总工会终于出台了职工福利的发放办法，韦锁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份文件上。
　　 取回文件后，韦锁如获至宝，他是个近视眼，读文件时，脑壳在文件的上方左右划动，他的脑壳反复划过十几次后，额头上的皱纹缓缓舒展开来。我旋即就听到了韦锁洋洋得意的自语：花钱没那么可怕的！发福利也不过如此么！我要在领导们露上一手,让领导们见识见识我超强的工作能力。文件就是个宝啊！
　　 韦锁看完文件，随手转给了我。这是一份单页的文件，内容并不多，只有几行字，我用五分钟时间就看了个详详细细。文件的主要内容是：发放职工福利须坚持三条原则，一是要考虑购买生活用品，如米、面、油等；二是要设法为职工过生日，体现工会组织的关爱和温暖；三是发放标准为每人一千元，要做到合规报销。
　　 我觉得韦锁所欣赏的，应该就是这三条原则了。我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便装作满脑子狐疑地问起韦锁来，韦主席，你这是得意啥了？
　　 韦锁似乎就想和我说话，在回话时显得兴致十足。很主动地反问我，这文件，你也看过了！请问，这文件的精彩之处在哪里？
　　 这文件还有精彩之处？不就一堆琐碎的小规定么！都是传达上级的命令，咱照做就行。我若无其事地说。
　　 你简直就是傻子一枚！连文件的精彩之处都看不出来。难道，这三条发放原则还不够精彩的么！你这水平，难怪没被提拔呢！
　　 这三条原则都很普通的，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你太没悟性了！这第一条原则多么高明啊！这两年反腐，领导对钱财都敏感到恐惧，甚至可说是杯弓蛇影了，民间都说这是反腐恐惧症。但反腐也不能不作为啊！不给职工发福利，要咱工会干么？这条原则提出了购买福利品，这是开了购物发福利的先河了，意义特别重大的！不仅如此，文件还明确了购买米、面、油。这对我们具体操作的人而言，是多么受用啊！难道，这还不够精彩吗？韦锁讲头头是道。
　　 我说，这条原则是让我们买生活用品作福利，又没指定非购买米、面、油不可。文件只是比方了一下，我们可以不受购买米、面、油约束的。
　　 你是傻啊！文件都一字千斤。这文件并未明确指定其他“生活用品”，购买米、面、油虽是个“比方”，却特别明确。当下正在持续反腐，“花钱购物”仍是危险之事。这个，你懂的。你动动脑子想想，这“比方”不就是对发放职工福利的一种暗示么！按“比方”去购物，最安全、也最保险，绝不会出问题的！其实，你看看第三条原则就更理解了，什么叫“做到合规报销”？按“比方”的暗示购物肯定合规。此外，我们要尊重上级，不能自作聪明。若超越文件规定搞“创新”，是很危险的。韦锁絮絮叨叨地向我解释，我觉得韦锁的胆子确实不大。
　　 购买米、面、油发福利，并不能满足职工对福利的需求么！职工的福利需求多种多样，有想要食品的，也有想要穿戴的。要满足这种多层次的需求，发钱最好。钱是一般等价物，可担此大任的，职工想买啥就买啥，也够方便的了。
　　 钱是绝对不能发的！这几年反腐，在钱上就出了很多事，钱是高危敏感的东西。从另一角度看，做工作得搞完美点，发钱就显得单一，发再多的钱，也只有一句话汇报，做工作不能有金钱万能的想法，既不花哨，又很难显出自已的特色。而发实物就截然不同了，实物具有多样性，有吃的、喝的，还有穿的、戴的、玩的，什么都有，可整出丰富多彩的汇报材料来，能完美体现领导的爱民之意。请记住，钱不是万能的。韦锁滔滔不绝，似乎要与我争个高低。
　　 什么丰富多彩、爱民之意，都是哗众取宠的！职工得到的福利就那么多，不会因汇报材料精彩而增加丝毫的！我看，如不能发钱，发超市卡也成，超市商品五花八门，比米、面、油丰富多了，也可基本满足职工的需求。也算是比较方便了。
　　 韦锁说，上级又没指明购超市卡发福利，我知道购超市卡，有百分之三的固定回扣，谁都知道的。职工知道有回扣，就会怀疑我们捞好处。回扣比例这么小，却有被腐败的大风险！多不值啊！
　　 按你这说法，咱就只能死搬硬套，去购买米、面、油作福利了？
　　 那当然了，一切行动以文件为准么！文件就是尚方宝剑。再说，购米、面、油有啥不好的？咱当工作人员的，就想把事说好。这样做了，可让咱的工作看上去就很美，咱该有多荣耀啊！说到此，韦锁似乎陶醉在了理论的幻想之中，那颗聪明的大脑袋，极不协调地动了几下。片刻后，韦锁又饶有兴趣地对我说，你不是支持工作创新么！这第二条原则是给职工过生日，就是地地道道的工作创新，这是多么高明的创意啊！只有高人才能想得出，县总工会有人才啊！不过，具体到咱们下级办，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领导们都爱讲大话，却都中看不中用。但一分为二地说，这也给我们释放了工作弹性，搭建起了施展才华的平台。我仔细想了想，若给每个职工都过生日，又麻烦又费劲的，咱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做这种琐事呢？给职工发蛋糕卡就最合适不过了！蛋糕具有生日的象征，发蛋糕卡就最接地气了！
　　 韦锁一席话，让我感受到了他的聪明绝顶，也让我体会到了他的选择性恐惧。我想，照这样发福利，虽然不能满足职工的全部愿望，却也能让职工达到基本满意。也算是不错了。
　　 韦锁说，这就叫理解万岁么！这样吧，我联系购买米、面、油和生日蛋糕卡，你给职工办手续。韦锁安排后，就迫不及待地去粮油店和蛋糕店了。
　　 三天后，职工们兴高采烈地办了领取手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这次职工福利的发放。韦锁刻意从自己办公室过来，听大家对工会工作的赞赏，还不时插话炫耀自己的功劳。我心里很赞赏韦锁的这种聪明。
　　 第二天，我前往市里领取福利，在粮油店领取了指定的福利品，只是想将那桶豆油换成等价的挂面，可老板不同意，没办成。
　　 随后，我又到蛋糕店领蛋糕。老板说，这块蛋糕相当于五十元的福利品。我说能否给我优惠一下，他说不能。我说，刚才那个顾客，你就给了十五元的优惠，我这个怎么就不行？老板一本正经地说，你单位的全部优惠，已在购买蛋糕卡时一次性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