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干事的人(小说)
赵昰凎退休了。他生来就是一个爱干事的人,说白了,是一个一时一会也闲不住的人,说的难听点儿,他就是一个令某些人讨厌的,更令很多很多人称颂的“没事找事的人”。他总好跟身边的人说:“打小我爹就跟我说,人来到这世上,爹妈把你拉扯大,干啥啊?就得干事,干啥事?干好事呗,为人民服务呗。不干事吃闲饭,那不是白活吗。白活还不如死了算了。”这话不假,这些话,他爹活着的时候,真是不知跟他说过多少遍了。所以啊,他真的真的就把他爹的话当作了座右铭,牢牢地铭刻在了脑子里,落实在了行动上。赵昰凎总爱干实事干好事,本来这个名字就叫赵昰凎,于是原单位的人还有熟悉他的人,就都干干脆脆的称他为“找事干”了。
赵昰凎一九五七年六月十三日出生在津海市。父亲赵钢是一个钢铁工人,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全国劳模。母亲王桂芝是第一纺织厂的工人,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市劳模。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叶,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都上山下乡了。赵昰凎初中毕业后被保送进了市里园林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北河区绿化管理所。因为他能干事,总是跟园林工人一起栽树植草,一起浇水,一起侍弄绿化带,一起清理公园里的垃圾,一起刨深坑植大树,这些活儿,他比工人干的还要欢实还要起劲,为此,领导都说赵昰凎是一个天生干事的人,总把自己混同在园林工人的队伍里,不具备一丁点领导威严,也就是块干事的料。所以他到退休,也还是一个普通的园林技师,连个工程师的职称都没能得到。离退休回家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所长就跟他谈,让他回家享福,他说那可不行,我不能白拿一天国家工资的。结果他一直干了下去,在绿化带里做卫生,清理绿化带。还有九天就该回家的时候,他又很早的赶到了中山路,正准备清理绿化带中的杂物,所长找到了他,不客气的撵他回家,说:“你不是不知道,咱们绿化所早就是承包管理了,你在这个段没完没了的干,人家李淑琴怎么办?你是没事找事啊,你想让人家下岗回家吗?你要干可以,你给李淑琴开工资。你简直是帮倒忙啊。”这时候,赵昰凎似乎明白了,可不是,我给人家干了,人家哪还有活干啊。得了,万不得已啊,他回家了。
回家了,闲得闹心啊,人不能在家干呆着,说啥也得找点事干。“找点啥事干呢?”他开始找事干了。现如今,家里只有他和老伴钟桂清,独生儿子赵国强在北大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在一所职业学院里当老师。娶妻生子生活的很不错。他跟老伴的体格都很结实。老伴退休前是一所幼儿园的老师,退休后留在幼儿园里当义工,打扫校园里的卫生,不要一分钱的工钱,做的是纯意义上的义工。
这一天早上,赵昰凎一起床就满地转悠,他是为一时间找不到事干心焦啊。老伴提示他说:“你不要关在家里打磨磨了,出去走走转转,想找事做,肯定是有的。洗洗脸刷刷牙,吃完早点麻溜滴出去找事干吧。”
“你说得对,就照你说的办了。”赵昰凎简简单单的吃完了早点,这就出屋下楼。他下定决心要找到一点儿事做。
“干点啥呢?我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到底还能干点啥呢?咋也得为国家做那么一丁点的事儿不是?力所能及吧。”从他家住的金华小区出来,过一个十字路口,便是一条南北通衢的夏华大街,南来北往的车辆,非常有序的行驶着。他原想帮助交通警察维持维持交通秩序,不用了,十字交通路口,不再有交警站岗指挥通行了。都是什么电子警察电子眼了。这事是没地可干了。他心思,高科技真是了不起,一排排高空录像头,一架架红绿灯,就把个城市交通治理的井井有条。想到这儿,他叹了一口气:“唉——这事儿是干不了喽。”赵昰凎好久没来这条大街游观了。他沿着左侧人行道往正北溜达着。走了那么不多一会儿,他笔挺挺地站住了,对面公交站站牌两侧的大型宣传画紧紧地吸住了他的一双眼球:做好垃圾分类,造福后代子孙。赵昰凎眼前豁然一亮,心里话:“我找到事干了。”怎么说呢?赵昰凎知道,宣传垃圾分类处理投放,已经有几年了,可是没有效果。他知道自家居住的金华小区里,始终没落实垃圾分类投放。三十座居民大楼,都是清一色的七层高楼,每座楼四门,每门每层四户人家,四七就是二十八户人家,这一座楼里四个门洞,可就住着一百一十二户人家,小区里三十座大楼,这里那可是居住着三千三百六十户人家啊。这一天下来,要投放到垃圾桶里的垃圾得有多少啊。至少到眼下,我家这个居民小区居民往垃圾桶里扔垃圾,还没有分类投放。得调查调查,有多少人知道怎样给垃圾分类啊,至少我自己都还不知道要给垃圾分多少类。眼面前,楼群里每座居民楼前只有两个大垃圾桶,一个标示着:厨余垃圾;一个标示着:其他垃圾。就自己所知道的所见到的,就这样投放也没人能够做到的,人们还是用塑料袋装满了垃圾,不分厨余与其他垃圾,随手扔进一个垃圾桶里也就完了。这样如此看来,这会儿我是应该有事儿可干了。赵昰凎兴奋起来了,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他给老伴打了个电话,万分激动地说:“老伴啊,我找到事干了,带头在咱们居住的小区里,搞垃圾分类……”
傍晚,老伴从托儿所回来了。为了庆贺赵昰凎找到了事儿干,多做了两个菜,让赵昰凎多喝了二两衡水老白干。喝着酒吃着饭。老伴一本正经地问赵昰凎:“你可知道垃圾咋分类吗?”赵昰凎滋溜喝下了一盅酒,很谦虚地说:“实不相瞒,我也就知道个大概其,像厨房里的菜根菜叶啥滴,算是一类吧,别的还真就不知道咋个分法了。”
“所以啊,我建议你明天麻溜滴去趟环卫局,跟人家专家求教求教。”老伴笑着说:“你自个不知道,咋引导小区里的人啊?”
“没错啊。”赵昰凎说:“我一定好好的跟人家专家学学,牢牢地记下来就是了。”
这个晚上,赵昰凎激动了好久才睡着了。
转天一大早他就赶到了北河区环卫局。在大门口等了好一会,总算等到人家上班了。眼见着一辆辆很高级的轿车开进了环卫局的楼门大院,两个保安就是不让赵昰凎进院。已经是七月的天气了,越来越热起来了。赵昰凎央求着保安:“小同志啊,让我进去吧,我就是要请教个专家,问问具体的垃圾分类的事儿——”
一个保安说:“老头儿,你不要在这儿胡闹了,问你找谁,你说不出来名和姓,告诉你了,这里没什么专家,只有局长科长,问你具体找哪个局长哪个科长,你也说不出来,告诉你,你再闹下去,俺们可要报警了。”
赵昰凎毫不气馁的继续央求着:“这样吧,你们放我进去,我随便问一问你们这里边的领导,请他给我讲讲城市居民怎样给垃圾分类,我学到了,好回小区做示范不是,两位小同志,你们就让我进去吧。”
两个小保安都显得很不耐烦了。一个说:“报警了!”
另一个保安附和着急忙打开手机,拨打了“110”。
“哎呀呀小同志。这至于吗。”赵昰凎心想,咋就这么个环卫局的大门,居然这样如此的森然,这也真的有点太那个了。想到这儿,赵昰凎忽地一下子想起了儿子的同学郭慧敏在一中当老师,是一个教生物的老师。想必她一定懂得的,一定会讲给我听的。他这样想着,便要离开。两个小保安见状,一人一只胳膊,狠狠地拽住了赵昰凎,威胁着说:“想走?先到派出所吧!”
“你们这是何苦?”赵昰凎挣扎着。“我只不过想进去问问垃圾分类的事情,不让进也就得了,还要去派出所干什么啊?”
“老头儿!”拽着赵昰凎右胳膊的保安说:“你来这儿无理取闹,没事找事。无事生非。纯属于吃饱了撑的,你闲极无聊了,就得让警察教育教育你这个老东西了。”
拽着赵昰凎左胳膊的保安说:“没错的,闲着没事去跟那些大妈们跳跳广场舞,打发打发日子就得了,问啥垃圾分类不分类的,跑这来扯啥里格楞啊。”
别说,这110出警还真叫一个快,临街派出所就隔着一条马路,接警后穿过马路就到了环卫局大门口。
“怎么回事啊?”一个略微年长的警察率先问保安,命令似的让保安把手从赵昰凎的胳膊上松开。两个保安不大情愿的松开了赵昰凎的左右胳膊。一个保安抢先诉说了赵昰凎的罪恶行径,要求警察:“你们一定要把这个老东西拘起来,让他知道,政府机关绝不允许像他这样的老东西乱闯乱进的。”
听完两个保安的诉说。那个年龄略长一些的警察冲着两个保安瞪了瞪眼,狠狠地骂了一句:“两个白吃饱的混蛋!”这位警察骂完了,拿出手机,给环卫局办公室打了电话,跟对方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明了赵昰凎来访的情况,要求派人出来接待。赵昰凎很是感谢这两位警察,赶忙说:“不用了,我已经想起来了,我儿子有个同学在一中教生物,我去问问,一准能懂得了。”赵昰凎说完就离开了北河区环卫局的大门。
赵昰凎坐上了645路公交车,很快的就赶到了第一中学,请门卫打了个电话,郭慧敏接完电话,从教学楼跑着到了大门口,热情地接待赵昰凎,把赵昰凎请到了办公室,极为耐心极为细致的给赵昰凎讲解了居民垃圾分类处理的常识。赵昰凎认真再认真的详细的做了笔记。那听讲的姿态,不知要比一个小学生认真而又天真多少倍啊。
赵昰凎为自己取到了垃圾分类的真经,兴奋不已。回到家里,又仔仔细细的把笔记誊写了三遍,又誊写了三遍,下午又誊写了三遍。怎样分类,分几类,他已经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傍晚老伴下班回来了,他略去了北河区环卫局大门口那不愉快的一幕,只讲了郭慧敏给自己上课的愉悦一篇。赵昰凎心里乐啊,这一下子他算是给自己找到了再就业的大好机遇。他赵昰凎终于有事可干了。他跟老伴商量:“我是不是先在咱们的小区里,普及一下垃圾分类的知识常识啊?”
“眼下看来,是必须的。”老伴说:“到眼面前,街道环卫所还没给居民讲解过垃圾分类的常识。你的任务,最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分类怎样分类。还有啊,按照你学来的知识,咱们的生活垃圾要分成四类,这样看来,环卫所给居民设置的垃圾桶远远的不够了,四类垃圾,就得用四个垃圾桶来盛不是,这每座楼前都还缺少两个垃圾桶呢。你还得去街道委员会环卫所联系一下,一定要给小区里增加一倍的垃圾桶。”
“这个事情很重要。”赵昰凎说:“这是一个很关键的环节,没有相应数量的垃圾桶,居民尽管把生活垃圾分类了,也还是要把垃圾袋投放进一个垃圾桶里的。毫无疑问,等于没分类的。”
天气热得很。要睡觉了,老伴说:“要不咱们也开空调?”赵昰凎说:“还是顺其自然吧,响应国家号召,绿色环保吧。该热的季节,就顺着天气,适应天气的热,人为的造凉,正经是违背大自然规律啊。”顺应天气,适应着潮热,老两口睡着了。赵昰凎在梦中微笑着,他高兴啊,终于找到事儿干了。
赵昰凎知道,街道委员会的干部们八点半才上班呢。上午,他卡着准点来到了金华道街街道委员会。这真算得上是很阔气的一座办公大楼。好嘛,又有保安。保安们对待在这所大楼里办公的干部们,可以说是诚惶诚恐,他们极尽低头哈腰的满脸堆着微笑的目送着一个个干部进了办公大楼。
这个赵昰凎自知之明啊,自己是来办事的,绝对不能就这么自由的进去的。他万分主动的请示保安:“保安同志,我叫赵昰凎,是区里绿化管理所退休的人员。是这样的,我要到楼里找见环卫管理所的负责人,请示点垃圾分类的事情。我可以进去了吗?”
两个保安上上下下的瞅着赵昰凎,上身穿着一件白色半袖的老头衫,下身穿着一条黑色制服短裤。个子真不矮,少说也得在一米七七以上,大方脸,挺鼻梁,大眼睛大嘴巴,挺大个脑袋上,只有后脑勺子上还有那么一点点雪白雪白的白发。整个身子很是魁梧。两个保安看着赵昰凎,心想,就这个老头这幅样子,肯定不是个等闲百姓。打量完了赵昰凎,一个保安说:“照章办事,你先登个记吧。”另一个保安把赵昰凎领到了门卫室的窗前,然后这个保安回到门卫室,从窗口递出一本登记册,说:“你要如实的填写,不得伪造不得胡写。”
赵昰凎填写完了登记表格,顺着窗口递回给保安。保安仔细的一项一项审核完了赵昰凎的登记表,淡淡的说:“你可以进去了,到四楼,直接去环卫所办公室。”
赵昰凎千恩万谢地进了这座庄严肃穆的街道委员会办公大楼。按照保安的吩咐,他直接上了四楼。在走廊里,他小心的轻声的寻找着环卫所的门牌。找到了,在走廊的最东头。他浑身凉飕飕的,他不知道,人家这座办公大楼装着中央空调呢,怪不得,一进大楼,就好像进了冰窖一样,拔凉拔凉的。赵昰凎轻轻地敲了敲环卫所办公室的大门。没人回应,他又敲了三下,从门里边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谁呀?进来吧。”
赵昰凎进到了环卫所的办公室,“阿嚏——”他禁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难怪他,他感觉到这办公室里真是太凉了,他简直受不了这冷飕飕的冷气了。“国家号召低碳环保,这里的空调咋能这么个开法呢?”赵昰凎深感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