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青果
　　
　　 那个没人吃的青果，搁浅在盘子里，夏日
　　 正慢慢发酵。我刚想开口，可是
　　 那涌来的身外之物，早已淹没从嘴里
　　 抛出的锚，像收不回的船只
　　 声音被挤压成
　　 细碎的沫，我们如潮水从体内退去
　　 溢出盛光盐粒的盘子。我知道
　　 我并不完整，在未削的果壳中，只是行将
　　 溃损的一个细节。因为咸
　　 连对世界的那点怨恨
　　 都开始淡化。在诗歌以外，我们终将止于
　　 沉默，像一个消化不良的原告
　　 将所有不被追责的
　　 ——问题
　　 弃在那里，弃在黄昏的腹地，是啊
　　 青果如晚霞，已自己熟透。
　　 但这时，请忽略我。
　　
　　
　　 Ⅱ晚餐
　　
　　 你看，黄昏如故，晚饭的味道，将所有
　　 互不相干的城市，街道
　　 用照明接通
　　 在地铁和天台的巨大落差中
　　 我总能找到一条垂直
　　 而容易丧生的引力
　　 将所有落地的人们都一并置入餐桌
　　 迥异的人群都在吃着
　　 喝着
　　 用陌生的饥饿
　　 将食物的区别，在盛满的碗中，减到最小。
　　 你说，遍地行满异乡。于是我将你
　　 熟知的树木——削成筷子
　　 做成路标交给你
　　 列出你在灯火中绵延的渴望
　　 顷刻就被黄昏填满
　　 我们多像四处果腹的人。而这时方知
　　 唯有共存的距离，才让我们
　　 失去隔夜之仇。
　　
　　
　　 Ⅱ填空题
　　
　　 我的「城市」。我的「居所」。我的「父母」
　　 我的「爱人」。我的「孩子」。我的「诗歌」
　　 我的「悲欢」。我的「诉求」。我的「收藏」
　　 我的「空白」。我的……
　　
　　 我的冠状动脉在心肌上，枝繁叶茂，搭桥
　　 何时像剪枝一样——将我砍去，像多余的
　　 代词，这个世界才不会
　　 因我的无存，迫使我，反复让我觉得
　　 我是被世界重金采购的建材
　　 而感到侥幸。
　　
　　 换句话就是，也别让我总觉得，我必须要
　　 获得世界的每一选项，才得以幸存
　　 事实上，假设我不在
　　 世界将是这样：城市。居所。父母。爱人。
　　 孩子。诗歌。悲欢。诉求。收藏。
　　 等等。世界还是世界。
　　 而我并不需假设。
　　 就像我无中生有，上缴欠下的每日
　　 将它归还税吏的手中。
　　
　　
　　 Ⅱ马背上驼过去的小镇
　　
　　 希望风还有些绿，掀起衣角，就能拐过去
　　 像掀起一条失踪的老街
　　 搬家的马，又将所有淘汰掉的生活工具
　　 驼回一个晴天——星期日
　　 漫长，被掏空的手
　　 还有些冷
　　 舍掉热带雨林，总好过于在流盐的脸庞上
　　 一生的坠落。越冬的人们度着长假
　　 日子，仍沿用公元的记法，农历的小偷
　　 在荒废的冻土层上
　　 因无可取之处，仍然行窃。去吗
　　 去看看经验堆好的雪人
　　 它像拒绝自尽
　　 春暖、就像仅仅只为幸存，就不能用热情
　　 畅谈反复被盗用的理想
　　 一列火车，是从墙上开来的地图
　　 标出那些不值得永生的词
　　 阳光有些疼
　　 还有些痒，蚂蚁将用一生爬过我的腿。
　　 毁掉那些建造，如同无用的怀旧
　　 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在这个无人的小镇
　　 我将老成祖父，而所有的人
　　 从此，将无疾而终。
　　
　　 22年1月18日
　　
　　
　　 Ⅱ妈妈是个无助的名词
　　
　　 只要你还活着，而我无论活多久，我都得
　　 叫你声妈妈。这语气，依然稚如孩子
　　 你也曾念及死去的外祖母
　　 如到期的房子，你念及里面被收回的一切
　　 你说妈妈
　　 开口，就将要空掉的形状
　　 那把你心爱的梳子，还能理清从断江阁上
　　 垂散下来的枯丝吗，夜已发白。
　　 是的，妈妈
　　 秋天太容易凋落，谁也不指望酷暑和严寒
　　 以至我们都在春天耗的太久了
　　 我们在这里读经，牺牲
　　 赶在下一场圣餐备好之前
　　 我们匆忙告别昨天急救的落日
　　 像逃离木棉色的人群
　　 我说妈妈，请和我一起念，因为雪融
　　 别了，补充生命的幻觉
　　 继续到来。
　　
　　
　　 Ⅱ病历本
　　
　　 冬天从未过去。窗外的人畏冷，所以群居
　　 取暖，将拌嘴的声音
　　 烘的很热——每个人都不过是
　　 自己的庸医。在耗氧的室内，写了半生的
　　 病例，写不出自己的症状
　　 他们握手，掌心
　　 生刺
　　 彼此爱恨交加。和睦的交响，流感般
　　 靠空传在人群中散播
　　 直到众口一词。
　　
　　 窗外，旅居者在炎症爆发之夏，早已跨过
　　 镀金的十月，日复一日的长街
　　 高寒带无人走动。在温差100℃内
　　 两个世界的人，无需
　　 同病相怜
　　 因为，都忙着自己疼
　　 但我宁愿相信，耐寒的语种
　　 它正穿过温室遇冷而
　　 崩溃的镜子
　　
　　 它只看了我一眼，眼神冷得像漠河，上行
　　 至西伯利亚腹地——在这儿独居
　　 生火，猎熊。雪地干净的
　　 只剩自己的踪迹。
　　
　　 202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