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回想起外婆的时候
　　 就会想到黄河湾，想到黄土层
　　 想到泥坯的小矮屋
　　 想到高高的黑烟筒
　　 那样的天空一直高远且辽阔着
　　 阳光铺满所有河滩
　　
　　 我不会到处疯跑
　　 黄河上的落日每每使我面颊红润
　　 梦境悠长，要牵住外婆的手
　　 外婆的手如同年久的锉刀
　　 无论她怎样轻柔
　　 我都会感到刺痛
　　 我不得不一次次缩回来
　　 然后悄悄地抓住她的衣角
　　 青蓝色的粗布褂被岁月过滤成灰白
　　 我不敢用力，那一扯就碎的衣衫
　　 抵御了多少次长驱直入的西风
　　
　　 想起外婆的时候
　　 就会想起小鱼锅的香
　　 就会想到小米粥
　　 就会想到灶台饼
　　 就会想到长长的红薯粉
　　 还有浓浓的高粱酒
　　 只喝一杯，
　　 只喝一杯酒的外婆就心满意足了
　　 然后就轻摇着头
　　 晃晃荡荡地给炕加了火
　　 靠在一角，
　　 开始一遍遍地评述她自己的西游记
　　 于是白龙马活了
　　 孙悟空活了
　　 如痴如醉呀
　　 我会听到窗外艄公的哨子远了又近了
　　 近了又远了
　　 黄河水此时悠悠呜鸣
　　
　　 想起外婆的时候
　　 就会想到黄河湾
　　 就会想到黄土层
　　 就会想到日落长河千里无声
　　
　　 想起外婆的时候
　　 外婆就站在未来的某个时晨里
　　 她在向我招手
　　 我看清了
　　 那双手分明不再是那如锉刀一般的手
　　 它饱含着水分和阳光
　　 它已经细分出来了春，夏，秋，冬
　　
　　 2
　　
　　 多少年了
　　 母亲曾未谈到过外婆
　　 她俨然成了一块冰雕
　　 整个黄河湾什么时候起被遗弃在南极
　　 至今不得解封
　　
　　 这冰寒之地
　　 上万年的冻土
　　 外婆的气息被你一手扬起
　　 大地开阔呀
　　 只剩下日光往来穿梭
　　
　　 世间，只剩下最后一个流星
　　 它从母亲眼角划过
　　 不忍留下她了，也不能留下她了
　　 某一年的某一个地方
　　 外公倒在了她的身旁，
　　 她只得徒手刨开泥土匆匆埋葬
　　 那一年的那一天没有记号
　　 没有方向，没有日落
　　
　　 多少年了
　　 母亲不曾谈到过外婆
　　 黄河湾的水流静静
　　 长河上的落日茫茫
　　 那片金色的河滩上常常有风吹过
　　 它们头枕过这里的时辰
　　 四下里试图想抚摸着什么
　　 故事已经风化剥落
　　 什么都不在了
　　 隐隐中只有母亲停在半空的手
　　 那也只是一只空空的手
　　 它没能够做出一个明确的指引
　　
　　 多少年来
　　 母亲不曾谈到过外婆
　　 墓园的台阶下
　　 母亲无处放下白花
　　 四月的天空安详，总能够给人以安慰
　　 雨水洗过的石板路上
　　 母亲突然想到
　　 外婆不在这里
　　 明天或者是后天
　　 外公已经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点燃了一盏灯笼
　　
　　 3
　　
　　 又是黄河湾
　　 又是黄土层
　　 又是机车穿过桥面的轰鸣声
　　 如何才能抓住车窗外的一丝光亮
　　 它曾经照耀过那座小木屋
　　 照耀过那个黑黑的烟筒
　　 照耀过外婆的青丝和音容
　　
　　
　　 带上它
　　 就放在最贴心的地方
　　 一朵向日葵情不自禁地目随遥望
　　 再不能抚摸到那锉刀般的手
　　 再不能奔跑于金色的沙滩上
　　 黄河湾，这里有一颗种子深埋在我的身体中
　　 每年都会有一次萌发
　　 那时，我都会如守时的春雨一样
　　 如约而至，看上一眼也好
　　 外婆，此处只有春燕从雨中匆匆掠过
　　
　　 带上这丝光亮
　　 还是久违的气息
　　 外婆！这列车飞快呀
　　 我的方向是否重合了你的方向
　　 我最想告诉你的是
　　 长河依旧落日
　　 阳光依旧铺满沙滩
　　 唯有一抹夕阳不见了
　　 它不在映红我的脸颊
　　 你离开的那个傍晚，它焚烧了自己
　　 浸染了半边天空
　　
　　 我在哪？
　　 这是否是开向明天的列车
　　 外婆！我来不及再次回头
　　 你的声音一次次传来
　　 我知道，它来自黄河的尽头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