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生计
　　 二OO五年三月十三日，解封后的第三天，天气骤降二十度，把人直直地拉入寒冬，即便是穿上加绒的红豆牌春秋裤，也冷得直打哆嗦。
　　 春日的风既没有咆哮着掀翻屋顶，也没有卷起一地鸡毛，甚至没有吹落枝头上零星的枯叶，但是即便如此，那温柔的风所带来的寒意却是不言而喻的。寒凉的风犹如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心，却是可以让善良的人遍体鳞伤。
　　 天空灰暗，像是泼了墨似的，暗沉沉的让人想起小镇外荒原的那一洼湖水。
　　 阿霞一脸苍白，眼袋深得好似一对熊猫眼，双脚无力地蹬了一辆绿色的捷安特脚踏车。这辆车在小镇是没有销售的，那可是刘彦医生花了不少银子托人从外地购得，脚下用点力，跑起来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特别地拉风。不过，她今天蹬得特别地费力，脚踏车也跑得不快，因为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沁人的寒凉，穿透裹紧的风衣，侵入到骨髓，直冷得牙齿打架，痛彻心扉。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生计，更是为了龙剑可以早日康复。
　　 阿霞硬着头皮骑行在去龙家古宅路上，脑海浮现出昨天连遇波折的情形来。
　　 “陈所长，您找我？”进了所长办公室，阿霞注意到坐在办公桌前的陈天赐脸上挂着尴尬的表情，不由得心里一沉。
　　 “阿霞，坐下说。”陈天赐起身，示意阿霞坐下说话。
　　 “谢谢陈所长，那我就不客气了。”阿霞坐在了陈天赐手指的一张凳子上，“陈所长有事尽管吩咐。”
　　 “是有件小事情，一直想跟你交流、交流。龙剑是一个好人，一个好警察。你也不容易。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得说，职责所在，请理解。”陈天赐搓搓手，又伸手扶了扶瘦鼻梁上的黑框的老花眼镜，脸上露出尴尬的一笑，“其实吧，早在疫情发生前，龙剑的医药费就需要续费了。后来嘛，你知道的，疫情越来越严重，也就没顾得上这件事情了。一拖就到了三月……”陈天赐摊开双手，没再往下说。
　　 “知道了，我会尽快想办法。还请陈所长给点时间。”
　　 “一定的，一定的。我建议你还是得联系派出所，我个人倾向于龙剑受的是工伤。当然，你们先垫钱，后报账也没啥问题。毕竟嘛，工伤认定需要履行一定程序。阿霞，有一点请放心。龙剑的药我们不会停的。”
　　 “我先生的治疗就拜托陈所长了。我会尽快筹到钱。”阿霞摇晃着身体从凳子上站起来，犹如得了一场大病。她向陈天赐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所长办公室。
　　 疫情过后，经济萧条，老百姓的生活更是陷入困顿。这可不是阿霞唯一的不幸遭遇，也不是小镇一、两家人遇到的事，而是成了大伙儿都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窝在408号病房的摊开的折叠椅里，阿霞思绪万千，转辗反侧，不能入眠。这时，手机传来了犹如夜游的夏虫发出的叽叽的声音。黑暗中，她猛地睁开眼睛，伸手摸索手机。旁边的病床上，龙剑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看了更是让人心碎。
　　 漆黑一片中，折叠椅下面有东西发着微弱的光芒，阿霞伸手拾了起来——正是她寻找的手机。她翻开手机,QQ头像闪烁不定，好友林墨在如此悲伤，如此无助的夜晚给她发来了消息。
　　 阿霞点开QQ，还是那个始乱终弃的混蛋前男友，兼生意合作伙伴，一夜之间卷走所有钱财，带走所有员工的小人，也是那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在QQ的虚拟世界扔来漂流瓶，让她带着希望去了广州，又带着怨恨离开广州，漂泊他乡的恶人。
　　 “亲爱的阿霞，我是骏。不知道你现在一切可好？刚才，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你中了可怕的病毒，你身边的人也全都感染了同一种病毒。死了好多人。殡仪馆里像小山似地堆满了病毒感染导致的死难者的骨灰盒，那些铺满灰尘的骨灰盒无人领取，因为一家都遭了病毒灭门。
　　 还有，我脑海里时常有一种可怕的声音盘旋，那种来至地底深处的恶鬼叫嚣的声音。恶鬼警告说，如果你一直执迷不悟，不离开一个叫龙剑的警察，不离开云雾水乡，那么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阿霞，我在广州的新厂等你，还有以前的所有爱你、信服你的员工们。我请求你的原谅，请你回到我身边，给我一次救赎的机会。
　　 阿霞，离开那个恶鬼提到的云雾水乡小镇，离开姓龙的警察，你留在那里，什么也不会有，唯有死亡。
　　 我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归属。
　　 求你！
　　 爱你的骏。”
　　 阿霞的双眼被小小的手机屏幕锁住，无法移开。眼前的爱人龙剑脸庞瘦肖、苍白，毫无生气。
　　 我这是第三次收到林墨的QQ发来的信息，可是我从来没有回过一条信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没有。我发誓！这个混蛋从什么渠道收到的讯息，知道龙剑其人，知道云雾水乡？又是怎么知道病毒导致尸横遍野的呢？谁会托梦给他？难道是那些想害龙剑的妖怪？蝙蝠，亦或是水怪？
　　 龙剑至今生死未卜，哪怕是妙手回春的玄灵子道长亦是无法让其苏醒。道长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任谁也逃不脱宿命，龙剑也会有他的命数。
　　 我该怎么办？我留在这里能改变这一切吗？我只是一个无力回天的弱女子罢了。这已经是我坎坷的一生，第三次跌倒了。龙剑所有的积蓄已经耗尽，我更是身无分文，难道我要困在这个泥潭里？
　　 离开，重新开始我的生活，给自己第四次机会？离开哪怕不会有更好的生活，起码也顶多和现在一样遭吧，至少给自己一个念想，一个更好的活下去的理由？
　　 我能离开龙剑吗？难道我不爱这个男人了吗？为爱的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不要做背信弃义的女人。我要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来，我要和这个不公的世界抗争！
　　 阿霞陷在病房的黑暗里，两种思想在她的脑海里搏斗，她的头痛欲裂，似乎快要爆炸了，耳朵发出令人晕眩的嗡嗡声，黑色的眼眸因为充血而变成了红眼珠子，闪烁着红光。
　　 “啪”的一声脆响，将阿霞混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她的手机从手中滑落，开着的屏幕砸在水泥地面上，甩了个粉碎。
　　 阿霞甩了甩混乱不堪的脑袋，稍稍稳住心神后，一脚踢开落在地上烂掉的手机，手机别扭地翻滚了几下，滚到病房的墙角去了。她暗暗下定决心，不能再逃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让那个没良心的骏见鬼去吧！
　　 阿霞睡意全无，索性抓起折叠椅上的权当做凉被的棉衣，披在肩上，踱步来到窗前。暗夜褪去，东方泛起鱼肚白。黎明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嘀嘀嘀！”一阵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响起，吓得蹬脚踏车的阿霞一哆嗦，脑海里浮沉的昨日不悦的画面唰地消失了。她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正骑在马路中间，一辆黑色的捷达汽车上的光头男司机正狂按喇叭，头伸出窗外，长大嘴巴吼叫，露出被烟熏黑的参差不齐的牙齿，“想什么呢？没长眼睛！”“对不起，刚才走神了。”她讪讪地一笑，脚下使力，将捷安特脚踏车靠边，跳下车，目送光头司机嘴里骂骂咧咧，驾驶那辆捷达汽车驶出视线。
　　 随即，阿霞再次上了脚踏车，在寒凉的天气里，头也不回地朝前骑去。
　　 十分钟后，阿霞跳下脚踏车，双手扶着脚踏车车把手，抬头望着暗灰色天空下的龙家古宅。她从包里掏出龙剑交给她的铜钥匙。她要逃离眼下的窘迫处境，给龙府古宅变脸，打造成云雾水乡小镇一流的名宿。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苍白的脸上展现出粉色的颜色，犹如三月的桃花。
　　 第六十八章：贼心不死
　　 “我们总是爱高谈阔论，说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说什么‘志当存高远’，亦或者说‘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去做。
　　 正所谓大浪淘沙沉者为金。云雾水乡刚刚经历了千年浩劫，此刻正是万箭穿心，哀鸿遍野。短短数月，我们经历了与疫情抗争，与疫情斗法的艰苦卓绝的过程。
　　 战胜疫情自然令人欢欣鼓舞，但是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恢复经济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天地苍苍，乾坤茫茫，中华少年，顶天立地当自强。’我们作为青年的一代，必将挺起中国的脊梁，愿用我们的青春化作天空的点点繁星，照亮暗黑的天空。
　　 青春易逝，只争朝夕。我们说干就干，废什么话。我们正逢盛世，只需撸起袖子拼命干。大伙儿有需要贷款的，有需要投资咨询的，有需要出谋划策的，请到我们鹰潭市农村信用合作社驻云雾水乡代办点。我们必将竭诚为您服务！”
　　 温润的午后阳光照射在云雾水乡小镇的文轩广场一角，鹰潭市农村信用合作社搭建的一个高台上，青年员工靳小白正在脱稿演讲。阳光洒在她苹果似的脸上，一对黑色的眸子犹如黑色的丝绸般熠熠生辉，扎成马尾的黑发晃动不已。
　　 台下的群众被靳荆小白激昂的情绪所带动，如潮水似地纷纷涌到台前咨询起来。贝西着粉色条纹短袖衬衫，外罩黑色马甲短裙，短小精悍打扮，一面笑盈盈地分发银行的宣传小册子，一面不时地回答大伙儿提问，忙得不可开交。
　　 “无量天尊，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道长玄灵子路过文轩广场时，被荆小白激情四射的演讲震撼到了，一摆手中的拂尘赞道，“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师傅说得极是。在徒儿看来，咱们云雾水乡小镇真是不奈，虽然瘟疫带来的创伤前所未见，但是这并不是致命打击。人一旦失去希望，萎靡不振，那才是灭顶之灾。才解封短短几日，不仅吸引了像鹰潭市农村信用合作社这样年轻的钱庄，大家伙也是积极地参与复工复产。一个千年的小镇能用这样时不我待的闯劲，真是不错。”道童清衣瞅着奔向贝西的人群，向师傅点头称是，背上拴着的背包里传来若有似无的嗡嗡声。
　　 师徒二人边说边不疾不徐地朝小镇外走去，青石板的路上，既有当地人步履匆匆，也有外来闲散的游客。沿途的店面大部分都开着，卖力地接待稀稀拉拉进店的客人。
　　 很快，师徒二人出了小镇，踏上一条前往千年蝙蝠洞的隐秘的小路。
　　 玄灵子催动蝙蝠一族的圣物玄冥珠救人，虽然耗费掉大量元气，但是却是在危难时刻，救下无数重症患者的性命，屡建奇功。不仅如此，死亡人数的不断减少，还鼓舞了牛南山博士所带领的医疗团队的士气。虽然玄冥珠的得来有点连吓带抢，但是玄灵子是一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既然答应千年蝠王，完事后就应当立即归还。
　　 除了归还圣物玄冥珠，玄灵子还另有打算。
　　 午夜时分，经过艰难地跋山涉水后，师徒二人进了千年蝙蝠洞，落座福禄宫殿。
　　 “蝠王，小镇瘟疫已然解决，深夜叨扰，耽误了您的清梦，甚是不好意思。今日小道专程赶来感谢蝠王临危借珠，同时归还圣物玄冥珠。”客套几句后，玄灵子爽快地道出来意。
　　 清衣赶紧解下背包，平放在地上，取出檀木盒子。随即，轻启盒盖，随着传来的嗡嗡声，黑色的玄冥珠泛着黑色的幽光呈现在蝠王面前。蝠王直勾勾地凝视着玄冥珠，幽光中，它受伤的左眼微睁，右眼鼓得大大的，双眼射出贪婪和感激的复杂眼神。
　　 清衣合上盒盖，双手奉上玄冥珠。
　　 千年蝠王小心翼翼地接住檀木盒子。随即，它也不避讳，白森森的手探到身下的宝座下，摁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凸起，随后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宝座移向左侧，将檀木盒子小心地放入露出暗洞中。继而，它再次摁下开关，宝座归位。
　　 “不瞒道兄，本王那日被道长所伤，加之道长又强行索走本族圣物玄冥珠，失掉圣物，虽说本王嘴里不敢说什么，实则是窝了一肚子火。本族被水族蛊惑，施蝠毒于人类，犯下弥天大罪，本不指望圣物回归我族，没想到道兄言出必行，于此深夜归还圣物。本王真心心服口服，感激涕零！”千年蝠王起身，向师徒二人深鞠一躬。
　　 “蝠王言重了。蝙蝠一族和人类本无仇怨，相反，还是为人类消灭害虫的益兽。错在祁，不在蝠王。”玄灵子赶紧离座，上前搀扶千年蝠王，“不过，贫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道兄尽管吩咐。”
　　 “希望蝠王继续约束你族。不久后，人类和水族必有一战，希望到时蝙蝠一族站在正义的一边，且不可助纣为虐。”
　　 “道兄，本王记下了。”
　　 “既如此，时间也不早了，贫道告辞了。”
　　 千年蝠王也不再挽留师徒二人，亲自将两人送至洞口。
　　 师徒二人道别千年蝠王，纵身一跃，跳下千年蝙蝠洞，月光下，似两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溪流之畔。就连保守洞口的蝙蝠兵也不由地喝起彩来。
　　 千年蝠王暗忖道：“即使耗损如此大量的内力，玄灵子刚才的飞身一跃，也足见功力深不可测。那日一战，道兄真是手下留情了。惭愧、惭愧！”
　　 目送二人离开，千年蝠王随即召集族类长老开会，一则宣布玄灵子归还圣物玄冥珠的好消息，二则传令下去，继续约束族类，不得以水族为伍，并且密切注视水族一举一动，一有消息立即上报。
　　 得知圣物玄冥珠失而复得，与会的长老无不欢欣鼓舞，自然更是听从蝠王旨意，一面佯装和水族交好，一面打探水族的消息，报告千年蝠王。
　　 玄灵子师徒离开千年蝙蝠洞后，星夜赶回玄真道观。是夜，玄灵子走进思过崖的虚无洞中，开始面壁练功，恢复消耗的大量功力。徒儿清衣不分昼夜地护卫在洞口，提防祁派出族人加害功力大减的师傅。
　　 任那皎洁的月光照射大地，仍旧无法穿透幽冥深潭外的黑森林。草木静默。几只蝙蝠收起蝠翼，悄无声息地落在潭边的一棵千年古树的枝丫上，黑豆般的眼珠子射出寒光，投射在深潭幽暗的水面上。
　　 万丈深潭里，身披暗蓝色战友的鱼群擒短刀，列队齐整地在宫殿四周游弋。阴森森的宫殿门口，壮硕的河蚌手里擒着一把怪异的黑色大锤，威风凛凛地把守着大殿。
　　 “启禀大王，据探子回报，玄灵子贪恋玄冥珠，耗损大量元气，已回到玄真道观闭关修炼。人类历经瘟疫洗劫，此刻也是朽朽欲倾。如若此时，我水族发动攻击，定可以摧枯拉朽之势一战成名。不知道大王意下如何？”水蛇蓝欧鹭于深夜入宫进言道。
　　 “嗯，均是莫大的好消息。你们可知阿霞和龙剑可有动静？”祁顾左右而言他。
　　 “龙剑还是昏迷不醒，阿霞这个臭丫头嘛还在照顾龙剑，没有什么动作。”
　　 “人类虚弱，不堪一击，加之本大王即将解除封印，短时间，玄灵子也不会出来捣乱，真是三喜临门也。然而，正如昔日那宋太祖所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呼’！阿霞和龙剑一日不除，本大王都是寝食难安。尔等若要替本王解忧，唯有取此二人之项上人头。至于，何时率领精锐之师，向人类开战，就在除掉此二人之日！”
　　 “遵大王命，小的明白了，马上去办。”
　　 水蛇蓝欧鹭转身离开去，覆盖在身上的墨绿色的鳞片磷光闪烁，擒在手中的一条红色软鞭颤动不已。
　　 通天石柱上，锁住祁的玄铁锁链似乎越变越细，贴在石柱顶端灵符，灵符上面的密密麻麻梵文织成稠密的网，闪烁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暗淡，失去光辉，犹如一盏枯瘦的灯，即将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