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溪流拐弯的地方(散文)
九点钟的太阳,暖暖的。一段舒缓的溪流,将水里的太阳梳洗,水草秀发金丝般飘逸,间或,甩一甩。一群小鱼追逐水纹而去。
独木桥上,已有人走动。有人挑着一担黄豆秸秆先行,稍后,一老一小也上了桥。侧看,圆润的太阳伴行着,桥便洇出一道绚烂红晕,人便如行在彩虹上了。雾已散去,对岸的村庄,愈发清晰。村庄靠着山。山并不高险,但峰峦绵绵,阔叶林茂盛。
从村前川流而过的溪流,叫马金溪,是钱塘江的一条小支流,是由许多涓涓细流汇合成的一条小河。水边芦苇、香蒲、三棱草和野生水草随流波荡,开化音坑下淤村坐落在马金溪畔。
独木桥这段溪流,水面开阔,水流平缓。水边飘散着几叶彩色小船。有孩子欢快呼叫着朝小船跑去,后面大人追赶着呼喊着:慢点哎、慢点哎——这里是儿童水上乐园。
孩子越聚越多,陪伴孩子的大人来越来越多。我不是儿童,也不是陪伴孩子们的大人。我是一名匆匆过客,或者说是慕名而来的旅者。
下游三百米后的水面,逐渐收窄,河道以不易察觉的方式,缓缓绕行,往村尾拐弯而去。那里有一座新建的水泥桥,能通小型车。
过桥,便可以进村,路两旁都是桂花树。
往年的十月底,桂花大多已飘零。今年的气温过于留恋热情,迟迟不降温,直到临近十月底,才觉疲倦,昼夜温差加大,才给了桂花盛开的舒适温度。金桂、银桂、丹桂,失了往昔优雅仪态,互不礼让,一窝窝簇拥着开放。一路行,一路桂花香,纷纷嚷嚷。
那姑娘,靠着一棵大树。精细竹蔑青编织的帽顶圆形微凸,向下倾斜的帽檐遮蔽不住她的额下部分秀发,更是露出一枝短马尾辫。帽檐两肩宽,正好挡住了斜下的一缕光。那日晒便在竹帽上留下一道明亮的记号。她头倾向一边,略仰,微笑着看向“对方”。明眸皓齿,左肩跨着大竹篮,双手胸前握着竹篮把手。一袭略显宽松的碎花衬衣。
水面宽阔,波光粼粼。一排排圆木扎在一起,似一节连一节的车厢,望不见尾,气势磅礴。最前排头立着一汉子,手握长长的撑杆,面向前方。
暮色里,孩童骑着水牛正缓缓归来。
艳阳天,田间地头三三两两正在劳作的人。
……
一幅幅精彩的黑白照,将我带回旧时光,寻找那些经历过的往事。
本地的一名摄影爱好者,把他经典的照片,摆放在村头路旁小木屋里展览。询问了村里一位老者,确定照片中的姑娘就是下淤村人,现已六十多岁,居住在县城。
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下淤村人的马金溪,曾经有过一段邋遢的日子。养殖户随意就将猪粪鸡粪排入马金溪。雨季洪水泛滥,溪道多年未疏浚,泥沙淤积,沙地抬高,水溢堤岸,污水倒灌入村,见门就入,卷走家具,劫走鸡鸭鹅猪。洪水退去,遍地遗弃着被拆御的用具,死去的家畜,还有一窠一窠的死水潭。
有位爱好摄影的朋友,天南地北追逐梦想里的美景。他说,有些景象美是需要距离的。傍晚,红霞半边天。小村,炊烟袅袅。像是山村拿粉刷给屋顶打上了人间烟火。他的脚步追逐着镜头。他跨过一条碎石子和泥土混合的乡间小路,跳下一道坎,避开一群在溪边边拉边吃的鸡,还有一群在溪中似游似踩的鸭,还有几只不愿让路的鹅。人总是想对心里以为的美景看个透,看个更清。是的,他踏入的那条溪水,终于看清楚了,不是他以为的水的本色,而是墨黑色,并且泛出难闻的气息。眼前的暮色小村霎时间失色。他没有了兴致,失望而归。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有些美是需要距离的。那时的金马溪,或许就是朋友所见的那样。
朋友这辈子,走过许许多多地方。到过繁华的大城市;到过荒凉的戈壁滩;到过白雪皑皑不见人烟的大青山;他也到过西南少数民族居住地,以及数不清的小村庄。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见证过无数大江河流的变化,刻骨铭心。
在时间经过这个小小的下淤村的时候,县城的、乡镇的、村里的有些人帮了时间的忙,让该变的一切都有了变迁。
下淤村先后有偿收储了36栋村民的土木结构老屋,以“微改造”方式打造了一栋栋既充满田园野趣,又不失现代气息的建筑,并专门命名为“霞洲艺术村”。吸引了几十位艺术家入驻,改造了旧房屋,植入高品质文化艺术品牌内涵。原乡人、归乡人、新乡人之间形成良性互动,进一步激活乡村文化产业发展。
让文学艺术的力量,加入这个村庄的万物生长。村庄尽管曾经衰败,尽管有些人已经离开去了他乡,但村庄的根基还在,文化习俗尚完整。因为有作家和艺术家的进入,有文学艺术的召唤,那些走远的人又一一归来。
村里有走掉的人,也有回来的。
来了的游客却是实实在在的。每年游客数都在增加。如今这个曾经荒寂的村庄已经很热闹了。
沿溪小道漫走,天色空蒙,一处临溪的白墙黛瓦建筑格外引人注目。轻摇门口驼铃后,一位优雅女士迎门带领入门。随女士漫步,惊讶于室内装饰得自然随性。有些墙面是用废弃的瓦片砌的,青灰色以及鱼鳞般的排列。大树仍然保留,仰望能见树冠以及一片天空。靠近水边一侧,篱笆墙,半开放式。站在窗口,水流近在咫尺,清澈见底,水草悠悠,鱼儿悠悠。与女士喝茶畅聊。桌子上摆放的茶具,香炉、香筒、香插,檀香缭绕。桌子上摆放的茶具,檀香缭绕。这是个以“汉唐”为主题的汉唐香府传统文化体验馆。在这里,可以品茶,品香,插画,抚琴,书法。
才知汉唐香府由废旧机埠改造而来,小院的主人是她的哥哥段书权。实际经营者是妹妹段书英。
在这里,我补上了香道知识一课。香之为用,不仅芳香养鼻,还可颐养身心、祛秽疗疾、养神养生。人类对香的喜好,乃是与生俱来的天性。香,在喜悦之中调动心智的灵性,于有形无形之间调息、通鼻、开窍、调和身心,妙用无穷。香道的过程是一种精神和嗅觉的审美过程,能安神、静心,给人以空灵平和。
到古琴房,女士为远方客人抚一曲。闭目凝神,仿佛听见水鸣清涧,花开幽谷,雪落山川,心思寂静得可感受天地万物极细微的触角。仿佛有山间水畔花园之感。仿佛于世事纷扰不闻不问,常憩幽谷,临水湄,卧舟中,栖林下,当清风明月,揽幽兰黄竹。
同行的过承祁,经不住诱惑,也弹一曲,却是我最熟悉钟情的《渔樵问答》。琴音一起,浑然忘却周遭。仿佛清晨雾散,山巍巍,水汤汤,伐木丁丁,一舟荡出柳荫来,欸乃之声自指下清清流出,渔樵二人悠然自得之态,如在目前。
江南文化的核心,便是水的特质。它大度包容,集溪成湖,汇流入海。它自由流淌绕山而行不硬抗也不受拘束,走不通便绕道行。如下於村人,为改善环境,放弃污染的养殖业,变通行业。它利己利人。水,一边穿行流淌,一边滋润田野。它是天然的融合剂,消解各种颜色,清洗各种污垢,能化解矛盾,和平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