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叮铃铃……”手机铃声将王一梅从迷迷糊糊的梦中“喊醒”。她揉揉疲惫的双眼，从枕边拿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电话，才一点钟，现在正是午休时间，是谁这么没礼貌，大中午的也不让人好好休息。最近一段时间，王一梅经常熬夜备课、为学生批改作业，非常辛苦，都累成了熊猫眼。
　　 “喂，你好！哪位？有事吗？”王一梅不禁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嘴，打了个哈欠，可是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及时回复，电话里吵吵闹闹。
　　 “就是你孙子的错，他凭什么踢我儿子？打人就是不对……”
　　 “我孙子说没有踢，你凭什么诬赖他？你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巴掌拍不响，惯儿出逆子……”
　　 两位家长为了孩子之间的事吵得非常厉害，一个是赵子杰的奶奶汪光北，一位是李英俊的妈妈沈美丽。
　　 “哦，王老师，我是赵子杰奶奶。是这样的，李英俊妈妈说我孙子今天上午踢了她儿子几脚，她儿子回家一直说很疼。可是我问过子杰，他说今天上午根本没有碰李英俊，李英俊在撒谎。我跟他妈妈好好解释，她就是不听，还跑到我家门口大骂。你听听现在还在骂。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是有什么样的儿子。”说着，汪光北将电话移向了大喊大叫的沈美丽，“你这个老不死的，明明就是你孙子打人还死不承认！”
　　 “李英俊妈妈，你也消消气，孩子之间有矛盾很正常，我们做大人的要冷静处理，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们就是孩子面前的镜子，要给孩子塑造一个良好的形象，这事下午我来调查，待了解真相后再处理不迟，你说好不好？”
　　 “哦，不好意思。我听老师的，其实他俩之前好起来像亲兄弟，可是闹起矛盾来，赵子杰总是欺负他。好多次我都忍着不说，今天他奶奶把我惹毛了。否则我也不会……”
　　 “好的，谢谢理解。”王一梅挂断了电话，继续午睡，可是现在哪里睡得着，她像一只受到惊扰的小鱼，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脑海中想象着刚才发生的事，她在反思自己的教育行为及母爱的缺失对一个孩子成长的极大影响。
　　 人到中年，王一梅深感精力、体力都快跟不上高强度的工作节奏，整个人在事业与家庭之间疲于奔命，有时真想辞职在家好好休息休息。现在的孩子太难教育，不像七八年代的孩子那样淳朴。如今的10后都是温室里培养的花朵，经不起一点儿挫折……想到这儿，她不禁摇摇头，苦笑着。
　　 就这样，王一梅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煎饼子似的。好在家里比较清静，儿子在读大学，丈夫中午在单位吃饭，不回家。不一会儿上班的闹铃响了，离上班还有一刻钟。她赶忙穿好衣服，洗洗脸，整理一下发型，提着小红包上班去了。学校离家很近，用不了几分钟便能走到校门口。
　　 一路上，晚春的暖风仿佛在推着每个行人前进，人们变得慵懒不堪。
　　 二
　　 走近学校，远远地看见学校门口围着一群人，王一梅轻轻地拨开人群，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来：“麻烦大家让一让。”果真又是汪光北和沈美丽在激烈地争吵，俩人当着众人无原则地对骂，四只手不知不觉就缠在了一起。
　　 “你放手，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了啊！”沈美丽警告道。
　　 “我老了，还怕死吗？我今天就跟你拼了。”汪光北边说边去撕扯沈美丽的衣领，可是她毕竟年龄大，个子矮，力气小，对沈美丽根本不构成什么威胁。
　　 听着汪光北的话，沈美丽不禁心虚起来：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面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不管有没有动手，万一老人有个三长两短，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沈美丽放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大家看着啊，我可没动手，是她倚老卖老。”
　　 此时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起，围观的学生们一窝蜂似的冲向教室，留下一些家长和保安小李站在旁边。有的在劝架，有的在小声议论。
　　 “算了，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谈的。”一位大姐劝道。
　　 “年轻人让着点老人哟。”一位中年男人说。
　　 沈美丽瞪了中年男人一眼，汪光北仍紧紧地揪住她的衣领不放。情急之下，沈美丽正欲反击，汪光北突然两眼一花，双手无力，渐渐松开，晕倒下去，大有奄奄一息将死之势。这可吓坏了沈美丽。
　　 “怎么了，讹人？这可不怨我，她自己倒下去的！”沈美丽摊开双手，脸不禁白一块青一块，万一……她没有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变得沉默不语。
　　 这时候王一梅一个箭步冲上去，扶起汪光北，掐着她的人中：“您没事吧？”
　　 “哦，王老师啊！我……没事，谢谢你。我一激动血压就上来了。”汪光北微微睁开眼睛，看看了沈美丽，“我不想跟你说……王老师你来处理吧。”
　　 站在一旁的沈美丽本来就吓得不轻，这回也只好就坡下驴，她在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被讹。
　　 “对不起，老师。我也不想在这里吵，是她一直跟着我吵到了学校。”
　　 “你啊，你。不是说好了等我处理吗？你怎么就不记得呢？哦对了，你在信息中说儿子下午请假去医院看腿，确定吗？”王一梅问。
　　 “是的。那你现在来学校干嘛？”
　　 “跟着她一路吵到这里来的。”沈美丽羞愧地低下了头。
　　 “真的要去医院看腿？没那么严重吧？”
　　 “没伤到筋骨，只是……我本来不打算去医院的，赵子杰的父亲虽然在外市工作，听说此事后打来电话将我怼了一顿，说什么孩子之间碰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他儿子真的打伤了我儿子就送医院诊治，诊多少他赔多少。你说气不气人？”
　　 争吵仍在继续。
　　 ……
　　 “谁报的警？谁在打架？”此时两名民警已经赶到。
　　 “是我报的。因为她们是女同志，我不便拉架，也拉不开，只能报警。”学校保安小李解释道。
　　 “没事了，小误会。警察同意，您请回吧。”王一梅扶起了汪光北。
　　 “你是谁？”其中一名警官问。
　　 “她们俩是我学生的家长……”于是王一梅将事情的经过完整地述说了一遍。另一名警官做了简单的记录，最后看着两位当事人说：“以后不要这样，特别是你这个年轻的同志，不要那么冲动。不管怎么样，她是老人。孩子之间的矛盾交给老师处理比较妥当。”
　　 沈美丽不住地点头，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其实她也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只是每次一听到儿子被人欺负就仿佛被针扎到心一样疼。自己的孩子平时很老实，从不招惹别人，上课时坐得端端正正，多次受到老师表扬。不知道为什么赵子杰老是盯着他欺负，一次能原谅，二次也能忍……次数多了，心中的怒火自然越烧越旺，今天终于爆发了。她全然不顾以前自己的淑女形象，俨然成了一个泼妇。
　　 三
　　 将二人批评教育一顿后，警察走了，围观的人也相继散去。走进办公室，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好在第一课不是王一梅的。她感觉是自己工作没有做好，导致两位家长的矛盾升级，在学校门口“大打出手”，直接败坏了班级荣誉，也给学校带来恶劣影响。
　　 才喝一口水，校长焦仕清就打来电话：“喂，王老师吧。你们班上两位家长之间的矛盾我已经听说，你要妥善处理啊。我正在教育局开会，处理好后打电话告诉我处理结果。安全无小事，要将矛盾解决在萌芽状态，切记！”
　　 焦仕清的话如千钧重担，压得王一梅喘不过气来。这个班四年级她才接手，到现在也有一年了，以她对赵子杰的了解，这孩子平时沉默寡言，性格倔强，经常莫名其妙地袭扰同学，每当同学们来告状，他就来个死不认账。这样的调皮生班上除了他找不出第二个。有一次他往女同学头上撒蓖麻籽，搞得教室里哭声一片。还有一次王一梅的办公室抽屉里发现一条假蛇，吓得她起身逃跑时打碎了一个精致的玻璃杯。针对此事，虽然赵子杰死不承认，毕竟没有证据，所以老师也没有办法，但是班上除了他是没有人敢这样做的。
　　 今天怎么开导他，让他说出真相才是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可是让他说实话比登天还难。
　　 第一节课结束后，王一梅将赵子杰找到了办公室，耐心地开导他，希望他能说出实情。
　　 赵子杰仍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我没有踢他。”
　　 “真的没有吗？有人看到你踢了。”王一梅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
　　 “没有。真的没有。”他低下了头，眼睛往桌脚处瞟。
　　 “去年的假蛇是不是你放的？说实话，老师原谅你。这次也一样。”
　　 “嗯……那次是我放的。但这次真的没有踢他。”赵子杰抬起头看了一眼王一梅，四目对视后，他的小眼睛闪闪烁烁，四处张望。眼前的这个男孩个头不高，长长的脸颊，长得很清瘦，面对老师总是哭丧着个脸。
　　 王一梅高度怀疑他在撒谎，可是又没有证人，事发时旁边又没有同学，正好又是在厕所的拐角处，那儿是监控盲区，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要赵子杰死不承认，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王一梅拨通了他爸爸的手机号码：“喂，是赵子杰爸爸吗？”
　　 “是的，王老师您好。他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肺都气炸了。老师让您操心了。沈美丽也太不讲理了，在电话里对我大喊大叫，要是论起来，我家与她家还沾点亲呢。我一气之下确实说过赔医疗费的事。我儿子说没打，她儿子非说打了，又没有证人，那能怎么办？只能赔医疗费。”赵子杰的爸爸越说情绪越激动，“等我周末回家非打死他不可，老是给我惹事。”
　　 “你别激动，今晚打电话回家开导一下。你在工地上干活赚点辛苦钱也不易。你的家庭比较特殊，他是由奶奶一手带大的，从小没有母亲，这些我都清楚。你又经常不在家，以后要多关心孩子的学习和生活。”
　　 “好的。谢谢老师。”他们聊了一会儿，这时候工地老板来催促他干活了。
　　 “你也忙，就打扰了。”王一梅挂断电话看着赵子杰，“刚才你也听到了，电话是打给你爸爸的，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踢李英俊？”
　　 “老师，我要上厕所。”李英俊突然捂着肚子显得有点痛苦。
　　 “去吧。快点回来，我等你。”说完，王一梅开始批改作业。可是上课铃响了，也不见他回来。第二节课是王一梅的语文课，王一梅拿着教本往讲桌上一放，扫视前方，发现赵子杰的座位上是空的，人呢？于是王一梅连忙让一名男生去厕所找找。
　　 “报告，老师，男厕所没人！”不到两分钟那名男生跑回来说。
　　 王一梅心里一怔，担任班主任已经好多年，像这样的事也发生过两三次，虽说最后都有惊无险，但过程都挺吓人。
　　 以前的学校不是封闭式的，闹情绪的同学趁机跑出去，往山沟里一钻，最后很难找到。好在，王一梅目前所在的学校属于城区学校，而且是封闭式管理，孩子是出不去的。赵子杰应该躲在学校某个角落里，王一梅连忙找到学校几位保安，一起寻找，班上其他学生暂时交给了数学老师。可是找了半天，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人。
　　 这下王一梅及学校领导开始紧张起来。这孩子究竟去了哪里呢？难不成飞出了校园？保安小王说：“我敢保证，他没有从校门口出去，因为我一直守在这里。半年前有低年级学生从学校的铁丝网中钻出去过，不过，现在都封得严严实实的，应该钻不了。”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王一梅与赵子杰的小姑取得了联系，她说：“子杰身上有电话手表，是他生日那天我送给他的。我将他的号码设置为亲情号码，刚才听我妈说他不见了，我打他电话，他没有接，挂掉了。于是我启动定位功能，发现他在电厂附近。”
　　 得到这个好消息以后，副校长张娟开车带着王一梅火速赶往发电厂。其实发电厂离学校有好几里路，这孩子跑得可真快，王一梅的心都快迸到嗓子眼儿了。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左右张望，生怕错过每一个人。汽车终于开到了电厂附近的公路边，没错！就是他，在一片农民的菜地里逡巡，王一梅与张娟下车，一边追赶，一边呼喊，可是这孩子仿佛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羊，直接往菜地旁边的浅水塘里跑。可是往远处，那可是长江的内江入口，水很深，如果不及时制止，后查不堪设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位女老师也顾不了什么脸面，直接将皮鞋一脱，光着脚冲向水塘，合力将他拽住，赵子杰极力反抗，双手乱挠，慌乱中王一梅的小拇指嘎嘣一响，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走，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张娟着实吓得不轻，在她的大喝之下，赵子杰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再反抗，跟着王一梅回到了学校。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四
　　 回到学校，坐下来，王一梅感觉右手小拇指疼得非常厉害，关节处又红又肿，疼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张娟劝道：“不行，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来处理这事。”
　　 “不，我能行，您跟家长不熟悉。”
　　 张娟走后，赵子杰看着老师痛苦的表情沉默了，他知道都是自己惹的祸。
　　 “我以前也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儿子，他很调皮，可是后来改正了，现在考上了名牌大学。你也行，说说为什么要出走？”王一梅语重心长地与他交流。
　　 突然，赵子杰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
　　 “老师，我错了，李英俊的腿是我踢的。打人时，我的腿脚好像不听使唤，后来非常后悔。可是我又不敢承认，每次只要承认了，爸爸回来后就把我狠狠地揍一顿。不承认赖掉了反而没事。您瞧，这儿，还有这儿全是爸爸打的。他拿皮带抽我，拿衣架敲我，要是喝多了打得更凶。我有时甚至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赵子杰掀开衣服露出胸口和后背，到处都是伤痕。
　　 真是触目惊心，难以想象这是出自一个亲生父亲之手。王一梅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一把将赵子杰揽入怀里：“是老师对不起你，要是早点与你父亲沟通，也不会这样。奶奶也打你吗？”
　　 “她不打我，我一生下来妈妈就死了，奶奶是最关心我的人。可是她一生气就发脾气骂人，骂得可凶了。三八节那天，我给她捶背，她死活不肯，可是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口水喷得我满脸都是。”子杰用脏手擦了擦眼泪，接着说，“我不想回家，家里一点都不好。我好多次想离家出走，可是我怕黑，我怕野狗……”
　　 “你是怎么走出校园的？”
　　 原来他是从学校三米多高的铁丝网上翻过去的，想想就让人心惊肉跳。
　　 此时离放学还有十几分钟，王一梅早已通知汪光北与沈美丽来到了校门口。两位家长当着孩子和老师的面略显尴尬，因为中午的一幕仍历历在目。
　　 “赵子杰全说了……”王一梅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叙说了一遍。
　　 “李英俊妈妈，这都是赵子杰爸爸打的。他不敢承认错误主要是怕被他爸爸打。”王一梅掀开赵子杰的衣襟，背上、肚子上全是伤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是的，可怜我的孙子，一出生就没了妈妈，他妈妈心脏不好，医生建议她不要生孩子，可是为了延续我们老赵家的香火，她还是……”老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要多开导，多关心孩子，特别是这么大的孩子，缺少母爱，在打骂中成长，心理就会扭曲。以后让他爸爸不要打他。”王一梅一手牵着老人的手，一手牵着赵子杰的手说，“你也不小了，以后要听话，不要在外面惹事。”
　　 一向要强的沈美丽走过来将赵子杰揽入怀里，眼眶红润，声音嘶哑：“好可怜的孩子，是阿姨对不起你，阿姨在不了解情况下就向你爸爸告状。”
　　 此刻，三个女人围成一圈将小子杰揽在身边，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滞了。夕阳的余晖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