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过高岗吗？我去过，就在黄河滩。黄河滩上居然有一座高高的山岗？它就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是的，孤零零，绝对的孤零零，是那种无边无际无助无形的孤零零。孤傲苍凉。周围是刚收割完的麦地，光秃秃，荒突突，隐隐勾幻出亘古的苍野茫茫。弥漫心底。
　　 站在高岗上，遥望黄河两岸，天水一色，地水一色，心水一色，杂绪如逝水临风……
　　 脚下的土地，当年曾是三门峡水库规划中的淹没区，水库建成了，蓄满了水，这里却没有被淹没，最初的预想超大。原先的村庄都迁移了，一马平川的黄土地只能种麦子。除了麦子，还能种什么呀？当年最值钱的就是麦子，只要有麦子，男人就不愁娶不到媳妇，村庄就鸡鸣狗叫像模像样。
　　 黄河却涨到了这片黄土地的脚下，一里路外，就是那个不知为何在这里存在的高岗。
　　 我站在高高的山岗上遥望黄河，秦晋两岸的黄土埂上都是刚收完麦子的根茬，走在上面，磕磕绊绊，步履凌乱……
　　 天荒荒，地荒荒，水荒荒，满眼尽荒荒。
　　
　　 一
　　 近看有草，远看都是一样的黄土大地。顺着黄河曲线移目至远，浑天、浑地、浑水、还有我浑浑眼下的那般风情摇晃……
　　 站在高岗上看到的就是这般浑浑意象，踌躇间，不禁按下了“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昔日豪情，思忧着这涛涛的黄河水会不会再改道，会不会逆袭倒流。
　　 累了，就坐在土岗上，眼前的杂草遮挡了一些视线，我像极了藏匿在草丛中的一只土狼，用意念搜寻着任何敢于出现在此时的猎物，无论它是何方神圣。眼前的景物产生了幻觉，有些神秘起来，依稀有一个无以名状的形体在前方隐出，缓缓变形，隐隐在动。好骇人，有点恍惚。
　　 ——天惶惶，地惶惶，草丛有个啸天狼，过往行人莫回头，一觉醒来是天亮……
　　 咒语显灵。起风了，是迎面来的。岗上的草索索作响，有尘土扬起。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感觉身下的地面也在微微颤动，草丛中隐隐有东西在爬。不会是蛇吧，我激灵一下，赶紧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有匆忙寻食的大蚂蚁，也有斜飞乱舞的小黑虫。看不到蛇。
　　 忽然想看到蛇，想和它接近。恐惧一定会带来本能的刺激，即使是人为制造的恐惧，就能让众生渴望“救世主”降临——并由此体现自己像神一样果敢伟大。究竟有没有上帝的花园，有没有夏娃，有没有禁果？夏娃是女娲吗？伏羲是蛇吗？我是谁，是龙的传人，还是蛇的传人？我想都不是，你想啊，每逢二月二，人们都要吃龙头，吃龙肉，吃龙鳞，吃龙爪……还有吃自己的祖宗祈福？
　　 没准儿这世界上还真有龙，都被中国人找各种借口吃完了。
　　 这高高的山岗也许就是上帝遗忘的花园——若梦境，有草，有花，还有一棵树。树上必定有一条蛇，地上必定还留着一个曾经娇艳的禁果，这是上帝对人类第一次审判后的证据。亚当和夏娃已经被驱逐出天庭，男人就在山岗下的黄河边种麦子，女人坐在炕上用红纸剪抓髻娃娃。
　　 或许亚当和夏娃就是伏羲和女娲呢？上古时的神话不容小觑，有些就是传说中的历史。智人走散了，语音随着族群迁徙而逐步异变，最初的语言未被搅乱，如爱的昵称，一定是巴别塔下人类的初音——爸爸，妈妈，还有爱和恨的吟哦。
　　 我好聪明，居然知道了这个秘密。神的源头都是一样的，最终人们选择了一个全能神。其它众神都黯然退下，成了记忆里的神话注脚。这就是神迹。
　　
　　 二
　　 有了神迹，就会有鬼迹，最终都与人迹有关。人迹所至，神鬼莫测。至此，有人就开始装神弄鬼，自诩天之子，金口玉言，天授君权。以神的名义神神叨叨，替天行道，就能应者云集，左袒右行。像极了贴在窗户纸上保一方平安的“抓髻娃娃”。
　　 “神权”的延伸需要仪式模仿，就如我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眯眼远眺，冒充藏匿在草丛中大尾巴狼……神权需要遗物、遗迹、遗言来充实，外加盛大的仪式铺装……本质却是借此分散人的意识集中，利用某种鬼哭狼嚎的精神灌输，将人的意识控制。
　　 能控制人类的意识，也就再现了“神力”。这层窗户纸不能捅破，贴上“招魂娃娃”这片纸人就能送小鬼。
　　 在高高的山岗上，我试着祈祷，也试着吟唱上古的歌谣。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我是不是有点矫情。
　　 恍若间，菩提树下的顿悟，马槽中的婴儿，希拉山洞潜修的冥想者……还有许多，都是那些挥之不去的冥想，汇集成爱恨交加的宗教理想。这些是不是在寻找人类巴别塔下的初音？
　　 可以这样认为，所有的宗教基础都源于太阳，因而所有的神人都在模仿太阳。宗教的诞生是文明的进步，是人类试图在精神和肉体上得到救赎。知道自己需要被拯救，是人类自省的开始；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神源，是人类知道负有原罪。宗教的意义：就是必须要有一个全能神来统领一切——无论何事，神都能让我们得到救赎和庇佑。即使是死亡，也要得到最后的安魂。
　　 或许，宗教至今仍有意义，是让人们不断在痛苦中觉醒，不断在幸福中自省。在经过宗教改革、政教合一的剧痛后，人们发现，在现实的意识形态中，某些过于强大的政治势力需要另外一种精神来遏制，需要一种人类的普世价值来指引。我们看到，在世界许多地方，无论是何种宗教，都是人们心中最值得敬畏的神圣，是最值得托付的灵魂归处和精神祭台。
　　 即使是虚拟的存在，也要让人敬畏。不然，人就无法无天，最终会毁于愚昧。精神才是世界的本源。
　　 在人类精神的层面上，生命的意义永在，生命的精神或许会伴随人类存在的始终。我们知道，人类是一个永远需要救赎的物种，虽然政治和经济领域的不懈努力是人类辉煌的成就，但摆脱精神困境的最终出路，还是在于产生敬畏的思想。灵魂出窍，就会天怒人怨。
　　
　　 三
　　 天空，是人类最敬畏的神之居所了，那里有人类最早的乌托邦猜想。许多神都是从精神和物质中诞生的，然后再将其空灵异化，显圣天穹，降临大地，成为一座山，一棵大树，一块大石头，一个神人……还有眼前这条源于巴颜喀拉山的黄河和其它河。
　　 物格神，是人类最早的单一崇拜，种类繁多，功能齐全。然后才有了人格神，是人们按自己的模样创造的神，理想复杂，极通人性。最后是神格人，是强行异化了的鸟人，能借尸还魂，能死灰复燃。神格人是末世图腾。
　　 古时的人们遥想天意是祈求神灵附体，后来的人们认知宇宙是祈盼科学同行。知道地球是圆的，是一场重大的思想革命，是一次重要的科学启蒙。懂得地球是一颗行星围绕太阳转，是人类史最伟大的探索发现，也是人间哲学的思想奠基。由此，从科学意义上懂得了卑微和敬畏的真实含义，人类不再渺小，也不再狂妄，找对了自己在宇宙空间的位置，就能活得自在，死的安稳。那些为此而舍生忘死，历尽磨难的科学先知，人类要永记在心。他们是真正的神！
　　 知道了太多的宇宙，就想知道更多的宇宙，人类伟大的汲取精神就体现在这里。今天，一件伟大的天文观测工程已经开始，这就是寄予厚望的韦伯太空望远镜——它能看到宇宙的最深处，或将颠覆人类已知的天文学，让宇宙科学改变人类的一切。当然有些人不喜欢它，认为它让神格人的法力削弱，使其装神弄鬼的模样在当代科学语境下，显得格外滑稽、可怜。
　　 科学是万物最后的救赎，将人类所有的意识注入物质组合的机器，就能让人工智能满足人类的生活需要。在人们还在为正义和非正义的判断迟疑的时候，电脑芯片瞬间就提出了最佳解决方案，明晰了人们难以解决的重大问题。科学，就可能最理想的化解人类与自身，地球与万物的许多矛盾，从而让人的善恶欲望转换，不再以压迫奴役同类为荣耀和目的。
　　 今天，在高高的山岗上，我找到了自己的祖先。我的基因是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组合，既强壮，又聪明——代表了最大程度的群体性合作，才能让人这个物种大难不死，延续至今。
　　 世界不断变化，沧海桑田，并不恒定。这种变化的背后，有些客观规律是不变的，有些客观规律要随着人们的科学发现而改变。决定一切的终极真理就是宇宙的法则，会超越时间和空间而永恒。
　　
　　 四
　　 周以降，“礼”就是维护国家政治行为的“制度”。制度的产生是文明的产生。在考古发现的墓葬规格和形式中，就发现了人类最早的文明雏形，也就是政治制度的开始。政治是管理人间生活的设计，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逐步把君王拉下神坛就是政治的进步。
　　 动物的种群关系是遵循丛林法则——强者不能恒强，弱者很难存活，竞争、搏斗、拆解、融合、屈服……是族群间为了扩大食物的来源，利用体能和智力，争夺领地，拼力恶战。失败者或死亡，或逃逸，或顺从，然后再组合新的族群。丛林法则也是动物法则。人间文明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打破这种动物法则，维护这种动物法则就是反人类。
　　 腐朽的政治制度就是用美丽动人的包装来蛊惑世人，竭力维护这种反人类的动物法则。用制度戕害同类，人为制造丛林法则，让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让人间看不到希望，找不到尊严。在特别恶劣的社会生态关系中，奴性和依附文化盛行，就会让男人越来越脑残，女人越来越下贱。虽然这些人得到了一些肮脏的赏赐，衣着光鲜，生活体面，但人格尽失，像动物一般苟且偷生。
　　 任何民族自古以来都不是最优秀的民族，人类的进化史是智人与尼安德特人的较量。最终，大多数智人的基因里都有尼安德特人的组合基因，这是历史发展的巧合，也是机遇。所有的人类文明都是出类拔萃的文化留存，无论语言，无论相貌，无论智商。提出要把自己民族的精神无限扩大，还要统领全世界，就是一种狂妄狭隘的民族主义，在这种情绪下塑造的社会文化生态关系，会产生康德、歌德、贝多芬，也会产生鬼怪恶魔。
　　 所谓的平民民族主义是一份大麻似的毒药，在特定的时期极为狂热和非理性，会在神格人的鼓噪下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许多中毒较深的脑残，一旦明白一些事理、看到了一些真相，不是清醒和反审，而是表现出抽筋断骨般的悲观失望。在此焦虑的情景下，渴望出现心底价值狂欢里的救星降临，就为撒旦的产生提供了滋生的土壤。
　　 为此，善良的人们应该警惕。
　　
　　 五
　　 黄河，是生命的创造者，也是毁灭者。自黄河诞生以来，生生死死就在她的身边扮演着生命的意义。地球上最后一滴水最终会在哪条河中消失不重要，重要的是其孕育生命的意义永存。我们人类存在的真正意义——就是明白自己是宇宙的唯一。
　　 这是人类文化的起点。
　　 文化是阐述文明的使者，而“反思文化”应该成为每个民族的精神传统。当越来越多的低学历网红成了“文化”的制造和传播者，成为社会精神模仿和向往的标杆，就是用“秀下限”的无耻来操作文化，用来碾压高学历、高智商的文明人。这样一来，整个社会就会越来越低俗化，还能培养恶意制造“劣币淘汰良币”的生存环境。
　　 如果这样的社会环境成熟，一切深刻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将变得一文不值。人们在轻佻低劣的生活中寻找娱乐，寻找麻醉，让自己成为一只快乐的猪。许多违背人伦精神的价值理念，都是专业团队精心设计的，有其险恶用心。这些人利用平台算法的帮助，不断研究受众的喜好，为不同的人们量身定做出各种符合其口味的价值观，让人们在喜乐中大笑、哭泣、幻想、震惊……成为被平台操控的一份子，成为被庸俗文化喂养的宠物人。
　　 在最坏的情况下，未来很大一部分人都将成为“宠物人”。这些人没有思想，不能成长，不能创造价值，成为被低俗的社会文化所圈养的吃瓜群众，成为大数据的一份子，如同一具具僵尸，成为一群乌合之众，等待被收割。
　　 站在高岗上忽然想到，收割普通韭菜或精英韭菜只需要镰刀，利用平台和算法来收割极大多数人的智商，就若收割我脚下的这些一望无际的麦子，那就一定需要大型机械——联合收割机。收割韭菜或麦子，也可以喻为放羊。管理羊群最好的办法就是使其吃下“无芯草”，成为“无脑羊”。这是牧羊人的聪明。
　　 远处依稀传来异动的轰鸣，像“联合收割机”的噪声——天上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诸神咸见低头拜，恶煞逢之走不停。天灵灵，地灵灵，六甲六丁听吾号令，金童玉女首领天兵，何神不伏，何鬼不惊，钦吾符令扫除妖精，时到奉行，九天玄女急急如律令！
　　 天际处，响起阵阵羊群异动的哀鸣……
　　
　　 六
　　 阿诺德·约瑟夫·汤因比是英国著名历史学家，他在《人类与大地母亲》一书中说：“人类将会杀害大地母亲，抑或将使她得到拯救？如果滥用日益增长的技术力量，人类将置大地母亲于死地；如果克服了那导致自我毁灭的放肆的贪欲，人类则能够使她重返青春，而人类的贪欲正在使伟大母亲的生命之果——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命造物付出代价。何去何从，这就是今天人类所面临的斯芬克斯之谜。”
　　 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她塑造了大片的黄土平原，让入海口不断延伸，成就了我们的大地母亲。“黄河母亲”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象征意义，让我们懂得了生命的珍贵、自由的美妙和幸福的内涵；懂得了为了这一切的获得我们不需任何人许可，我们是自己的主人。“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天然归属象征，不应该成为我们面临的斯芬克斯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