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滹沱河来了白天鹅(散文)
滹沱河来了白天鹅?这可是稀罕事。那天晚上在朋友圈看到这条消息,第二天便带上设备,直奔滹沱河而来。
滹沱河是石家庄的母亲河,它的源头在山西省恒山、五台山地区的繁峙县,从阳泉市切穿太行山,流入河北省石家庄地界,与其多条支流一起,哺育了井陉、平山、灵寿、鹿泉、正定、藁城、无极、晋州、深泽等县市区的众生,流向保定、沧州,汇入滏阳河入海。它是河北省南部一条重要的河流,也是海河流域的一条重要河流。
滹沱河流经石家庄市区时,已进入广袤的华北平原,其地势平坦,河面开阔,南北跨度超过两千米。据说,当年为了将山西和井陉的煤炭运出来,需要修建一条铁路与平汉(京广)线连接,这就是从正定到太原的正太(石太)线。当时,考虑到在宽阔的滹沱河上架设桥梁,会增加巨大的建造费用,于是才将两条铁路线的连接点向南移,改在石家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因而才有了今天的河北省省会石家庄,这座“火车拉来的城市”。也就是说,倘若没有滹沱河,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石家庄了。
我是吃滹沱河水长大的,自出生至今没有离开过滹沱河。我的老家在藁城,石家庄市东边,滹沱河紧贴着县城北墙根向东流去。小时候的记忆里,出了北城门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滩,只在偶尔雨水多的夏天,上游才会放下水来,泥沙俱下,浊流滚滚,淹没了唯一一条联络城北的道路,令人想起庄子的“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的句子。每年冬春两季,只要北风一起,满城都是风沙,人们吃饭喝水都觉得牙碜。上大学来到省城,新建的校园就坐落在滹沱河边上,那个太平河汇入滹沱河的交叉地带,而今谓之汊河的地方,课余,同学们可以穿过丛生的槐树林,走进那一片沙滩里去。上班了,分配到华北油田,驻地在石家庄市最东端的深泽县,滹沱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弯,从南面、东面把县城拱卫起来,晨练的时候,从高高的河堤上,就可以将那条布满沙坑的河床尽收眼底了。
进入新世纪,调来省城工作,石家庄人民开始全面整治滹沱河,扮靓母亲河。河里蓄了水,岸上栽了树,坡面种了花,没用几年,“滹沱河生态景区”就已经成为石家庄的一张靓丽的名片,滹沱河两岸也成了石家庄人休闲观光的好去处,当然,我也成了岸边的一位常客,赏花、拍鸟、散心。绵延数十公里的格桑花、松果菊、马鞭草花海,招来蜂引来蝶,也唤来“啁啾”的小鸟,棕头鸦雀、震旦鸦雀、棕扇苇莺在苇丛中、花枝间跳跃,白鹭、苍鹭、野鸭、黄苇鳽在浅水里追逐鱼虾,这不,南去北归的白天鹅也相中了这片水面,今年春天,居然数百只一同降临了这片水域,而且一待就是十来天。
对于身处华北平原的石家庄人来说,野生的白天鹅可是稀罕物。记得我们老家有句谚语:“南方吃雁,北方吃蛋,中间的只能仰头看。”石家庄就是那个两头都摸不着的“中间”,迁徙的鸟类很少在这里驻足,人们只能仰望它们的阵型,从头顶一掠而过。天鹅跟大雁是近亲,是真正的候鸟,古时候人们统称它们为“鸿鹄”,“鸿”是大雁,“鹄”是天鹅,“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里的“鸿鹄之志”就是指它们拥有高远的志向,而这高远的志向,便来自它们不辞千万里长途迁徙的习性。
不是亲眼所见,你很难相信,就在繁忙的子龙大桥东面,熙来攘往的漫水桥西边,平坦如镜的河面上,居然下饺子一般,密密麻麻漂游着数以百计的白天鹅,白花花的一大片。这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世界濒危物种呀!
数百只天鹅漂浮在水面上,就像草原上放牧着的羊群,又像蓝天上朵朵的白云,悠悠然向前移动。行进中,它们会停下来,将颀长的脖子没入水中,并不像野鸭那样全身潜水,而是将尖尖的臀尾撅在河面上,有时还要捣腾几下漆黑的脚掌,以努力向下,捞取河底的水草。待到它们重新翻转过来,个个嘴角上都挂着嫩绿的草叶子,丝丝缕缕的。倘若五六只天鹅一同探入河底,水面上五六个白屁股高高翘起,像比赛谁更能憋气一般,那场面也颇有趣味的。
据说,这是小天鹅,比大天鹅的体量要小一些,其它特征却别无二致,同样是长长的脖颈,纯白的羽毛,黑色的脚蹼。颇有些拍鸟经验的影友说,有一种方法很容易鉴别大小天鹅,那就是要看它们嘴部的黄色分布范围。大天鹅嘴基的黄色延伸到鼻孔以下,而小天鹅的黄色仅限于嘴基的两侧,延伸不到鼻孔的;还有,小天鹅的头顶至枕部常略沾有棕黄色。将照片放大了看,寻找天鹅的鼻孔,滹沱河里的天鹅,为小天鹅无疑。去年冬天,我在冰封了的蟠龙湖上,曾经拍到过一对大天鹅,虽然很远,但那体量明显比这里的大得多。
这群天鹅里不乏头颈灰黑或者发黄的,据说那是天鹅的亚成鸟。我们知道,幼年的天鹅可是灰不溜秋的“丑小鸭”哟。
天鹅生性温顺,一般不喜打斗,也很少鸣叫,偶有高亢的叫声响起,那一定是有两个家族不期而遇了。几百只天鹅的一群,也是以家族为单位的组合,一个家族往往五六只、十来只不等。两个家族相遇了,只有为首的一两只将长长的脖子伸得直直的,或紧贴水面,或高昂向天,然后将翅膀拍打水面,发出急促而高亢的叫声,似乎是在比试谁的脖子更长、翅膀更有力、叫声更响亮一样,而后,相互碰一碰嘴巴,算是“握手言欢”,偃旗息鼓,又各自向河底捞水草去了。而家族的其他成员,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毫不理会,觅食如故。天鹅能如此大规模的群聚,显然跟它们极易相互谅解的天性分不开。
飞版的天鹅也能拍到,有时是一两只转场,从群体的左边飞到右边,或者从后面飞到前面;偶尔也有新加入的成员,从高空中盘旋降落,十几只或几十只动作整齐,队形各异,但一律伸着长脖子,将黑色的脚蹼向后背着,像是带着两把铁铲子。只是那几天石家庄天气不理想,轻度雾霾,不能拍出蓝天白云的晴空背景。
第二次拍摄的时候,有幸拍到几十只天鹅群体起飞的画面。本来安静祥和的河面上,忽然一下子像炸开了锅,几十只白天鹅向西方奋力疾飞,其中不乏一直伴随在它们周围的野鸭子、小䴙䴘等。几十只大鸟高扬头颅,伸长脖颈,煽动双翅,舒展白羽,脚掌张开,左右开弓,击水踏浪,如千帆竞渡,似蛟龙出水,又像万马奔腾,水花飞溅,鸣声高亢,虎虎生风。这场面,我眼前一下子就闪现出小时候读邓刚《龙兵过》里的场景,那些大鱼“黢黑的脊背露出水面就像倒扣的锅底”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
两三分钟过去了,水面上重新恢复平静,我们也收起连续按动的快门,这才发现,有人在天鹅群的头顶上放飞了无人机。其实摄影群里早有人表示了对无人机拍鸟的反感,因为它们惊动了野生的鸟类,干扰了它们正常的生活。后来的几天,滹沱河管理处及时拉出禁止无人机驱赶天鹅的标语,天鹅们这才一连十几天盘桓于滹沱河上,而且数量越来越多,群体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跟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早上七点钟,河面上迷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雾,将远处的子龙大桥,还有滹沱河两岸的建筑,都笼罩在一层缥缈的薄纱里。太阳也躲在淡淡的云雾后面,只给水面洒下一片朦胧的光晕。白天鹅悠悠然漂到的漫水桥畔,继续着它们觅食、交流或偶尔的转场,有时候与人的距离不过十余米,却没有丝毫的戒备与恐慌。横跨河面的漫水桥上,早就支起了一排排“长枪短炮”,不用细数,那密集的程度与长长的阵型,足以看出,少说也得上百架了。
我占得一个贴近水面的低机位,脚下便是潺潺的河水,面前就是迷蒙的水雾,眼前就是白天鹅,我的镜头对准它,它也抬起头来看着我,嘴角上还挂着丝丝缕缕的嫩绿的水草。我将镜头推送出去,那天鹅也仿佛理解了我的意思,高昂起脖颈,挺直了身子,呼扇扇舞动起翅膀,悠悠然打了一个舒展,洁白的羽毛,透明的双翅,秀颀的身躯,雍容的姿态,一览无余。这时候天鹅飞起来,仰角不大,距离合适,河面上淡淡的白雾,模糊了远处的背景,让拍摄主体更加突出;阳光也更加柔和,天鹅展开的双翅透着光亮,根根翎羽历历可数,飞起的水花晶莹剔透。
子龙大桥横跨滹沱河,是连接石家庄主城区与正定古城的主要通道。古城正定是《三国演义》里的大英雄赵云赵子龙的故乡,史书上也有记载“常山赵子龙,真定人”,“真定”就是正定,这座大桥就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去年夏秋雨水大,河水携带着泥沙,在大桥东侧淤积成一座小沙洲,小沙洲向水面探出两个小岬角,小岬角之间形成一个小水湾,小水湾与不远处的一丛芦苇遥相呼应,画面唯美,景色宜人。白天鹅们也相中了这块地方,在水里游够了,纷纷走上沙洲在小憩。休息中天鹅的姿态也不尽相同,有的伏卧在沙滩上,有的站立在浅水边,有的还单脚独立,但一律都把自己的大长脖子从一侧弯向身后,自然柔顺地将头部搭在两个翅膀中间,基部黄、前端黑的嘴巴放在洁白的羽翼之间,像是女孩的手臂放进棉絮里取暖一般。
也不知道是谁发布了一声口令,沙洲上近百只天鹅及其有序地回到水中,一只接一只,一片连一片,向着同一个方向,慢慢漂游过去,将平静的水面犁出道道波痕,河面上盛开了一朵朵白莲。
滹沱河来了白天鹅,消息早就传遍了市区以及附近县市,人们呼朋唤友,举家出动,子龙大桥上,漫水大堤上,滹沱河两岸,人头攒动。这些美丽的大鸟,悠悠然觅食,扑棱棱飞翔,安静祥和地小憩,还不时曲颈向天,唱上一曲昂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