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棵梨树，灿烂了一路。每次从它旁边路过，都忍不住会抬头张望。满树的花儿随风摇曳，那簇簇闪光的花瓣，像小姑娘的脸庞，带了点媚儿，它用善良、温柔和圣洁征服了我。以为，每天都可以肆意地享受这花儿带来的新鲜感，愉悦感，和满足感。谁料想，不期而至的半日的春雨，吹落了一树的梨花，地上一片残雪。
　　 梨花落了，下一步该等待它结果了。可它到底什么时候结果呢？这是邻居的树，不是我的，纵然结果，也不可随意攀摘。但还是期待它结果，至少，我可以站在树下欣赏到它的成熟、饱满和充实，以至其完美的一生。
　　 这条熟悉的路有了梨树的陪伴，倍感温馨而从容。这树什么时候栽植在路边的？我不清楚，只是在春天人们方才注意到它。它的枝丫那么有力量，曾托起一树的花朵，无限希冀，满心期待。这花虽落了，但那份盛开的美和未来，仍然在我的心中。
　　
　　 二
　　 路边，梨花似雪，散落地上。我和梨树的距离只是半尺之隔，熟稔亲切，触手可及。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总会去关注它，为什么我不去看其它的树与花，却偏偏对它情有独钟？或许它占尽了天时地利，或仅仅是因为伫立于我每天必经的路边途中，而且近在咫尺？
　　 每次看到它，便会思绪纷飞：为什么它的花会落得这么快？难道这是冥冥中在暗示着什么？
　　 推开门，母亲手里拿着把葱儿，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传来：“你现在又得送个礼了……”，我没有听清楚，便靠近母亲：“三姨夫要走了，正在医院抢救。”
　　 这时，自己倏地悲哀起来。听到这个消息，我首先想到的是三姨：她没有收入，家里的开支全靠三姨夫的工资了。平日里，每每到她那个缺少阳光的小屋里时，看到的总是三姨满面忧伤和幽幽饮泣，不由人心生悲悯万端感慨和唏嘘。我想她一定时常担忧自己如果落了单，生活来源从何而来，未来凄风苦雨露冷霜寒的日子如何一个人去走过。
　　 雨，不顾我们的心情，浙浙沥沥任性地敲打着这座城。打开灯也感觉时光黯淡，不由得思绪又回到物质贫乏的旧时光里。那时还小，少不更事，只晓得玩耍与吃。曾经为了一块肥肉和表弟争得面红耳赤，为了一块甜瓜没有入嘴，而哭闹半天，惹得二哥瞟来鄙夷的眼神。小小的我可不管什么个人形象，只想饱饱口福，只要能得到吃。
　　 小时候经常去三姨家做客。我喜欢吃三姨蒸的红豆包，喜欢和表姐一起偷偷地去看她喜欢的男生。喜欢三姨教我打算盘，查字典的日子。
　　 现在想来，三姨算是自己的半个启蒙老师了。她翻阅那本旧旧的字典，教我查了查自己的名字：贾，作买卖。原意是本钱多，生意就做得开。后指资本家会做买卖。原来自己的姓，有这样的渊源，我的祖先该是生意世家。可我从没有做过生意，也没有打算做生意，更不会做生意。还知道贾作姓氏，少典族的后代黄帝还是我们姬姓贾氏最初的祖先。
　　 母亲娘家是菜家出身，姥姥是个地道的城里姑娘。因为喜欢上了英俊潇洒的姥爷便嫁入农村，种菜生娃，一连生了六胎，直到舅舅出生才罢休。听母亲说，姥姥生三姨时，正逢缺粮闹饥荒，怕养不活她，姥爷狠心端来一盆水，那时母亲只有几岁，听见舀水的声音后，便传来哭声：哇哇……，姥姥从床帮上撑起瘦弱的身子，拼命地哭喊：“我种菜，养得活她。”
　　 听着母亲讲述这些旧事，心里甚是难过，便挥挥手不让她讲了。这些事情在我眼里哪怕无论是谁看来是那么地残忍，一个父亲因为生活贫穷想溺死自己的女儿，真的匪夷所思，生活残酷时足可以把人变成刽子手。我想三姨的脾气强悍，或许和生的过程有一丝冥冥中的关联。
　　 “你和志明，去看看三姨夫吧。他想见所有的亲戚最后一面……”母亲继续嘱咐着道。
　　 “好，今天下雨，等明天我请假去医院。”我挂掉电话，躺在沙发里，承受黑夜带来的孤寂。
　　
　　 三
　　 梨花落时，三姨夫要走了。我为三姨而担忧，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残酷的佘生。
　　 我最终是没有勇气去见即将离开人世的三姨夫，便央求老公去了趟医院，自己窝在家里听母亲轻语：“你三姨夫一定是得知李哲的病情受了刺激。李哲是从生死线上挣扎过来的，心力衰竭进了重症监护室，术后切除掉了一部分的肺，幸好，手术成功。他吵着闹着要去医院看你哲哥，因为疫情，没有去成。哪个白发人愿意送黑发人……”母亲的心理素质挺好，八十七岁的她，听闻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很坦然：“人都有这么一天。你们都好好的。”我明白了，自己好好地生活，也是对母亲和亲人的负责。
　　 这个春天，雨来得匆匆而又自然。我为了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亲属点燃了一根蜡烛。这蜡烛是白色的，拿出火机“啪”地一声，它便窜起漂亮的火苗。雨敲打着窗棱，鸟儿不见了踪影，连声音做了保留。
　　 静静的房间，静静的聆听。什么也不想，就望着那根蜡烛，它的生灭似乎就在我的一念之间。
　　 少年时代，最羡慕的就是表哥。因为他学习好，考上了大学。三姨夫最器重他，每次去他家做客时，总能偷窥到他的碗里多了几块香喷喷的肉。我们吃面条时，他用的是小灶，一碗猪肉芹菜水饺。
　　 那时，我暗暗想，表哥是三姨夫的儿子，给他开小灶是不能妒忌攀比的。因为，奶奶活着的时候，我的碗里也经常会多一些儿肉。
　　 表哥因为经常被开小灶，养成了胡吃海喝的习惯。大学毕业的他，没有选择当教师，而是弃笔从商，成为一家电器公司的副总。他的销售能力强，是公司的业务能手，饭局和酒摊多得数不胜数。
　　 看着他的体重一直在飙升，出于好意，我建议他去健身、游泳或者散步。可他执意不听，按着自己的意愿去频繁应酬。看着他的将军肚，很无奈，感觉自己的口才和情商一般，没有能够说服他听从我的建议。
　　
　　 四
　　 表哥健康的时候是非常喜欢春天的，哪怕酒局再多，也会加入我们的春游队伍中。我们一起路过那些铺有小石头的乡间小路，一起路过那些春意盎然的柳树，一起爬上那座有楼亭的山。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的诗味浓浓地遍及整个山间，路边有很多株梨树，花开灿烂得让人几乎忘记了烦忧。因为是一日游，我们只独享那份盛开的景观，却无缘窾见它飘落时的从容。梨花在落下时，是心甘情愿的，是带着一种奉献的精神。落，只是一个过程，秋时硕果累累就是花开花落的真实写照。
　　 表哥出院了，三姨夫却住进了医院。表哥在肆意挥霍健康的同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令亲者痛。如果他健健康康，三姨夫或许还会有心情陪着三姨品味时光里的喜与忧。平静地生活随着表哥的健康改变了，三姨夫的精神支柱似乎垮了，他无睱顾及老伴儿的担忧与生活，自己也然撒手去了。
　　 从母亲那里出来，路过那棵梨树，见它的叶片上挂着几滴春雨。春雨潇潇，落英缤纷中象泪一样氤氲着熟悉的路。梨树，承载了花开花落的自然旅程，也与人一样面对了发落齿疏的自然规律，它懂得在沉默中付出与收获，懂得只要生便要乐观，这样才会迎来转机。
　　 几度春去秋来，几度花开花落，梨花让我懂得珍惜，懂得自律，懂得尊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