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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采艾记(散文)


作者:候建臣 童生,985.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749发表时间:2022-03-19 11:23:23

【流年】采艾记(散文) “鸡未鸣时,采艾似人形者,揽而取之,收以灸病,甚验。是日采艾为人形,悬于户上,可禳毒气。”
   村里已经好多年没有鸡鸣,自从游商拖着地方腔在乡路上响起,村庄就再没有过鸡鸣。村庄似乎已经不需要某一种声音陪伴,人们已经把对鸡鸣的依赖完全变成了对鸡肉和鸡蛋的需求。
   偶有狗声,梦魇般响起,随即低了下去。
   定是说好了的,四点左右,窗外有人轻唤“起吧起吧”。
   娘似仍在梦中,嘴不时咂咂,似有呓语。听到唤声,便即弹起,望向窗外,那挂着的帘子有了一层薄蓝。地下的耗子还没有歇着,窸窸窣窣啃着柜腿或者啃着一本破书,听到母亲的声音,便一下子静了。黑夜的世界是耗子的,从一关灯,它们就出来了。白天,世界以人的方式活着;到了黑夜,就以老鼠的方式活着。娘早就认可了它们,任它们跟她在一个屋檐下出生、成长,并慢慢地老去。
   娘急急地穿了衣服,也顾不上梳洗,就从堂屋拎了早已准备好的镰刀,夹起蛇皮袋子往外走。
   娘开门的声音,惊了什么的样子,天也似乎突然醒来了,揉了揉眼睛,比一开始亮了。
   二娘见娘出来了,说声“走吧”就前头走了。二娘也拎着镰刀,夹着袋子。二娘走路一拐一拐的,她前几年腿骨折了,做了手术,就留下了后遗症。上了年纪的人,生活总会给他们留下后遗症,而所有的留下,都是活过的证据。
   娘就随了二娘,也往院子外边走。两只狗还没有睡醒的样子,也不起来,只抬起头来看看,摇摇尾巴,目送两个人走出院子,便又蜷成一团,像圆圆的两个梦。
   “梦里还在采艾哩,到了西湾,到了榆岭,还到了前阳坡。前阳坡艾多,齐刷刷的一片……”娘边走边说,娘的话里满是艾草的味道,娘的话一下子让空气里全是端午的味道了。
   “想啥梦啥哩。”二娘说:“我也是,正做梦哩,闹钟就响了,感觉没睡多大一会儿。”
   “阳坡的艾多,割都割不完。”娘还陶醉在梦中一大片艾草里。
   “梦都是反的,怕是今天碰不到艾。”二娘笑了笑。
   “不是哇,不是哇。今天肯定艾多,今年下了几场雨,艾肯定多,肯定多。”娘说,娘似乎急切地想辩解什么。
   “也不是呢,也不是呢。我前几天就看了,艾不少哩,好多地方都长着哩!甭怕,甭怕。”二娘安慰着娘,二娘是跟娘开玩笑哩。
   娘和二娘在一起的时候,常开玩笑。她们把玩笑当成了调料,在土墙围起来的繁琐日子里,她们偶尔会放进一点调料,让这日子多少增加一点味道。娘近八旬,爹前几年走了,只剩下娘一个人。爹的离开,是岁月给娘的生活撕开的一个口子,娘看不到那个口子,但总能感觉到背后的寒冷。二娘也是近七旬的人了,二爹还在,孩子们都到了远方,但她们没有远方,她们的远方就是围着这个院子的一个圆圈。她们在这个圆圈里过了大半生,而且还要过剩下的日子。她们生活的调料不多,除了各自到了不同远方的子女们回来住几天,偶尔打打电话,似乎就剩下院子里的狗和檐下的家巴雀了。
   娘和二娘开玩笑的时候,家巴雀也笑,家巴雀知道两个人在开玩笑,家巴雀歪着头看着看着,会发出一长串笑声。娘或者二娘就抬起头来看,就挥挥手朝家巴雀说:“去,寡的,跟你有啥相干!”家巴雀也不飞走,把头朝这边扭扭,又朝那边扭扭,把又一串笑声扔下来,比上一次还长,似乎还拿腔作调起来。
   这个时候,家巴雀还没起来呢。家巴雀比人起得早,但今天例外。不知道在它们的世界里有没有一个叫端午的节日?
   出了院子,两个人径直往南走。没有风,但似乎能听到风吹口哨的声音,是二娘和娘影子的声音,影子在夜里总是会发出声音,影子的声音一旦遇到黑暗,就会飘来飘去。许是被影子的声音惊醒了,两棵老榆树上突然有什么飞了起来,把夜吓了一跳,也把娘和二娘吓了一跳。
   “是野鸽子。”二娘说。娘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娘也知道是野鸽子。野鸽子就住在老榆树上,平日里落在树枝上、电线上、屋顶上和土堆堆上,喊出一种永远不变的声音“姑姑苦——姑姑苦——”。野鸽子个儿不大,声音却很响,它们的声音一出来就能把整个村子覆盖。娘曾说过,它们的叫声,还有过一个故事哩。村庄的上空,总是飘满故事。村庄的一砖一瓦、一枝一叶、一个拐角、一块石头都有故事,当然也包括一只鸟。其实村庄本身就是故事。
   下一个坡,是原来的水库。水库是若干年前修的,曾经蓄满了水,那水平平地铺开,让乡村显得很饱满。只是后来,水库没水了,库沿也被人挖走垫了牛圈和羊圈。草们倒是欢实,高高低低爬得到处都是,没人管的乡村少年一般,有人一走过去,就都伸出手来,是要抱住的样子,有一些儿还粘在人的身上,摘都摘不下去,一直带回家去,在炕上一坐,竟就刺痛了身子,就猛力往下摘,边摘边说:“这讨人嫌的黏缠货,这讨人嫌的黏缠货!”
   水库里草是不少,但艾不多,两个人采了几把,就没了。娘说感觉很多,原来不多,是被人拔了呢,是被人拔了呢。就又往别处走,村子周围到处都是草,不愁没有哩。隐隐约约地,就看到了远远近近晃动的人影。都是出来采艾的,都是要趁了太阳没出来,早早地把艾采回家。在乡村,节气就是约定,每一个节气到来的时候,人们就约定好了一般以某一种方式做着同一件事情。或者,节气就是契约,乡村就是以这种契约的方式存在下来的。
   村子后边是条老渠,原来叫北干渠。挖渠的时候,县里都来人了,公社里都来人了,队里的闲房子成了人们的宿舍,大队院子里架起了大锅,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到处是人,都端了大碗把头扎进碗里,也不说话,只把饭菜送进嘴里,让饭菜把疲劳一点点地赶走。不光是人,那时候炮声也多,雷管绑上火药埋到土里,有人拿一把哨子朝天吹,人们就知道是要放炮了,就都往房檐下跑,接着就听到了“咚”的一声,再接着就有泥块噼噼啪啪地落到地上,像下了一场冰雹。几十天或者几百天,渠是修起来了,可是呢,渠里从来就没有过水,倒是到了秋冬季节,一群一伙的老鸹聚在渠梁上聒噪着,把树头上夕阳的光一点一点叫得稠稠的。
   天是更亮了,快走近的时候就在渠梁上看到了艾,探长了脖子等着的样子。娘和二娘的步子就快了些,拔着拔着,二娘抬起头来,扑哧一声笑了。娘就看二娘,娘的眼里就写了大大的问号。二娘也不说啥,朝娘努了努嘴,娘顺了二娘努嘴的方向,也扑哧笑了。娘的衣服襟子一边高一边低,是走得急了,竟把扣子扣错了。
   娘是将近八旬的人了,精神头还特别足,走起路来比一些年纪轻的人还要快。娘常说她从小就是灵活人,孩子们一块儿调皮,爹妈收拾他们的时候,她跑得快,所以挨打的总是笨拙的妹妹。嫁过来以后大队干活,虽然挣的是女人的工分,却比一些男人干的活都多。娘总说自己就是受苦的命,所以闲不住,闲了反而觉得难受。
   太阳出来的时候,娘和二娘已经拔了好几堆了,天边的一抹红从东边的树头上挤出来,娘就说行了行了,二娘也说行了行了。两个人直起了腰,朝东边看看,再看看远处的渠梁,东边越过树头的红就笼在她们脸上了。
   “你说咱们这是做啥哩,弄这么多艾?”两个人就都笑了起来。
   “也不多,也不多,这不一定够孩子们一冬天泡脚哩!”
   “就是,就是。孩子们也年龄大了,常年在外,脚寒着呢,每天用艾泡泡挺好。”
   “也许还不够呢!真是,也许还真的不够呢!要不是太阳出来了,还得拔,那不是,那不是那儿还有哩!”
   ……
   在早晨的阳光下,两捆艾朝前移动着,感觉大地上所有的艾草都聚集在这两个老人的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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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是一个关爱现实的人,在于时代和社会共进的情势下,通过描述两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在端午节这天,在太阳出升之前采艾的一个过程,表达了自己对乡村特有的思考。节日,即是约定,也是契约,乡人用约定俗成的仪式来庆祝节日,这是沿袭至今的乡村文化,也是乡村的标签。这篇文章语言表达传神,简单几笔就勾勒出一幅图画,立足现实,站在乡村的土地上,描画着采艾的老人,目光却望向更远的地方。文字背后的表达是意境深远,它让我们想象到时代的发展和社会潮流,比如,自从游商的叫卖声在村子上空响起,就没了鸡鸣。依赖鸡鸣的起床方式已经改变,取而代之的是更先进的工具。在这惊喜的背后也伴随着一些隐隐的疼痛,比如那些守候村子的老人,孤独却又执念,却对远方游子心寄无限挂牵,而这种期盼往往也是相互的。一篇佳作,流年力荐阅读!【编辑:清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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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22-03-19 11:48:12
  一篇好文,无论语言还是整体构架,都值得学习,问好老师,祝愉快!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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