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二零四五(小说)
引子
2035年6月6日,泉城第一中学。
高三•一班的教室里面,课桌被拉到四周,中间空出一大块场地来。场地中央,是一个身高一米九,肩宽腿长的少年,正在演唱《泉城四韵》中的春波:
“有一种承诺,从不曾失约;有一种期待,总藏在心窝。历情劫,重返人间的青鸟,衔来瑶池美色,先染红朝阳,再温暖山阿。护城河千树萌发,还有叽叽喳喳的喜鹊。
春生百花洲,微云来天左。鹊华烟雨的水墨,洇作泉城垂柳碧波。泉水煮茶,廊榭听歌,胸中自有丘壑,不与浮华同窠。
选一颗四季分明的种子,浇灌以诗魂舜泽,等待风云际会来过。人海阔大,何日没有曲折?心似舟楫,放任那万千尘事,在春波中轻轻摇曳。”
歌声悠扬,曲调婉转,嗓音深情,同学的掌声很热烈,但歌者却没有多少兴奋的神情。因为他的心给了坐在教室一角,那位穿藕荷色连衣裙的女同学。女同学的脸上始终带着恬静的微笑,当少年唱完歌后,她只是象征性地轻轻鼓掌,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兴奋的表情。少年甚至不确定,她是否在听自己唱歌——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听到了,可如果她不在意,自己的歌声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当然能看到她的笑容,可他知道,那不是笑给他看的,只是出于礼貌,也彰显出她良好的修养。
这时候,有一位女同学跑到舞台中间献花,花是真正的鲜花。一大早她亲手采摘的。少年犹豫了一下,当看到女同学眼中泫然欲滴的泪珠时,心疼了一下,接过鲜花。他理解她的那份浓情,可是,谁来理解他呢?谁知道他和她一样,害着同样的病症。
几秒钟之后,又有几束鲜花交到了他手里,全是平时爱慕他的小姑娘。台下一片寂静,老师们都看着少年,少年脸色通红,眼睛偷偷望向姑娘,看她的皮肤洁白如玉,透着健康的粉红色;看她双肩如削,美的那么天然,看她像小鹿一样的眼睛,里面全是温润;看她红润的嘴唇,像刚刚开放的玫瑰花瓣。
可唯独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表情,哪怕是撇一撇嘴角,微微生气也好,证明她是在乎他的。可那儿只有一如平常的平静如水。
唱歌的男同学,是这座学校有名的校草。特别是进入高中之后,喜欢他的女孩子成群结队。就在昨天,有三位女同学向他表白了,可他都没有答应。其中一位女同学,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他,算起来已经整整六年了。被拒绝之后,那个女孩子趴在自己的座位上,整整哭了一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劝解,然后以奇怪的眼神看这位男同学,仿佛在看一位负心汉。
可他心里没有她啊,他的心,都给了那个喜欢扎马尾辫的姑娘。
他与她高中同学三年,彼此间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他品学兼优,家庭条件也算可以,而对方,无论哪个方面都是普普通通。通常那些询问数学题该怎么做,借个铅笔橡皮之类的借口,在男孩子这里全都用不上,至于借书还书的招数,早就被同学们所诟病了。
更要命的是,其他女同学喜欢他,他刚有所行动,想跟她说几句话,那几双刀子一样的眼神恨不能“剜”死他。
他想给她最纯洁的爱,所以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向她表白,免得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渣男。他想,毕业之后应该可以了,他可以一心一意去追求她。
她那么漂亮,却一点也不张扬。就连在校运会上,她拿了几个比赛项目第一名,但很快躲进角落,跟自己的女伴说笑。他不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安静,正是这份安静打动了他。
墙角的姑娘不会表演节目,宗之唱完歌就悄悄走出教室,然后站在学校门口的大树下,等心仪的女孩子经过。他想询问她的家庭住址——为了防止个人信息泄露,现在所有同学的信息都是保密的。他也想跟她说几句话,几句就行,哪怕是那些无关痛痒的句子。他想确认一下,她是否对他有好感。大家多么希望这毕业欢会永远不要结束。
太阳下山了,月亮渐渐升起,他没有等到她。这时候,一位老师走过来告诉他不要再等了,同学们都回家了,教室和宿舍空无一人。
他拖着自己的行李,像战场上被人打败的将军。离家还有好几里地呢,可他没有坐公交,没有叫出租车,而是像游魂一样,游荡在路上。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穿过山脚下的一片树林,抄小道回家。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遍,过去的时候,感受一路上的鸟语花香,所有的紧张都会烟消云散,可这一次,却只有说不出的沮丧。
人们总是说青春多么美好,可他为什么找不到美好的感觉?过去,繁重的课业,频繁的考试,好不容易放下课业的包袱,想找人倾诉一下,可找不到倾诉对象。
青春啊,难道本来就是那镜中花,水中月?
再拐两个弯就该到家了。少年人忽然听到路边山洞里,似乎有什么声音发出来。
这是个人防山洞,是上个世纪备战备荒为人民时代的产物,后来没有什么用处,就闲置了。男孩七八岁时,经常和小伙伴进去“探险”。不过这几年,山洞装了铁门,上了锁,就很少去了。
他向山洞靠近,发现山洞铁门开着。就在他向里边张望的时候,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一把匕首出现在那里。少年惊愕不已,随后被拖进山洞。
只见那人手一使劲,少年的脖子间,已经有鲜血流下来,少年忍不住大叫一声。忽然耳边传来黄莺一样好听的女声:“放开他!不要伤及无辜!”
“老子不是你的对手,拉一个垫背总可以吧,你们独秀门不是喜欢鬼鬼祟祟吗?那我就弄出人命来,让世人皆知,看你如何收场!”接着这个人“咦”了一声,“真是太巧了,竟然是这个小子!”
少年这才发现,在不远处,六个形貌怪异的成年男子,围住了一个戴白狐面具的姑娘。而形状最猥琐的一个人,身材矮小,一头卷毛,高举着匕首,正顶着自己的下颌。
少年是散打爱好者,见对方干枯瘦小,偏偏举着匕首要挟自己,差点笑出声来。刚要进行反击,就听见姑娘厉声道:“不要反抗!”
可少年已经动了,一个擒拿手抓住对方的胳膊,要将对方摔倒。发力之后才发觉,对方的胳膊如同铁铸的一样,根本难以撼动。那个人戏谑地看了他一眼,短刀转而刺向了少年的心脏。
少年身子往后一撤,可是那把刀却如影随形,还是向他的心脏刺来。
眼见少年难逃一死,那戴着面具的姑娘不顾六人的攻击,凌空扑来。
拿短刀的汉子,正是要引诱她来进攻,矮身避过她的攻击,然后左掌击出,正中她的右肋。鲜红的热血,从伤口喷了出来。七个人瞬间又将她少女团团围住。姑娘稳下神来,一掌接一掌向对方劈去,转瞬间又稳住了局面。
姑娘的伤口鲜血继续在流淌,七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围而不攻,等着她力竭。
就听那姑娘急促对宗之喊道:“还不快跑?”
少年见自己帮不上忙,反而是姑娘的累赘,于是撒丫子就往外跑。
还是那个卷毛的人,一下子拦住了少年的去路。
“你叫宗之?”
少年没有吱声。
姑娘道:“‘江北七熊’虽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也算是江湖上一号人物,如此欺凌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算什么本事?”
“不相干的路人?我们兄弟七人为了对付你,已经在泉城待了快半年了!你看他平常看你的眼神,那是不相干吗?今天下午,他站在校门口等了你几个小时,那是不相干吗?你怕见他,就翻墙而走,那是不相干吗?我看,只要这个少年在,我们之间这一架就容易多了!”
“无耻之徒!”
“哈哈,大丈夫斗智不斗力!谁让你这个天上的仙女动了凡心呢?既然你可以思凡,想要下嫁牛郎,自然也可以让我们这些兄弟乐呵乐呵!”
这人言辞下流,气得姑娘浑身发抖。江北七熊都是老江湖,看到这种情况,下手更加狠辣。少女一下子露出了败像。
少年听到这些人出言侮辱少女,忍不住怒气勃发,顺手操起地上一截木棍,不管不顾向对方打去。
那人虽然武艺高强,但宗之人高马大、气力十足,如今不要命地往上冲,竟然把那个人打了个手忙脚乱。接着少年像一头蛮牛,冲进对方的大阵之中。
江北七雄哪里会怕他?转瞬间,少年身上已经有无数道刀痕,成了个血人——这些人刀刀见血,刀刀避开少年的要害,故意留他在大阵中挣扎,目的就是让这个姑娘心神更乱。
姑娘见状,深吸一口气,身上陡然亮了起来。江北七熊的老大看到这一幕,哪里敢停留,大叫道:“这小娘们要拼命,风紧!”
七个人所包围的圈子一下子大了数倍,看样子是要避开锋芒。可少女哪容他们这么轻易得逞,就见她一个飞身,堵在山洞的入口。然后双臂成环,一个闪亮的火球出现在她的双臂之间,接着这个火球就向他们烧去。就听见一声惨叫,第一个人已经变成一个火人,瞬间就被烧得无影无踪。
看到第一个人被烧死,其他人更加慌张,想要逃走,可山洞就这么大,而且是个死胡同,哪里有逃跑的机会?
少女将功力催发到最大,又向其他人攻去。刚才那个追杀宗之的人大叫:“你如此使用独秀功,就不怕走火入魔吗?”
“犯我独秀门者,必须死!”
等杀死第五个人的时候,少女已经气喘吁吁,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有些凌乱。
剩下两个人不再躲藏,联手站在了她的对面。
就听见一个人道:“你体内的十个小太阳已经失衡了吧!咱们就看看,到底是谁先死!”
说着手中双刀一错,联手向少女杀来。
少女冷哼了一声,忽然腾身跃起,双手向两个人抓来,两个人不闪不避,四把长刀向对方身上招呼。少女早就料到这一招,一根短链出现在她的手上,然后就势一拉,四把刀被圈在了一起,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她顺势向两个人踹去。
两个人被踹了个滚地葫芦,不过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人道:“不用怕她,她不敢再用独秀功了,我们现在就要了她的命!也算是给几位哥哥报仇了!”
两个人缓口气,拱起背,正准备发动第二轮进攻。忽然,一根钢筋照定第二个人的后背就砸下来。原来,是宗之这时候下手了。
若是在平时,这一下也就是给对手挠挠痒痒,可现在两人精疲力竭,加上全然没有防备,这个人一下子被打倒在地。
而另一个人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双刀挥舞着冲上去,却被姑娘手中的短链套住把子,用力一拉,已经死在当场。
姑娘向最后一个对手走去,厉声问道:“我们并没有怨恨,为什么伏击我?”
那个人口中呵呵作响,明显是受了重击。
姑娘忍不住靠前一步,想听清楚他说什么,就见刀光一闪,一把长刀向她面门撩来。姑娘急忙仰身躲过,但白狐面具却被一劈两半,落了下来。
就听见那人道:“果然是绝色!”说着,便倒地身亡了。
而宗之一阵惊喜:“你真的是荣安七!”
可荣安七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就像燕子一样,纵身上了旁边一棵大树,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一
2045年6月6日。
从公司上班回来,宗之没有坐地铁,而是骑了自己的摩托车。
算一算,宗之至少有二十多天没有沐浴到太阳光了,现在骑行在夕阳之下,有一种要飞起来的感觉。
其实,只要把车速提高到700迈,再打开摩托车上两个小翅膀,他完全可以飞起来,迅速回到家中。可他不想这么做,只想在晚风中多“浪”一会儿。反正那个家里,也只有他一个人,又何必着急?
转眼间,宗之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已经六年了,可他还只是个技师。很多一起参加工作的大学毕业生,现在成了工程师、部门负责人,因为这个原因,宗之很少参加同事聚会。倒不是宗之自卑,而是大家感兴趣的话题不一样,硬生生坐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
按照建筑行业的“潜规则”,如果一个人五年之内还没有“混”出来的话,那他这辈子就甭想有所建树了。加上宗之平常话不多,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于是,在这家市政工程公司里面,他就像个透明人一样,越来越被边缘化。
倒不是出于嫉妒之类的龌龊心理,而是大家对他真的不关心。在公司里,老板按照业绩给大家发奖金,长得帅有什么用?因为大家有意无意忽略了这样一枚帅哥的存在。慢慢地,这枚帅哥也就不存在了。
宗之不关心这些,照样做他的透明人。
宗之沉得住气,各路媒婆沉不住气了,隔三差五就给宗之介绍女朋友。可宗之统统不接招,就有各种传闻出来,说他有功能性缺陷,又或者是同性恋。
除了媒婆,倒没有其他人确实想难为他。毕竟圣贤说过,生而长大,美好无双,乃是上德。没有人会无聊到招惹这样一个“上德”之人,一旦人家被富婆看上,立刻风生水起了,那可咋办?
宗之没想过要被哪个富婆看上,虽然媒体上并不缺乏这样的花边新闻,身边也有靠女人飞黄腾达的例子,可他一点都不想。他想开始新的生活,想要个崭新的未来。
辞职信已经交给了自己的主管。明天,宗之就要离开这家公司,同时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座城市。主管是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单身美女,对宗之印象挺好的。看到他辞职,有些惊讶,就问他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