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似乎也沾染了世俗的烟火，学会趋炎附势，见风施舵，这只不过是我目的不纯的妄议。因为，隔屏已见南方的春天花红柳绿，鸟语花香，而我们这里仍旧是千山无色，百花无香，堤柳未绿，生为一个俗人，自然免不了对春的抱怨，抱怨只是期望大于结果而已。然窗外的诱感还是让我蠢蠢欲动，一颗不安分的心早就在四周游荡，一旦有了探春的想法，便不能自已。
　　 周末无事，欲去他乡偷春，纵有车力疾驰，奈何疫情拦截，不能冒险入愿。既然如此，附近田野探春，未尝不可。总以为，春天来了，首先光顾的应该是乡村山野，唯有这点，我相信春天是不藏私心的。对于乡村，我是多少有些偏心，这大概源于我生于乡村，也特别渴望春天的原因。于是，假借“剜苜蓿”的名义，约三四好友，携缕东风，裹身暖阳，向着附近的小山村出发了。没有预设的目的，只要沿途的偶遇，有些经历全凭我们今天的勇气，一旦走入春天，基本没有不劳而获的可能。
　　 沿着乡村小道，缓缓而行，那怕一点微弱的春色，我也想贪心收藏。道路两旁绵延的山头，顶着天空，固执地坚守着冬天的色彩，像一位苍桑的老人，舍不得老旧的思想。春风来了许久，似乎没有勾起草木勃发的欲望，只有温暖的阳光全身心地呵护着属于它的万物，空中游离的云朵被东风撕扯成支离破碎，若有若无。仰望的目光里没有春天带来的满足，那就打量一下四周的村子吧。三三两两的老人聚在一起，谝些闲传，不时还会发出一些毫无顾忌的大笑。每家每户门前菜地里的大葱和菠菜绿得滴油，葱叶冒尖，齐整列成一队；菠菜肥厚，放大成春天的色彩。附近麦田，麦苗挺直，墨绿发亮，生机蓬勃，一看就是养分充足，蓄势待发。原来，春天还是躲在了乡村。
　　 朋友说此处有个苜蓿园，不妨前去看看，说笑间，无意一瞥，竟似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样兴奋，一地荠菜，数量可观，鲜嫩惹人，可谓惊喜之至。随着近几年农药的使用，这些被称为杂草的“野菜”接近销声匿迹，有些苟活于麦田的，因为害怕误食农药，没人下手，今天邂逅，实在是个缘分。于是，循迹而入，一刀一个，纳入袋中。春风拂面，无限柔情蔓延，暖阳刚好，跌在身上舒服，朋友在侧，娱乐收获相融，孩童追逐，笑声盈满旷野，鸟语悦耳，更添诗情画意。也许是我们的快乐，感染了寂静的山村，不一会儿，也有几个人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一位老农，年约五十有加，五官还算端正，衣着旧而不破，背微驼，一红色手提带里有了成果，说是刚剜的荠菜。见我们人多，话语也多，没有任何戒备心理，便和我们拉起了闲。他说他以为是自己庄上的人，还说他也不知道这块地里有荠菜的，现在由于农药的使用，很少见到，他们都没人注意过，发现了我们这一群人，才赶过来凑个热闹。
　　 朋友打趣他说：“老婆把面擀好了，快回吃起。”他乐呵呵地说：“我没钱娶老婆，我哥娶了老婆，先前在外面打工，后来也离了，现在我，老娘和哥一起生活着，娃娃们都去外面打工了，老娘烧锅，我擀面蒸馍呢。日子好着哩，这几年村上照顾，我们被评上了精准扶贫户，看病不要钱，一年下来还能补贴几千块呢……”我由衷地赞美了他几句。然后他又听说我们要去山上找苜蓿园，就热情地告诉我们，原来这山上苜蓿园挺多的，只不过这几年被挖挖机推了，说是玉米价格好，全都种玉米，不知还剩下没有，他也不清楚。又给我们描述了详细的路线，让我们上山自己找找看。我没有过分华丽的赞美词，只有一句实在的“你是个好人”送给他。他接口道，这世上好人很多，他年轻时在外面厂子打工，一次下班往宿舍走，路上遇到一个开小车的人，停住硬是把他带了回去，他给人家钱，结果人家说一个厂的，顺路捎带而已，要什么钱。说到动情处，裂着嘴陷入了一场幸福的回忆中，布满皱纹的脸在夕阳下显得生动起来。突然，我感觉，他的生活或许有许多不易，但正因为他心里有个春天，所以才能一直活出了阳光的味道。
　　 沿着老农的指向，我们盘旋山道而上，七拐八转，总算找到人家口中的苜蓿园，好在推土机机下留情，还有两块，尚未开垦。然里面尽是一片凄凉，偶尔有荒草下露出的嫩芽，实在小得可怜，看来只能算是找个甘心而已。苜蓿未曾剜到，但半山坡收获的风景妙不可言，又加上无意之中弄来的荠菜，还是不枉此行。
　　 春意未浓，日始偏西，寒气不减，驱车回转。路过乡村，驻足停歇，细细打量，分明已有春意。路旁一所小房子引起我们的注意，一砖到顶，小巧精致，不似院落，倒很紧凑。不像人家，但确实有烟火味。朋友告诉我，这就是村上专门为精准扶贫户或者不愿去养老院的孤寡老人修建的，为的是让他们有个安稳的老年。为此，我又重新审视了一遍，院落不大，一两人住，空间足够，四周皆邻，若有不便，亦可照应。我想，政府给予的温暖，足以温暖整个村庄，政府应该是他们的依靠，是他们心中最美的春天吧。
　　 原本是朝着山上的苜蓿地去的，我们并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却意外偶遇了荠菜，缘逢了一老农，这些不都是春天的样子吗？天色渐晚，意欲返回，忽然，一树桃花吸引了我们的眼球，这应该是山桃树，花色淡粉，花朵只有一二，花蕾倒有无数，虽没有通常意义上桃花那般妖娆，那般招蜂引蝶，但在暂无多少色彩的村庄，却显得分外注目。它究竟是开了，依附在人家的墙外，不动声色，默默点缀着村庄的美丽，就像那些散落在乡村的老人，在土地上默默耕耘着，也许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忘记他们的存在，但我明白，脚下的土地永远会记得，他们曾经来过。
　　 数日的急切，一天的打探，终于明白，春天来与不来，一切随意，节气未到，急也没用，真正遇见鸟语花香，繁华似锦，已是春深。只要心里有个春天，即使经历过生活给予的磨难，即使苟活于山野的一个角落，依旧会面向阳光，活出春天的色彩，就像那枝静默在乡村墙角外的山桃花，也像那些卑微到可以忽略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