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秋雨小镇(散文)
这雨可真能下,掐指算来,已整整一周,且又没有要停的迹象。
这便是秋雨,下下停停,断断续续,不急不躁,不愠不恼。天空中也总是低垂着厚重的阴云。
乡里的工作,每天都在田间地头,或是进村入户,与农民同吃同住,嘈杂得很。而现在,到处都是泥水,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成,那就只有在镇上的宿舍里窝着吧!正好可以读读书,想想事,过几天独居的日子。可天天如此,书也读腻了,心里也空空如也,便多少有些耐不住了,可耐不住有什么用?雨不停,那就熬着吧!
田地里的庄稼,山坡上的野草,均已由盛夏的繁茂变得清瘦稀疏,又由清瘦稀疏,在雨的摧残中,变得褪色而微微地泛黄了。食堂的后面是一片苹果园,园子里荒草芜杂,败叶堆积,中央是一棵硕大的老柿树。老柿树一片片原本肥大的叶子,似乎被抽尽了水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裸露出了一嘟噜一嘟噜青里透黄的柿子。农家土筑的年久的墙头上,或是檐下台阶的缝隙里,总生长着那么一丛或是零星的一朵两朵的野菊花,全都软软地伏着身子,贴在泥里。屋子里到处潮腻腻的,被褥像在水里浸过一样,天气又一天凉比一天,睡在这样的被窝里,人蜷缩得就像一只猫,纵有好梦,也常常做不踏实。
本来就是很小的镇子,因为连天地下雨,变得越是冷清了。只有小学校放学的时候,才有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像一群出窝的雀儿一般,唧唧喳喳地挤满了街道。从而,泥泞而狼籍的街道,被无数把雨伞给遮得严严实实,花花绿绿。在这样的天气里,就连最淘气的孩子,也没有了要放野的兴味,而一个个地匆匆往家赶了。对于孩子,也许只有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家才是个真正的家——一个温暖的地方。
在这样的天气里,就连最勤快的农夫,终于什么也做不成,而搂了老婆孩子睡大觉了。可再沉的瞌睡,也熬不过这秋雨的绵绵不休;在这样的天气里,最难消受的可是我这样的单身汉了。宿舍里除了一张板床,再就是一张油漆的木桌子了,无以可供消遣。但也许是受了这雨的影响,人便很挑剔,找不到一个谈得来的人闲聊,就宁可一个人懒懒地呆呆地枯坐着,很想想一些什么,可什么也想不起来,即使想起来些什么,却又很破碎,很不成体统,就等待着厨师用刀背敲打挂在瓦檐下的那块废铁片。于是,在昏暗的电灯下,几个人围着一张油腻腻的方桌子吃饭。尽管因下雨,大家的活动量不大,可几个人凑在一起,胃口就都很好的样子,摆开阵势,谁都顾不上说话,直到碟里的菜吃完了,大家这才松一口气,放慢了速度,喝起各自盛在碗里的汤来。渐渐地,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谈一谈天气,讲一讲某人的笑话,或是聊一些陈年的往事。大家似乎很珍惜这所有的人聚在一起的机会。更因为是在食堂这样一个公共的地方,谁都不必为尽地主之谊而殷勤周到,谁也都不必因为做客人家,受到主人的招待而不自在。这顿饭就吃得时间格外地久,只有厨师才会不耐烦的。
夜晚,比白天好熬多了。关了门窗,开了灯,就无所谓晴雨了。在旧黄的光色中,有一种温暖。一个人躺在竹藤的圈椅里,悠悠地吸着烟,静听这雨夜的静谧。于是,想起一首诗,想起一个远年的故交,想起一条铺着石板的幽深的老巷子……思绪便和着柔和的光,纠缠着密密麻麻的毛毛细雨,无边无际地漫溢开了……
突然,楼下的街道上,一个喝得烂醉了的男人,很夸张地叫嚷着要找某某人算账,一个女人声嘶力竭地拉扯着、苦劝着,可女人越是这样,男人越是来了精神,气焰嚣张得很。在这温柔的夜里,就连这么粗野的一幕,也叫人感到亲切,感到温暖。在女人奋力的拉扯与苦苦的规劝中,分明是一个女人对自家男人的一片私心,一片疼爱,哪怕这个男人再怎么不争气!
我想,这醉汉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