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一斤生花生(散文)
一
小雪那天傍晚,下班回家的路上,穿着红色马甲的清洁工,在寒风中清扫着溅落得满地都是的落叶。
同路的同事说,要是在我们老家,每年的这个时候,梧桐树就会把它的美丽从枝头移向地面,挥毫泼墨一地金黄。一阵风,一阵雨,美得动人心魄。你想想看,铺满地的梧桐叶,如若刚好有骑单车前行的人,飞溅起来的叶子,舞动着冬的色彩,便开启了走向童话世界的门扉。那个美呀,让人不舍得去动扰她们,为此我们那个小城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在梧桐叶飘落的季节,地面上的落叶交给风来处理。
说这话时,同事的脸上洋溢着甜美幸福,都笑出声来了。是啊,太美了,我已经好多年没见到找那种情景了。
在田美广场,人行道上的方块砖,还有鹅卵石,搭配着落叶滚沸的色彩,动静相宜,瞬间触动着我内心易感的神经。对美的认知,是需要有些闲情的。尤其是在某一个时间,莫名被这种人间的美景感动,然后驻足,那时的我,与其所见融入一体,被美的景象同化。
就在这么一个普通的冬日傍晚,环卫工人,手中的扫把像一把神奇的画笔,一会就把满地的落叶,变成了一堆堆的图像。不停挥舞的扫把,一张一弛间,完成了一笔画像。最喜欢看她们站在其中的优美身姿,红衣点缀在黄叶地上。
站在那里,目光不禁被锁住了,久久不愿移步。远远地望着她们,被她们的微笑感染,心底仅有的那一丁点坚强让她们给击碎,眼里泛起了一股暖意。
路边一个大叔,用三轮车摆出几种蔬菜。街转角的小巷口,大叔头戴一顶半拉沿的帽子,身穿一件半长棉袄,帽檐把整个脸遮住了一半,可能是长期在外摆摊,手和脸的皮肤已经很是粗糙,像是被砂轮打粗过,看到他我心里不由地“咯噔”痛了一下。
二
“师傅,还没回去呀?”
我外出办事回来,爱人刚好要我顺路买几把新鲜的蔬菜回去,于是我就上前打招呼。
“没卖完呀。”刘师傅头都没抬就指着车上的几把蔬菜,并把帽檐往上撩一撩。
“刘师傅,你停在路边干嘛?怎么不到巷子里去一点呢,那里面风小一点。”
“啊?是你呀?怎么时候回来的呀?”刘师傅抬头见是我,听他的口气很是惊讶,眼里露出一股关切,“这阵子你去哪里了?”
“出差。今天上午才回来,刚下班的。”
哦。热情的刘师傅拉我到他身边与我闲谈起来,聊起我出差的这段时间附近所发生的事儿。说着他从车上翻出一袋生花生,“给,给你留的生花生。你的胃病好点了没有?”
花生洗得很干净,没有一点泥异味。“刘师傅,你!”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股酸劲涌上鼻腔让我说不下去了。
“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来来,吃几粒生花生垫垫肚子,养胃的。”刘师傅抓起一把带壳花生便剥开递给我,“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跟你说多少次了。”
我接过花生,嚼着嚼着一股甜意和暖流袭遍全身,让我打个冷激,有些哽咽了:“嗯,嗯。刘师傅,还说我呢,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整天都是开水泡冷馒头。你是特意在这等我的吧?”
“嗯。你来这家公司多少年了?”刘师傅用他宽厚的大手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关照。”
“应该有十来年了吧。”“哦,都十年了,那也蛮久了。”刘师傅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从河南来东莞的,也好多年了。”“那你想回河南去吗?”“要是条件允许,我是会选择回河南老家去。谁不念家乡好呀。”
“当初我儿子大学毕业后,为了做生意,来到东莞,就在这边结婚生子,那时我儿子生意顺利,过得也不错。我也放下家里的小生意跟过来帮儿子带孙子。”
看上去六十多岁的刘师傅,说起话来很有条理。“开流动摊位卖菜,是我儿子前几年生意失败,关闭公司后才开始的。说起来都是心酸,生意失败后,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冷暖。生意好时,走到哪里都是朋友,并且热情以待。后来公司倒闭,欠下债务,很多人都避而远之,我也成了累赘,成了家里多余的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讨人嫌,家里一下子冷如冰窟,黑脸冷面的,生怕我向他们伸手要钱。”
“为了生活,我先是去捡破烂,最起码每个月可以挣个吃饭钱。”说这些时,刘师傅的目光中透出一股老年人的沧桑感,与他的那深刻岁月皱纹的古铜色的脸庞相互映衬出一幅真实的人间实况。
“那你就不能回老家去吗?”“回不去了,为了给儿子的公司还债都把老家的房子和地都卖掉了,唉。”在刘师傅说话空档,我悄悄地给路对面的饭店微信下了两份快餐,我知道叫刘师傅进馆子他肯定不去的,以前我请过他几次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
“我来东莞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也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方式。这边的人要更现实一些,老家那边的人,见面都很热情的。认识不认识都愿意打个招呼。”“东莞这边的人也挺热情的。”
不一会儿,快餐送来了,我们就坐在刘师傅的车子上,边吃饭边聊天。交谈的过程中,许多车子在我们面前缓缓滑过街头,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傍晚六点的冬天路灯依次亮了,居住在附近高楼大厦里的人们,也已经点亮了灯火。此时,城市在寒风中,透出一些白色的,或者橘黄色的灯光。
路灯下,我们俩就这样坐在那巷口,抽着烟,望着路面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沉默不语一阵子,守着各自心中的心思,任凭夜风吹不为所动。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到这里买菜的情景吗?”
“当然记得了。”
“那时候我用的是老人机,而收款码却是我儿媳妇的。唉,那时候只有你每回都是用现金来买我的菜,况且每次都是把我剩下的全部买下来,哈哈,还慌说你家里有人在附近工地开饭馆。”
“哦。那时候你不也是照顾我吗,你像我爸一样,为了我的胃病你不也是每天一大早就亲自去人家地里采新鲜的花生,帮找各种偏方。”
看着刘师傅有些驼背的身子,我仿佛看到我的父亲也正坐在家门口编箩筐,不时地望着村头,眼里有光,好像也在说,儿呀,要记得按时吃饭,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子要紧得多。
“不过,我还是想回老家去再寻找适合的时机和适合的生意,还会再拼搏一次,不重新奋斗一次我不甘心。”刘师傅说这话时,语气平缓,没有豪言壮语般的表达,就像是在拉着家常,就像是这原本就应该是他的生活。
“那你儿子他们呢?他……”
“不提他了,他也不容易呀。”
夜里八点多了,我们还坐在聚富路口,寒风卷落的黄叶,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舞,落下一铺开就是一幅意境画。车子滑过的地方,留下一条红色的线条。我在想我们注定奔赴在各自的路上,有时交集,有时分离。
“我决定了,明天回河南老家。我有手有脚,肯定饿不死的,你说呢。”刘师傅摁灭烟头,从车上再掏出一大袋花生,“拿着,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给你送花生了,你要注意身体,不要眼里只有工作而不要命了啊。”
接过花生,我用坚定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真诚祝愿。“会的,你一定会东山再起的。”刘师傅嘴角浮起了微笑,苦涩的生活已经被这个微笑融化,化成了内在涓涓的力量。
“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去了。走吧,走吧。”
我推着刘师傅的三轮车跟走了几步,顺手把两三百块钱塞进刘师傅的菜堆里,由衷地说出了这四个字,“祝你成功。”
“谢谢。”刘师傅头也不回继续蹬着他的车子,向着灯火深处而去。
刘师傅的车子走到六街的拐角处边,停了,风还在刮着,他回过头冲着我拼命地挥挥手喊着什么,太远了,我没听清楚。他大概是想说,冬天的盛景中,这片寒冷是必须走过的境地。没有寒冷的冬天,怎么能够感知到春暖夏烈与秋浓。
刘师傅在冷暖交替的夜晚,更能够滋生他对乡情的怀念,对人情的理解,对方向的判断。成功与失败,就是这样地轻易转换着。这一段别样的相逢别离的时光,是前行路上必经的路口。
三
小雪,这一天,东莞的街头,依旧是各人忙着各人的事情。
环卫工把成堆的落叶,装上了小黄车。刘师傅蹬着他的车子继续前行,路上的其它车子不断地选择着前行的路,车灯一次次亮起。我也收回心绪,抱着那几袋花生仰着头,哼着歌往家里走。
刘师傅身影隐入的街口,我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一片落叶,又放下。
站在环城路的十字路口,风还在吹响着树叶,仿佛在对我说:这个月又将过完,寒冷会加深也会减少,直至走完冬天。告别十一月的落叶,等待我们的是十二月的艳阳与风雪。
小寒这个节气,东莞的街头,有零落也有繁盛。
人生的许多美好故事,在东莞相逢,又在一个不太宽阔的街道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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