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风之说(散文)
风来了,树便点点头,表示欢迎。风又来了,树又摇摇头,表示拒绝。树之暧昧,似乎因风而生喜,又似乎因风而生厌。
对于风,人类的态度向也来暧昧,或为风喜,或为风忧。夏日里天气热,当你走在烈日下,腾腾热气扑面而来,你就会在心里想:要是刮点风就好了,那样就会凉爽很多,便不至于让人感到这么热。可到了冬天,天气寒凉,偶有风从身边刮过,你就会在心里恨恨地骂:这破天气,都这么冷了,还刮什么风,难道想把人冻死不成。
想想,这风也挺不容易,你道是该刮呢,还是不该刮呢。又或者,你让刮时刮,不让刮时不刮。可似乎,这风自自然形成以来,就从未被人类主宰过。
世上万物,皆因有风。或因风而勃发,或因风而衰落。
春天里,经风一吹,大地便绿了,万物充满生机。秋天里,经风一刮,树叶便黄了,草木枯萎。
和风送暖,清风徐来。或因“风起云涌”,或为“风平浪静”。或“风急雨骤”,或“风和日丽”。
春风、秋风、南风、北风……这是季候之风。春风渐暖,秋风渐凉。
狂风、暴风、烈风、飓风……这是气侯变化之风。或因“风生水起”,或为“风雨飘摇”。
风于自然,无处不在。许是有慑于风的威力,许是有感于风的盛行。推之及广,便有了人文、社会之风。一些与风相关的词,便也应运而生。
风俗、风气、风格、风尚、风光、风度、风采……每一个词,似乎都与风有关。有人“风头正劲”,有人“风光不再”。
在我国,自古就有重视风俗的传统,“为政必先究风俗”、“观风俗,知得失”,这是历代君主恪守的祖训。而风尚、习气,是为风气。
在民间,人们更是一开口就能扯出许多与风相关的词来。
夫妻之间,有“枕边风”。而谓人说话不听,便称之为“耳边风”。
早年,有俩闺蜜,各嫁外地。一日,俩人在娘家相遇,聊及各自家庭之后,一闺蜜对另一闺蜜说:“回家给你家局长吹吹风,替我家那位安排个工作。”见闺蜜面露难色,那闺蜜就逗笑了说:“晚上,给你们家大局长吹吹‘枕边风’。”言外之意,自不必说。话已说到这份上,那闺蜜听了,也就一笑。这边也就相跟着笑了,似乎这事便已夯实,于是客套一番,也就放心地离去。
而在我乡下,父母教训孩子时,便总是会说:“你小子,拿我的话当‘耳边风’,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以后要是再有不听,看我不揍你屁股开花。”一边骂,一边拿了鞭子在孩子头上晃。那孩子听了,便乖乖地应承。有胆子小点的,便早已吓得“哇哇”直哭。
不过,平常时候,人们谈论得最多的,还是一些相关于风俗、风气、风土人情之类的话题。早些年,常听我们这儿的人们说起一件事,在我们邻县,有一个苗族自治县。那自治县里,住有二十多个民族。在那二十多个民族里,其中有一个民族是回族。而那些回民,他们是从来不吃猪肉的。这是他们的风俗。偶尔听去过那儿的人们说起这些,听了的人总是面露诧异,似乎那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而后来,我们这儿的年轻人,偶尔听老辈人说起当年“哭嫁”的事,他们也总是不信,婚嫁乃喜庆的事儿,干嘛要哭呢。可老辈们说,那是旧时的风俗。说起当年“哭嫁”的事儿,这儿的老辈们总是津津乐道。
比如,谁谁谁家的闺女最会哭了,从出嫁的前一天晚上,一直哭到第二天出门。历数她娘对她的好。把她娘自小将她从襁褓里带大,然后教会她走路、教会她为人处世做人的道理、教会她洗浆补纳针线活儿……历数一遍。道尽她娘把她养大的不易、和带养时的辛酸艰辛。而她娘也哭得不舍和伤心,想想把个闺女自小从怀里抱大,好不容易拉扯到二十来岁,却一夜之间就成了别人的人了,谁又能不心怀不舍和甘心呢。于是娘俩搂在一起哭了,感动得全村的妇女们都跟着哭。
不过,要是问起当年村子里哭得最多的人是谁,老辈们自会告诉你,当数村里的蔓儿婶了。蔓儿婶一连生下七个女儿,却没生下一个男丁。于是每一个女儿出嫁,她便都要跟着哭一回。而在她那七个女儿当中,哭嫁时最伤心、最动情的当数她家三妮了。那三妮自小发育迟缓,好几岁了都不会走路,是她娘“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的。那孩子也知道感恩,最疼她娘了,出嫁的当天,数尽了她娘的养育之恩。临轿前,她还死拽着她娘的手,死活不肯走,哭得个泪人儿似的。后来,是村里的女娃们跟着落够了泪,才搀着她,跟了迎亲的队伍走的。
“那后来她娘去送她了没?”村里的年轻人问。
老辈们听了就瞪一眼:“你个毛孩子懂个啥,哪有女儿家嫁人了她娘跟了去送的,哪不自个儿将个女儿给让出去了么,谁会这么情愿。”
“不是说了还要‘送亲’的么?”
“送亲,那是家中爷们,父辈,叔伯、兄弟们的事,哪有自家的娘,自个儿将自家闺女往外送的。”
“哦,哦……”年轻人应承着。他们不懂得国人传统的厚重,和老一辈情感的纠结。
这些,都是旧时的风俗了。那风气呢?
说起风气,这儿的人们也自有他们的说法。附近十里八村,乡里乡邻的,远近的大小事儿,谁都能说上一些。偶尔谈论起来,评头品足的,也总能说出些好坏来。比方,某某村子风气好,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谁在路上拾个地瓜,也会还给你。也有人举出例子,说某村某村,人口不多,地方不大,但那儿的人们齐心,跟一家人似的,彼此尊重、长幼有序,从未发生过违逆的事情。整个村子,就铁板一块,要是偶有外人欺上门,全村人都会围上来对付他。
也有女人们聚在一起,便谈论些男女的事。比方,楸树坳那地方,大山里人家,野性,那地方风气不好,那儿的女娃们偷汉子。
当然,也有人听了会提醒一句:“你可别听人‘风言风语’的,‘见风就是雨’,这话要是传进人家耳朵里,当心割了你的舌头。”
说的人也不气馁,就强辩一句:“你当这是空穴来风呀,这可是有事实根据的。”
一句“空穴来风”,说得有根有据。让你不得不觉得,山里人也不那么见识浅薄。
于是说,楸树坳那地方,大深山里,山深林密,常有人进山采伐。那一年,山里来了支采伐队,有年长的,有年轻的,他们个个有着强健的体魄。他们带来了山里人对山外的好奇,也揉进了山里人的野性。他们来了后,便在楸树坳落了脚,白天忙在山里,晚上歇住在楸树坳。就这样,他们在楸树坳忙活了一个多月。后来,他们要走。临走时,村里一女娃,便跟了他们中的一小伙子走了,她娘拦都拦不住。
有年轻人听了,便说一句:“那是自由恋爱呀。”
“自由恋爱,那是今天的说法,搁那时,就是风气不正,哪有一女娃,丢下自己的亲娘就走的。”有人分辩一句。
风气。似乎一切都是“风”的事。
可不是么,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港台之风盛行,也刮进山里。
一段时间,城里,乡下,喇叭裤盛行。
村里的三子,读了点书,向来前卫。一次,他从镇上回来,跟他娘说,他也要订做一条喇叭裤(那个时候,成衣很少,乡下人的衣服、裤子,几乎都在镇上的裁缝铺订做的)。他娘听了,就对他说:“你跟什么风呀,那是不做事的城里娃才穿的玩意,你说你一个农村娃,穿一个那么大裤脚的裤子,你是要用那裤脚扫地呢。还是要用那裤脚薅泥巴呀!”
但后来,三子不听,还是率先穿上了喇叭裤,在镇上出尽了风头。
三月,春风拂面,风和日暖,是万物催发的季节。一切都充满了向上的力量。
一次经过某工地,看见一建筑工人在打电话。他肩上扛着水泥,手里握着手机。工地上太吵,他把手机开了免提。
“爸,给我寄些钱吧。”那边,是他读大学儿子的声音。
“这个月的生活费,不是刚寄了么?”
“不是这事,我想买个手机。”儿子说。
“你之前那个手机,不是还能用么?”
“那手机太便宜,不好用,我同学用的都是苹果手机。”
这边,就顿了顿:“孩啦,咱农村人,咱不能跟人家比,咱不跟风——行啵?”
“啪——”,手机掉在地上。他放下水泥,拾起手机,拭去上面的灰尘。他抬起头,望着远方。
一阵风刮过,他张开嘴,仿佛要把那风呑进肚里,又仿佛在说——
这风,真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