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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柳岸·忘】副香老(散文)


作者:听春雨 布衣,218.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47发表时间:2022-03-30 17:29:27
摘要:一个不为大多数人所知道的职业,却是高天保的精神寄托!

高天保,个特矮,一米五六,眼睛却很大,出奇得大,双眼皮。主业种地,副业副香老。
   我们村的财神庙、龙王庙、山神庙,三庙合一,大小与普通民房差不多,建在村边一凸起的土墩上,沿土台阶盘旋而上,方可到庙里。黑瓦泥墙,四面都是过年时各家贴的对联,风吹雨淋,已经发白。山墙外各有一棵侧柏,不高,碗口粗。土院,没有围墙,当中一土筑香炉,上盖瓦片。崖边几棵刺槐。有鸡血,黑的;有炮屑,粘在泥里。攀树下探,很悬。没有住持,没有庙祝,连个看门的也没有,全村人就公推出一个有德望的人负责庙里的一切事宜。这个负责人却不叫住持,也不叫庙祝,叫“香老”。“香老”这个词在词典里找不到。“香”,好理解,庙里的第一要务就是烧香,用“香”字命名这种职业,也是情理之中;至于“佬”,只见过“张老”“王老”“李老”“赵老”,总是缀在姓氏的后面,表示对人的尊称。现在被缀在了“香”的后面,大概也是出于对这种职业的尊称吧。
   老“香老”年级大了,庙里有了一些零碎的小事,偶尔叫高天保帮帮忙,跑跑腿,高天保反正光棍一人,一人饱全家饱,借此也混口饭吃,未尝不可,何况,高天保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一来二去,时间久了,村里那些薄舌的人就称高天保为“香老”,高天保也是表面上严禁别人如此称呼,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不过,高天保到底还算个摸得着高低的人,清楚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副香老”。副香老就副香老吧,谁不是从副而正的,高天保就对庙里的事就跑得更殷勤了,无论冬夏,无论晴雨,一日三次,到庙里烧香,掸灰,洒扫,检查火烛,关闭门户。
   既然是副香老,就总得有个副香老的样子。副香老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有,老香老就是活例子:穿衣要老成,稳重,最好是中山装,但不能太新。太新,不庄重;也不宜太旧。太旧,在人前说话没分量;走路要缓、要慢,要背着手,是“踱”,不是“走”;说话要有强调,起头要起一个长长的“啊——”,再拖出后面的话。不仅要“啊——”,还要牢记几句成语、歇后语、谚语。腕上还要戴一只手表,还必须是机械表,不能以电子表来凑活。但高天保他不认识机械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为了香老的派头,不认识也得戴。
   知道高天保底细而又刻薄的人,就故意老远问高天保:“香老,几点了?”高天保就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左臂,一边眯着大眼觑一下天上的日头,一边用右手翻起左袖口,露出表来,皱着眉一看,随即说出一个整点数,后面必定加上一个表示大概的“多”字。当然问点数的人可不是好糊弄的,本来就是出你的洋相来的,就进一步问,“到底是多少?”高天保有些作难,又抬头看看天,搔搔耳朵,只得再报出一个精确的数字,但高天保目测的时间往往与手表上的时间误差很大,就被人们一阵嘲笑,解解乏气,各自回家去。但高天保并不因为遭到别人的嘲笑而不再戴手表,高天保还是戴着手表,故意高高地卷起袖管,将表露出来,照样一日三次去庙里烧香,掸灰,洒扫,检查火烛,关闭门户。
   高天保的副香老当得久了,有时就难免把持不住自己,越过老香老表一些态,做一些主,擅自处置一些事情。老香老知道了,就说高天保几句,甚至大骂一顿,但高天保从来不生气,搔搔头,摸摸耳郭,红一阵脸,也就过去了,“师傅嘛,就是骂人的。”高天保的积极性不会受到丝毫的挫折,因为高天保深信,大多数的人是支持自己的,不是有很多人已经开始称自己为香老了?他这个副香老是迟早会转正的。
   作为香老,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就是正月里的迎神了。具体哪一天,似乎没有太严格的规定,反正只要是在正月里,哪一天都可以的。沿河(河叫稠泥河,河水却很清浅)一十八个村,就像结在一条绳索上的十八个疙瘩,仝敬一个龙王爷。各村都有龙王庙,但大庙或者总庙在一个叫西坡的村子里,但不叫庙,叫寺,寺里有大殿,有厢房,有钟鼓楼,松柏盖地,香烟缭绕。大殿塑有龙王像,黑脸,黑须,圆睁眼,红巾,红袍,坐龙辇。其余各村的是小庙或者分庙,平时只是供着一个朱漆墨字的牌位。只有在正月里,其余十七个村才能轮流迎请龙王爷的塑像来本村供奉三天,但往往供奉不了三天,因为其余各村也要在正月里抢着迎请,最好是赶在正月十五之前。最匆忙的时候,往往是只够举行迎神仪式,迎神仪式一毕,就被其他村匆匆抬走了,是连专门准备下的会戏也无暇观赏的。
   我们村一百来户人家,每年按照坐落的远近,比如东头子、西头子、上庄里、下庄里、场子里、腰湾里……一般十户左右,轮流当“会长”。会长又有会长头。会长头下面又分若干执事,这些执事就具体负责收会钱、定戏、迎神等一应大小事务。但不管谁当会长,但凡庙中之事,悉听香老一人安排。
   迎神那天,会长们天不亮就去西坡村抬轿去了——从我们村到西坡村,一个来回至少也得二三十里的路程。听到河滩的上空有闷闷的炮响,各家的人就全都跑出来,站在门前老远地朝着河滩里瞧。半大的孩子,总是最耐不住性子的,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地向河滩里奔下去。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到水磨坊了,到大口井了,听得清铜锣的开道声了,吹唢喇的也鼓起精神来了。人们首先看见的是一簇十几秆的黄龙旗,接着是高高坐在龙辇上的龙王像,黑脸黑须,红巾红袍,昂首挺胸,威仪凛然,虽圆睁两眼,却怀柔百姓,保佑一方。
   这是从远处瞧见的。如果走近了看,其实走在最前面的是副香老高天保。高天保可完全没有平日里学来的那种架势,本来个头就小,别人跨一步他就得跨两步,后面的仪仗又催得紧,双手还托着一只香盘,香盘里插着三支香,可不就得一路小跑。
   其后是鼓乐队,一面大锣,一面牛皮鼓,一副黄铜镲,一对唢呐,吹唢呐的憋着圆鼓鼓的腮帮子,很吃力。再后面是“肃静”“回避”两面牌。最后面才是龙王爷的龙辇。龙辇的周围前呼后拥,乌压压跟着一群人。
   龙辇路过谁家,谁家老小就齐刷刷地在门前跪下,磕头、焚香、奠茶、烧黄表纸、放鞭炮。龙辇的左右两边扶手下各吊着四只铜铃,走起来“咣啷咣啷”响。龙辇的四条腿上有四个大铁环,椽粗般的轿秆就窜在铁环里,轿秆上绑着红绸,由四个个子一样高的精壮汉子抬着,另外八个汉子紧紧伴随左右,三班倒,随时准备替换。据说轿子很重,龙王爷的屁股下就坐着一面碾盘,光这面碾盘就得二百来斤重,这样才稳固,才不会头重脚轻。
   老香老七十多了,脚下磕磕绊绊,总是一手扶着轿秆,一手指指画画地大声指挥调度。副香老高天保虽脚不点地地连走带跑,却还不时回过头去看看后面的情况,似乎不放心的样子,有时干脆折回去,踮起脚,附着老香老的耳朵叮嘱一番,却总是被老香老果断地打断,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后来,老香老过世了,高天保忙前忙后料理了老香老的后事,就差没有给老香老戴孝了。
   但是,高天保的副香老一直没有被转正。香老的位置空了好长时间。
   后来,村里又推选了一个香老,但不是高天保。
   高天保还是戴着手表,一日三次去庙里烧香、掸灰、洒扫、检查火烛、关闭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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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香老,一个很新鲜、颇具地方特色的称呼。在作者的家乡,为庙里的主持,负责庙里的事务。在很多人眼里,香老是个微不足道的职业,却是农民高天保的人生目标。他协助香老的工作,尽忠尽责,自居为“副香老”,从中获得满足和精神支撑。本文通过清新自然的语言、绘声绘色的场景、恰如其分的人物对话和动作描写,让高天保这个人物呼之欲出。他质朴、执着,脾气温和,做事努力、用心;他可爱,不乏虚荣和小小的野心;他善良,有感恩之心,虽然最终得不到认同,却毫无怨言,不气馁,始终坚持。文章写出了一个农民的奋斗和坚持,虽然他的人生追求并不伟大,但其精神值得肯定和赞叹。文中的迎神仪式写得精彩纷呈,气势恢宏阔大,让人如临其境,叹为观止。一篇颇具地域特色的佳作,让人开阔视野,眼睛一亮。欣赏,荐阅!【编辑:明月梅花】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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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明月梅花        2022-03-30 17:30:35
  一篇颇具地域特色的佳作,让人开阔视野,眼睛一亮。听春雨老师创作辛苦,春日愉快。
2 楼        文友:明月梅花        2022-03-30 17:32:29
  欢迎更多佳作点缀柳岸,展现你的才华和风采。
回复2 楼        文友:听春雨        2022-03-30 20:14:41
  感谢老师的辛苦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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