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我来了，那个隐形的人，也许受雇于
　　 一个伟大的记忆，为现在生活
　　 ——托马斯
　　
　　 Ⅰ
　　
　　 总以为时间还很长，犊年，不识秋乏
　　 像亮洁的鱼腹，翻出清水和黎明
　　 牛马甩着飞蝇，反刍
　　 延迟的日落
　　
　　 99年。桃子湖的午后，落在一块草毯上
　　 像绿色方巾，我们妄图超载
　　 尚处学派的言辞，我用福柯和哈迪德
　　 与你交换——
　　 顾城的画笔，和林徽因的
　　 人间，四月天
　　
　　 你说湖湘，充满结构主义官腔和匪气
　　 风是手绘草图上曲行线条
　　
　　 然而，接下来的冬季，落雁将从
　　 一块冰糖上入味。
　　
　　 Ⅱ
　　
　　 我所能描述的细节，是从秋日烘热过的
　　 水生植物中，我第一次嗅出
　　 泥草的生命和气息
　　 肥沃、
　　 喧而不燥。空气中弹出蜂群
　　 撞向光线的声音
　　 又落向
　　 散文般的水面。野鸭的眼中有湖，盛尽
　　 这座城市的
　　 倒影，它们凫水而来时
　　 你形容民国女子的古建，是怨水做的
　　 但洗去风尘后，昨日天心阁的
　　 城砖，结出琉璃。
　　
　　 Ⅲ
　　
　　 堕落街已经垮掉了。被商业学术区换代
　　 臭豆腐，码进精致的包装
　　 被迁到了登高路
　　 从此，我们入世，丧失野性难驯的味觉
　　 从河西的地图上，粗暴抹去
　　 波西米亚式精神。
　　 但我们
　　 仍在记忆里刻下它的褶皱，它热烈破败
　　 脏乱、整改，我们仍犹喜它的低廉
　　 原生小吃和地摊货
　　 仍犹喜站在散乱的烤烟中
　　 吃着鱿鱼和面筋，和周身的青春，寒窗
　　 一同涌入，它身体黑暗的内部
　　 灯火浓郁且恍惚
　　
　　 而我们，终是沿街而去的喧哗。
　　
　　 Ⅳ
　　
　　 五年的异乡，胜似故土。站在岳麓山中
　　 我是一张无需导航的活地图
　　 活成一个溶栓胶囊，贯穿南北校区
　　 每条山路、以及，土著才能定位的泉眼
　　 我们仍能从林荫和落叶下
　　 翻出静静流淌的
　　 地名，从湘江路开始：牌楼路。麓山路
　　 在东方红广场，行注目礼
　　 不谈烂熟的景点攻略
　　 千年学府或
　　 爱晚亭，还记得纪忠亭吗，它就在游客
　　 难以企及的边角，独自掉漆
　　 深情，荒草萋萋
　　
　　 独自守护——赫石坡上77师阵亡将士
　　 长夜繁星，漫天英灵。
　　
　　 Ⅴ
　　
　　 二十年。是否可以推翻一座城市的基建
　　 一切都太远了。
　　 一笑而过是种修来的本事
　　 我们
　　 成功沦为茶余，泛泛而谈，关于城中的
　　 阳性，关于课题申报气候
　　 学术的内剿与猎杀
　　 关于体制，血检报告上急需升白的指标
　　 我们绝口不提麦田的祭日
　　 和他的村庄
　　 仿佛身患丛林法则，从羊群中戒掉乳臭
　　 从非分之想逃生，不为狡而辩
　　 不与忌刻而存
　　
　　 为保住翻新的校史，我们暗自克扣自身
　　 化茧成蝶的凄惶。
　　
　　 Ⅶ
　　
　　 我不知道未来，或者，像一只玫瑰鹦鹉
　　 越狱。在一棵青桐上，总以为寻见它时
　　 它已经换了个地方
　　 但无人说
　　 命运出错之后，天气有点糟
　　 事实上，阳光尚好。麻醉剂般地弥散着
　　 如果良木可以载物
　　 请信我——我势必可以
　　 逆光而行。像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湘江的水流的清冽，夕阳下
　　 一片渔舟驶入眼眶
　　
　　 你的眼神，流出丝巾一样柔软的长弧
　　 从湘江抛出橘子洲，我们试着从腐木竖起的桅杆
　　 看见，金属血迹的钉痕。
　　
　　 202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