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长假的第一天清晨，特意去菜市场买了排骨、配菜，去母亲家做饭。若在往常，母亲照例安排炒菜，她总认为，六个碟子，八个碟子盛放上桌，才算是家人小聚的标准模式。我做主炖排骨，单做一盆大烩菜。排骨泡水、洗净、焯水、控干、红烧后，交给黑砂锅慢炖，白菜、豆腐、香菇、粉条等配菜处理好备用。玉米红薯装锅蒸时，我与母亲闲聊。
　　 母亲仍在絮叨只是一道菜会不会太简单，我则特意说起在外上学的树。母亲连问在校还好吗？我说，这次返校后表现挺好，平均每周发张图片，简单聊聊，昨天晚上打了一个电话，一接通就听他哭，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连问，遇到难事了吗在学校？怎么了到底？（标准山东倒装话）
　　 别着急呀你，我也是吓了一跳，等他略微平复了一问，说傍晚看到夕阳特别好，拍照发给我。下晚自习时，看到了漫天的星星，突然就想到了姥爷。他不会算阴历，只记得阳历，说明天是姥爷祭日，特别想他，就是想，想得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就跑到操场边上，没人的地方，等我接通电话才一下子哭出来，听他这样一说，我就感觉这娃肯定委屈极了，身在异乡，想念亲人，还不能回家，哎，也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哭。
　　 听我这样一说，母亲呼啦着心口子，说，哎呦喂，这让说点啥好呢？孩子们都长大了。
　　 是呢，我听到他这样说，我也感觉特别欣慰，接他电话时，我正骑我爸常骑的那辆动感单车，边骑边想我爸当时靠着骑车锻炼恢复体能的样子，内心里也不是滋味。一听他哭是想姥爷，我也像孩子一样瘪嘴了，莫说你想我也正想呢！我们娘俩在电话两端，着实哭了一会儿，哭得树爸都跑过来看，以为出啥大事了呢！待都平静了，我说姥爷自打知道你学医就高兴，全家就你一个学医的，你背负全家人的希望呢，好好学吧，你们这样懂事，又积极向上，你姥爷在天有灵，肯定能看到，会很欣慰。树也说，既然选择了，就会好好学，就是姥爷没等到，我总感觉还有很多事情想为姥爷做，但却永远没机会了。我说你们四兄弟都是姥爷疼大的，姥爷生病时，你们推病床陪他去检查，治疗，平时陪他去说话聊天，你姥爷很知足啦！到这样的日子，谁不想他呢，哎，这或许就是清明的意义吧，我也是第一次领悟到，让我们在失去的疼痛中，珍惜拥有，珍惜亲情。
　　 母亲边听边摇摇头又点点头。
　　 树说了，原本如果没疫情，学校放一天假，他还想回家看看呢，现在的情况是不能成行了。我说让他安心在学校，等将来暑假了，有时间了，再回家，再去看姥爷就好。前段时间姥爷的周年祭和清明，我们也不能去，响应文明祭扫的号召，在心中怀念，努力生活，做好当下，就是最好的祭奠，我们都一样，好好努力吧！
　　 你们别管在哪儿，都好好的，你爸爸就安心了，家人们都好，比什么都重要。母亲说着，默默地看向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父亲入院前，父母结婚五十一周年纪念日的合影中，我们都是笑中带泪。
　　 是呢，我跟树说了。树说不敢直接给你打电话，怕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他哭你着急，让我转达给你，说他记得姥爷的祭日，也很想姥爷，记得姥爷的好。
　　 母亲说，孩子们都有心了，我知道了，你让他好好学，我挺好，家里也都好，别担心我。
　　 知道，已经说了，我昨天没打电话告诉你，就是想当面跟你说，怕你担心他，又怕我没在你身边，担心你。行吧，咱们都好好的，就都好了。
　　 我说到这里，认为这个话题应该结束了，所以去厨房转悠一圈，看看红烧排骨的炖煮情况，放上盐，回来又转移话题说别的。可母亲还是沉浸其中，说及很多往事，她说，你还记得你爸爸出殡那天，我强烈要求去看，那可真是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看到的最后一眼了呢，我说了什么你记得吗？
　　 我光顾哭了，没听清，没记住。我是实话实说，那天从清晨开始，我们满心虔诚去做每一道仪式，想给父亲最后的体面，然后剩下的，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痛哭。
　　 其实，别的我也记不清了，我去的时候，凭着一股子劲儿，在别人搀扶下走到你爸身边，可看到他睡在冰棺里，旁边围了那么多从各地赶来的亲人，我就说一句话：你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的家人们全都来了，可你却看不到了。母亲说，这对于你爸爸来说，就是一种遗憾。我还说了其他的，但我记不住了，之后很多事，我都是一片空白。从知道你爸生病，我一直想着咱们精心照顾，怎么也能过几年，从未想到，只是一年多，这一年多还赶上疫情，往来不便，哎，没办法。
　　 你说的我都懂，我陪着我爸时，他也说起过，就是这样，他遗憾，咱们也遗憾，一大家人都遗憾，人生在世，谁没有遗憾呢，我爸都懂，咱们也都慢慢释然吧！说到这里，肉的香气已经铺满屋子，树爸也过来了，一进门就直奔厨房，系上围裙，当起了大厨。
　　 大烩菜的白菜部分，我一直弄不好，放油，下葱花，放白菜，放盐，出汤，成了水煮白菜。后面慢慢懂得，白菜要多炒一会儿，炒出汤后，放豆腐，蘑菇，放肉汤，水，再把泡软的粉条放在最上，盖锅盖炖，至粉条入味，放盐调味，翻炒均匀出锅即可。我理论上能做到了，实践很少有机会，父亲还在世时，都是他做，有肉没有肉的不会妨碍父亲做出我们姐妹爱吃的大烩菜，这可是日子还艰难时，餐桌上最美味的记忆。父亲不在了，二姐凭借记忆学着接手做，最近疫情封控等多种原因，家人们分散各地，真的是好久没吃过了。
　　 放假了，大姐、二姐、小妹都在忙工作，连家都不能回，我们夫妻俩算家人代表，和大外甥一起陪着母亲吃饭。一人一碗大烩菜，搭配玉米、红薯、花卷，都吃得饱饱的。晒图给家人们看，他们看到后，有放心、欣慰，然后继续努力工作，那么我们如此的模样，就是对亲人最好的祭奠。
　　 归家时，行在海棠盛开的夜里，看行色匆匆的陌生人，感慨日子里的烟火，是最为平实的拥有。文字中的想念，有着泪水的微咸，是夜，风清，任思念盛开。
　　 梨花风起正清明，移风易俗新气象，以书写缅怀，为另一个世界的亲人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