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此生未娶。
　　 他，年过半百。
　　 他，我的三叔。
　　 ……
　　 他，更是一名守候的人。
　　
　　 二
　　 2022年，4月3日。
　　 他已经早早把太爷爷坟茔上的杂草都清除干净了吧？我想。
　　 因为，清明的脚步临近了。
　　 过去的岁月，我不曾参与。但听得多的，则是三叔说的，孩提时的他们，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能吃的东西，也就更少了。细想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新中国成立才不过十来年，就在离家不远处有一间小毛屋，小小的一间，是那么地破败不堪，这是那个年代最好的见证。而三叔儿时之景，也便是艰难的。好在爷爷辈的兄弟姐妹多，共同建了一处新房子，便是现在的祖屋，如今也早已无炊烟升起。
　　 可在贫瘠的年代，不得不在三叔他们兄弟之间做选择，因为养不了那么多的孩子，必须选择其中一人送人。分散了兄弟，至少他们都能生存，可选的是三叔的弟弟，我的四叔。听闻是由于太爷爷对三叔的偏爱，是特意地将三叔留了下来。三叔记得，他记得这份太爷爷对他的偏爱。
　　 如那翠绿的树木，从生根发芽，到枝繁叶茂，再到枯黄落叶。一经轮回，就连小小的树叶，也都不曾想着远去，伴其生根之地，继续守候着生育它，养育它的树根……如同三叔，他也一样。他是太爷爷留下的那一片树叶，因此每到清明时节，三叔便会提前前往太爷爷的坟茔，看看偏爱他的“根”。
　　 每次在坟茔边清除杂草还边念叨，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或许，念叨着太爷爷对他好吧！
　　 叔辈们，只有三叔做到如此，也是其他兄弟不能所及的。
　　 因为太爷爷的这份偏爱，换来了三叔数十年来对太爷爷的守候；这份守候，也许只有三叔自己心里知道所代表的意义；这份意义，我想更多的是对太爷爷的思念吧！
　　 所以，只有他做到年年对太爷爷的守候，这种守候更多的是从心里的守候……
　　
　　 三
　　 2009年，5月母亲节，中午。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哥哥。
　　 他害怕了，还颤抖着。此时屋里还着煤炉，那铁壶里的水正烧得“咕噜咕噜”直响，直拍打着壶盖，四周还伴着哭泣声……
　　 即使身为赤脚医生的他，也见过生死的他；而心里的害怕，让他顿时不知所措。人不就如此的嘛？见过生而笑，见过死而悲……时间就像静止了那般，他缓慢地跪在地上，给刚刚病逝的二哥磕了头。
　　 泪，不经意地从他眼眸里掉落，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了，因为那个疼爱他的二哥，永远地走了。
　　 他起身之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寿衣，仔细地，认真地给二哥穿上，嘴里还念叨着，二哥，一路走好，要跟紧一块上路的，不要跟丢了……
　　 这一帧画面，再经岁月沉淀，我仍然记得。
　　 从此，三叔心里守候的人，便多了一个，他的二哥，我的父亲。
　　 不曾听父亲提起，他们兄弟之间的情感，但在我的印记里回忆父亲在时，父亲没有对三叔有过过多的疼爱。只是听过三叔讲过依稀一些他与父亲过去的往事，父亲总是把食物留给弟弟们，尽量让弟弟们都能吃饱，而自己却时常忍受着饥饿之苦。即使成家后的父亲也是依旧如此，而我知道的，是三叔与他大哥并不合，这种不合已经持续数年了。父亲总是在中间左右为难，可三叔是弟弟，父亲还是多偏向三叔的疼爱。父亲常常让三叔过家里来，他们喝着酒，聊着家常……也许，三叔没有成家，父亲看在眼里；也许是这种持续的亲情，想给三叔丝丝的温暖吧。也许父亲的病逝，让三叔与他大哥之间释然了，纷纷放下彼此的恩怨，守候这份流着一样血液的亲情……
　　 每当清明来临，三叔都会到父亲的坟茔前清除杂草。每次祭扫，三叔总会席地而坐，微微倚靠在坟堆边，拿出两包烟，放在父亲墓前，随之自己又点燃一根烟来。大口地抽起来，烟云蔓延坟前，时间在云卷云舒中慢慢流逝，他看起来很享受。我想，他与父亲之前的旧时过往，此时在他的脑海里一一回眸！
　　 皆因人生轮回，把思念的人带走了。
　　 皆因岁月漫漫，需要把那份记忆留到坟茔前，与之诉说。
　　
　　 四
　　 一生无绩，独自一人。
　　 便是三叔前半生真实的写照。
　　 今年新年回家，看一看家里的长辈们，再看看三叔。三叔的头发更白了，那根根白发，透着稀疏黑发，喜欢抽着烟，又喜欢喝几两白酒。他的模样，真的像极了他的二哥。
　　 过年时，我们一家聚在一起吃着饭，饭后三叔来家里闲坐。看着哥姐家的孩子，三叔都给晚辈们发了红包，过后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随之，便点起烟来，侧着头……他是不是在想，曾经这个家有他二哥的身影，想到小时候调皮的我们呢？一声叹息，被孩子们的玩闹声覆盖，而我却听到了这种叹息。这种叹息，充满了对曾经的怀念吧！
　　 我拉着三叔走出房门，漫步在村庄的夜晚，询问两年来的事情。得知，三叔不再给他人诊脉开药单，偶时种种菜，听听戏曲，生活倒也惬意着。不知不觉，我们走过小毛屋，穿过祖屋，到小池塘彳亍……这一路走过，都有三叔曾经的光景岁月。也许，三叔独自走过数次了吧，可还是按耐不了心里的想念！
　　 顿时，三叔望着月空，感叹道，年快结束了。清明节，也就不远了，是时候去看看他们了。三叔说完，我很羡慕有三叔这样为太爷爷，为父亲而守候的人。人，生而过往，无非是渴望着离开之后，依旧有人能够惦念着，此生也就足矣了！
　　 也许，三叔这辈子活着，就是替他们活着，看看现在的风景，过着吃饱喝足的日子。曾经艰难的日子，已经不能和现在相提并论了。如果他们还在，就好了。可世间没有如果……只有在年的夜晚里，对着太爷爷和父亲说，看到三叔数十年来对你们的守候了吗？
　　 也借此清明时节，缅怀我那不曾见过的太爷爷和已有三年没能去祭扫的父亲。今年，让在异乡的我，用心意也跟着三叔，去守候他们，守候那个早已离去，我们依旧爱着的人吧！
　　
　　 2022年4月4日作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