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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秋】北关村史话


作者:秦川牛 布衣,304.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21发表时间:2022-04-07 09:36:38

北关村史话
  
   陕西东府南面,有个海拔约一千米的长寿塬。我出生的那个村子,叫北关村,就位于长寿塬丰原镇的正北面。丰原镇通常人们叫南关街,南关街和北关村相隔大约两公里。南关街西面有个叫西关庄的村子。小时候,对这样的村子称谓很是疑惑。通常情况下这样村子称呼,只有镇或县城才配拥有。前几年在《渭南文坛》看到一篇曹改良老师写的史料文章才得知,原来,在一千四百年前的南北朝时期,这个地方就是县级行政机构,叫中源县,南关街北关村分别位于中源县南北两头。中源县历史上持续了二十一年,后因地域因素被撤销,但名字却被历史记载下来。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北关村共有四十八户人家,除一家杨姓和一家甘姓,其它都由刘姓和王姓组成。据老人说,王姓是北关村原住民,属土著,其余都是外来户。我们刘氏家族是从华县东川瓜坡村移民来的。至于哪个朝代什么原因?没人能说清楚。父亲说刘氏家族是有家谱有家训的,他小时候读过三年私塾,对这些东西是有记忆的。我小时候不止一次听父亲断断续续念过:成家子,烘如宝,败家子,钱如草。赡养父母,教育子女,勤俭持家……做好人,干做事,喜读书,勤治家……尊老爱幼,邻里和睦,兄弟并进,线户(妯娌)和谐。与人为善,明理处世,诚信为先。尊老敬贤,扶危济困,严以待己,宽以待人……。
  
   今年七十六岁的大哥和七十岁的大姐,说他们小时候曾经见过老祖宗的画像,以及其他先祖的牌位。可惜这些东西在“四清运动”中被当做封建迷信烧了。当我让描述老祖宗画像时,大哥大姐异口同声说穿的是“官服”当我问是什么官服,他们说“和老戏里的一模一样。”还说“画像大的很,挂在墙上,把一面墙占满了。”每次祭祖,除了老祖宗画像,下面按照辈分还摆放很多刘氏先祖牌位。我又问:画像是先祖爷还是先祖婆,大姐非常肯定地说:是老早里的先祖爷,先祖婆画像在东川瓜坡村。平日里老祖宗画像卷起来用油纸包裹好收藏着,到了祭祖日分别在北关村各刘氏家庭轮番供奉。祭祖日这天,全村刘姓家族都要拿着贡品祭拜。东川瓜坡村每次也派代表参加。当然了,谁家供奉祖宗爷画像,祭祖这天谁家就要管瓜坡村前来祭祖的亲戚的饭食。
  
   关于祖宗爷画像,大哥大姐是听父亲说过,爷去世的早,父亲是听婆说的,婆肯定是听爷或者更老一辈人说的。在刘氏家族一代代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那副老祖爷的画像,曾经历过一番惊险曲折的争夺战,从瓜坡村刘氏祠堂请(抢)回来的。
  
   至于北关村刘氏家族因何冒险将祖宗画像从瓜坡村请(抢)回来,我只能从大哥大姐,以及其他年长的北关村刘氏后裔口中,打听到一些流传很久的故事,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推理,用文字形式将其记录下来。
  
   移民北关村的刘氏家族是瓜坡村刘家没出五服的本家。每年五个祭祖日,北关村的刘氏后裔穿着素服带着祭品,骑着马天不亮出发。浩浩荡荡在上午巳时前赶到东川瓜坡村,和瓜坡村的刘氏后裔一起在祠堂举行祭祖仪式。祭祖仪式完毕,瓜坡村刘氏后裔还要大摆宴席招待北关村前去祭祖的人们。两处刘氏家族百十号人一起:怀念先祖,畅叙亲情,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北关村刘氏家族第一代,是因何从瓜坡村移民的,已无从考证。老祖宗爷画像是怎样从瓜坡村请(抢)回来也有两种传说。一说是北关村刘氏家族为了祭祖方便,派人偷偷抢回来;一说是移民到北关村刘氏后人,因为和瓜坡村的刘氏后人有了矛盾,早已心存芥蒂。但碍于亲情彼此一直隐而不发。经过一代代繁衍,两处刘氏后辈的亲情在一点点变淡疏远。以至于在每年几次祭祖日,双方交往越来越生分:你带的祭品多了少了;他招待的好了差了,经常不欢而散。我是趋向于后一种说法,或者两种说法存在某种关联性。
  
   心里一旦存芥蒂,就会把原本的小事一点点无限放大。这是人性,于本性无关。
  
   北关村的刘氏家族经过几代人辛苦打拼,积累了一定家底,索性在北关村大肆买地置业,加上人丁兴旺,几代过后,繁衍成四十多口人,人口数量直逼北关村的土著王姓家族。
  
   东川瓜坡村的刘氏家族,老祖宗留下的田产本就不错,对移民到北关村的刘家后裔心里暗自高兴。北关村的刘氏后裔去瓜坡村祭祖,他们也会热情招待。但延续一辈再一辈,嫌隙越来越重,亲情愈加淡泊。几十年后,随着老一辈相继故去,两村后裔互不谦让。北关村的刘姓后裔每去瓜坡村刘氏祠堂祭祖,再也没有以前的款款相待。到了这时候,刘氏家族无论是北关村还是瓜坡村,应该都是第三代或第四代在主事。北关村的刘氏后裔受此冷遇,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大家密谋着了一个逆天计划:把刘氏老祖宗的画像灵位从瓜坡村的刘氏祠堂请(夺)回北关村来供奉。
  
   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深秋之夜,一行十个身强力壮手脚麻利的北关村刘氏后生,一身缁衣装扮带着简单装备,骑着马出发了,子时没到就抵近东川瓜坡村。按照计划将十匹马拴在离瓜坡村五百米处的一颗柿子树下,由一后生看管着,其余人徒步前行。瓜坡村对这群人来是说轻车熟路。他们选择城墙一僻静处,一人迅速攀爬上离城墙一米远的一颗桐树上,用力一跃,就站在城墙头。固定好绳索,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向上攀爬。城墙是黄土垒打而成,有两丈高。不等墙外人全部攀爬上去,另一边已经顺着绳索下去了。待全部人员全部安全落地,时间用了半个小时。一行九人悄悄摸到刘氏祠堂门口。祠堂大门没费多大功夫就顺利大开,留下一人在祠堂门口放风,其余八人来到刘氏老祖宗灵位前三叩九拜。完毕,一人从袖口掏出一张写满字迹的宣纸,对着列祖列宗灵位虔诚地宣读一番。其内容就解释这次行动的原因做了解释,把瓜坡村刘氏宗亲极尽谴责一番,求得老祖宗原谅。
  
   按计划,这些仪式必须在子时前完成。宣读人因为紧张,把文稿念的索然无味,毫无敬畏感。宣读完毕,几个人对着列祖列宗牌位又连扣三个响头。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将刘氏老祖宗的灵位用黑色布料精心包裹好,由两人双手捧着,将老祖宗画像轻轻取下,两人执着画像两头的卷轴,卷成卷塞进随身带的油布包裹好,绑在身上迅速离开。一切看似很顺利,却不慎在打开城门时被两位看门人发觉。都是宗亲,事先有规定,绝不可下重手,只是将人打倒在地逃之夭夭。
  
   被打倒的两个看门人上了年纪,迷迷糊糊被人打倒。看着这群人似曾相识,却不敢确认身份。见他们提着棍棒凶神恶煞,却并未置他俩于死地。他们几个除了两人身上背着一个长长的油布包裹,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用黑色布料盖着的物件,其他人并没有携带值钱物件。可以肯定,这群人不是土匪。明知反抗无效,索性不做无谓牺牲,躺在地上不敢动。待这群人远远离开,两人才从地上爬起来,从门后拿起铳子,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这声沉闷的响声不仅惊醒瓜坡村熟睡的人,更是把北关村这几个年轻后生震慑了。他们一口气跑到村外的柿子树下,不敢停留,快速跳上马,顺着东川道一路往北疾驶。
  
   手捧灵位背着老祖宗画像的两人,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捧着老祖宗灵位。天黑路暗,唯恐出现以外,所以并不敢疾驶。其他八个人由一人在前面带路,其他七人跟在后面保护着。到了定王村坡底,留下四个人做掩护,其他人骑着马,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向原上攀爬。
  
   沉闷的铳子声,几乎把全部瓜坡村成年男人惊醒,大家以为来了土匪,慌忙穿衣起来,陆陆续续赶到城门口,听到看门人说“那些人不是土匪像是原上的亲戚”时,便迅速去了祠堂,当看到祠堂里挂着的老祖宗画像不见了,摆放的部分灵位不在了,一下子明白咋回事。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嘴里喊着“造孽呀!造孽呀!”一时老泪纵横,吩咐年轻后生,立刻骑马追赶,一定要把祖宗画像灵位夺回来。
  
   在追赶人群里,也不乏瓜坡村其他姓氏喜欢凑热闹的年轻后生。大家骑着马,沿路向北狂追。一路上人马汇集越来越多,追到定王坡下时,听到前面传来马的嘶鸣声和马蹄的嗒嗒声,正要继续往前追,其中一人唯恐有诈动了脑筋,于是兵分两路,一路顺着定王坡向原上追,另一路顺着前面的马蹄声继续追赶。
  
   往定王坡追赶这群人,刚追上坡,就发现这六个骑着马的北关村后生。经过一阵激烈追赶和打斗,将一个北关村后生打翻在地,夺回祖宗婆的灵位和画像,祖宗爷的画像还是被北关村刘氏后裔拿(夺)走了。
  
   四个在坡底掩护的北关村刘氏后裔骑在马上,一开始并没有前行,听到远处传来人的喊杀声、马蹄嗒嗒声,这才骑上马故意弄出声响,直到身后追赶人的喊杀声、马蹄声“嗒嗒声”愈来愈清晰,才扬鞭催马,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地摆脱追赶,上原回家。
  
   十位北关村刘氏后裔,有几个挂了彩,但无大碍。虽说祖宗婆画像灵位没请(夺)回,不够完美,但还不算遗憾,总算把刘氏家族祖宗爷的画像灵位请(夺)回来了。村里主事迅速做了安排,藏匿好祖宗爷画像灵位,关闭城门,加强戒备。
  
   初冬的太阳刚从东秦岭山顶露脸,几十号瓜坡村的刘氏后裔,情绪激动地集聚在北关村城门口,谩骂着叫喊着,欲要夺回老祖宗爷的画像和灵位。北关村刘氏后裔也不示弱,汇集在城门口,针锋相对。加上村里王氏家族人鼎力相助,瓜坡村刘氏后裔连续闹了几天无果。后来报了官,清官难断家务事。最后,由两边刘氏家族几个有威望的长老坐在一起协商了很久,最终达成协议:一,都是刘氏宗亲,一条根脉,不必弄的像仇人似的。二,祖宗爷婆画像可分两处供奉,但允许对方每年派代表前来祭拜。三,前来祭拜的一方,由供奉祖宗灵位的一方负责接待不可怠慢。四,一方如有违反,祖宗爷婆画像灵位必须交由另一方独自供奉。最后,由双方代表画押认可。
  
   这样,才形成多年的习惯,北关村每年派代表去东川瓜坡村祭祀祖宗婆,瓜坡村派代表来北关村祭祀祖宗爷。北关村没有祠堂,老祖宗爷画像灵位每年轮流在各刘氏宗亲家里供奉。大姐说,祖宗爷画像轮到我家时,瓜坡村派来的两个代表祭祖完毕,就是由我家接待的。父母亲和瓜坡村亲戚相谈甚好,看不出一点点的别扭和矛盾。这话我信,刘氏家族到了父亲这辈,至少有一两百年,当初抢夺老祖宗画像灵位留下的仇恨,早已随着岁月云淡风轻了。
  
   “四清运动”那年,老祖宗爷画像灵位、以及刘氏家族其他几十个灵位,被当做封建迷信烧了,这以后,瓜坡村再也没有派人来过。瓜坡村刘氏祠堂的命运也一样,在“四清运动”被毁。北关村自那一年也没有派人去过瓜坡村。两村刘氏家族后裔,从此便没了来往。“四清运动”距今已经过去快六十年了。我相信,无论是东川瓜坡村,还是原上北关村,刘氏后裔恐怕极少有人说起这段历史了。
  
   北关村刘氏家族,与土著王氏家族相处的很和谐,王刘两姓人家一直以来都有通婚史。我所知道的,比我大的有一对,和我同龄人里也有一对,且都是自由恋爱。王刘两姓和谐共生荣辱与共绝不是传说,是有篆刻的石碑为证——
  
   北关村东南方约五百米处,有一座关帝庙。村里人叫“老爷庙”。老爷庙大殿内坐落着一块高约两米宽约一米、厚度达十厘米的石碑。石碑属天然青石,色泽纯正无杂色。石碑两面平若镜面,正楷小字篆刻着密密麻麻的劉和王。我小学一二年级就是在老爷庙上的,石碑亲眼见过。但没多久就被当做封建迷信推倒砸烂了。父亲捡了一大块拿回家打胡基用。母亲捡了很多碎块,说压荞面饸饹时,烧红化水和面用。
  
   二年级暑假,老爷庙不知是因为太过破旧还是封建迷信,被彻底拆除了,说“彻底”,是连地上铺着的大方块青砖都拆除了,村里人捡了很多拿回家,盖了鸡窝做了地基。
  
   石碑到底还有没有其他文字记载,我已不记得。但上面满满当当篆刻着的“劉”和“王”我记得很清楚,父亲拿回家的那一大块后来不知道哪里去了。应该说,这个石碑是刘王两姓家族共同拥有的,是两姓家族在北关村和谐相处、一起主宰北关村命运的历史见证。
  
   刘家在北关村是有祖坟的。在我还没上学时,曾经被父亲领着上过祖坟。坟地在南关街西面偏北的李家村附近。村上人叫那地方“李吔斜里”。在我记忆里,这个叫“李吔斜里”埋祖宗的地方,只是一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并没有隆起的坟茔。那天应该是清明节前。几乎全村的刘氏家族男丁倾巢出动,一路上浩浩荡荡,脚下扬起得的尘土能把矮小的我淹没。“李吔斜里”离北关村大约一公里多。我那年顶多三四岁,穿着棉衣棉裤,麦苗有我的半腿高,疙疙瘩瘩的麦田,脚下拐来拐去,把我走得都快哭了。
  
   到了地方,父亲给我指定一个位置后,自己朝前面走去。在我周围站了很多穿着黑色棉衣棉裤的半大孩子。前面是大人和老人,也是穿着黑色棉衣棉裤。听到最前面有人用嘶哑的喉咙喊了一声“跪下!”近百号人“扑通”一声,双膝跪在绿油油的麦田地上。我也学着大人样子跪在地上。跪在最前面的是村里年龄最大辈分最高的老人。记得有隔壁住的二爷四爷,有前排住的“朝爷“,有东堡子的“毛娃爷”等。父亲按照辈分,也只能跪在中间靠后位置。隐隐能听到前面有人高声说了几句没听清的话,一会儿看到前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飞向天空的纸灰像黑色蝴蝶袅袅地飘来飘去,有的都飞到我眼前。过了大约十分钟,听到最前面传来“起来”的声音,大家纷纷起身,拍打着棉裤腿上的尘土,一时间,眼前又是尘土飞扬,灰蒙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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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清明时节缅怀祖宗,回顾历史,是中华人民的传统。在这个时候,秦川牛老师写了这么一篇文章,回顾北关村,将他自己所了解的历史实事书写在这里,虽然是花费了许多心血,却让世人了解到了他们家族发展的历史。确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渊源,都有曾经的祖宗。了解自己历史,就会知道自己的由来,就会知道自己属于哪个宗族。我们现在的人,如果连自己的由来都不知道,那应该是很遗憾的。因此这样的文章值得认真阅读。文章中说:乡愁是什么,就是记住历史,延续根脉,传承深藏于我们基因中的家风祖训传统美德。这就是我们应该了解的基本“常识”。谢谢川牛老师!【编辑:河杨】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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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秦川牛        2022-04-08 20:59:36
  谢谢河杨老师编发拙文!这篇文章酝酿了很久。说心里话,写的很不满意,完成了,总算却了一桩心事。
2 楼        文友:河杨        2022-04-10 09:04:18
  是的。川牛老师,这篇文章你确实费了不少心血,这个心血费得值得。这是一部很不错的家族史,其实也是整个民族的发展史。虽然各人的历史并不相同,但多数都有大同小异之处,所以这篇文章是很重要的。祝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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