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红色健康码(散文)
一
我不是阳性,开宗明义地讲,这里的阳性是说新冠病毒核酸检测结果,它可以判断一个人是否感染了新冠肺炎。在牛年新冠疫情防控期间,我前后总共做过五次核酸检测,前两次做检测的同时还被抽血检验,第三、第四次则是出差回来,作为当地常规备查项目而测。四次都是采咽拭子,过程没有任何不适。第五次,也就是最近一次,有点惊心动魄了。
2021年10月30日,江西省某县新冠疫情防控应急指挥部发布了一则通告,通告称,该县下辖一乡镇发现一名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阳性人员,并公布了该人员10月13日以来的行动轨迹,要求各地落实流调排查,并做好相关防控措施。10月29日晚上我从该县出差回来,行动轨迹上,我属于被排查对象。
10月31日下午四点,也就是该县官方发布的通告次日,我收到了内容为“您的健康码状态从绿码变为红码”的信息。抬头冠“杭州健康码”字样,我第一反应是信息发错了,甚至我还怀疑可能是骗子的短信,但是信息内容又没叫我汇款,这一点很快被排除。还是先看看自己的健康码吧,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再说万一颜色有变呢。于是我打开支付宝,找出健康码,天呐!健康码果然是红烈烈的。第一次看到异常的健康码,十分刺眼。红色健康码犹如警告牌,让人心里不舒服。我正打算找号码向官方咨询,忽然接到街道办的电话,对方询问了我的行程,我如实回答,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让我原地呆着,不要走开,等待下一步行动指示。我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脑子急速地运转着,各种画面开始闪现。比如被负压车接走,然后被穿上防护服,戴上面罩,像一个太空人那样被送到医院,最后被隔离起来。
时间分秒流逝,大约半个小时后,第十八社区打来了电话,询问我居住地址,我如实相告。对方说我不是他们那边的人,把我转给我所在的社区。我忽然感觉自己被孤立了,被放弃了,没有人管我了。因为我居住的第十七社区自从我回来后一直没有找过我。我回拨了先前街道办的电话,询问下一步的行动指南,他们表示再催一下第十七社区。一直等到下午五点钟,也没有接到自己社区的电话。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很多,认为既然政府没急于找我,那可能还不是很紧急,于是我开车走了,准备去医院做核酸检测。如果我真有问题,不去做检查,而是直接回家,岂不害了家人。孩子次日还要去学校,如果我真有问题,那这个链就失控了,我就对不起广大人民群众,成了历史罪人了。想到这里,我把车开得飞快,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下午五点五十分到达医院,我从车里拿了个常备的医用口罩,我学过口罩的很多知识,知道如何正确佩戴。去年二月份,也就是疫情开始没多久,我还当过口罩厂厂长一职。最多的时候,曾领衔几百人每天生产上百万个口罩。当时全国防疫物资极度短缺,从这方面讲,我也是为疫情防控做出过贡献的。不专业的人戴口罩只把皱褶拉开就完事了,像我比较专业的人,最后还会用手将可能漏气的部位轻轻抚平。我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走进医院大门。
二
我一到医院就很傲娇地拿出手机,对安保人员说“我是红码”,让人感觉我这个人很洒脱、很有担当、很有男子汉气概一样。安保人员见过大场面,一点都没紧张,也没有刻意躲远,直接让我跟他走。
穿过一条专用的通道,迎也没有刻意躲远面遇见几个刚刚做完核酸检测的老人,他们听说我是从江西省某县回来的,像躲避瘟疫一样纷纷退后避让,硬生生将自己退到墙根的位置。看来大家都知道江西省发生疫情了。我自己表现得像一个出场的大咖,走在一条星光大道上,又感觉自己像英雄去赴刑场,正在走向人生的终点。无论哪种感觉,我都用十分坚定的目光盯着路尽头那个透着白光的窗口。什么叫大义凛然?此刻我有体会。我用余光扫了扫那几个老人,故意将披在肩上的西服往后轻轻一撩,风吹起了我的衣摆,我感到自己贼拉风。
我被带到发热门诊,交给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护士。护士听说我是从江西某县回来的,详细询问我有没有不适症状,然后说要做两项检查:一项是核酸,另一项是CT。核酸结果要等6-8小时,CT结果医生能即时知晓,核酸结果没出来前,不能离开医院。我第一个反应是我被扣留了。于是我反问说:“我一来就被你们留下来,那如果我今天不主动来呢?”护士说:“红码的人一定要走这样的检查流程,否则你一直是红码,今后哪儿也去不了。”护士又说我如果不自己主动来,社区也会要求我来,总之,这些检查都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我对做CT的必要性提出了疑问,理由有三:首先,是否有必要同时检查?因为CT结果有问题不表示就感染了新冠病毒。肺炎、肺结核等肺部疾病的征象都会显示CT结果异常,而核酸检测结果如果显示阳性,很大程度上说明感染新冠病毒。是否可以先等核酸结果出来,再决定是否需要CT拍片,它只是作为辅助项目,来验证核酸检测的结论。第二,从经济角度讲,核酸检测是免费做,CT拍片收费,170多块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第三、从有无创伤的角度讲,CT是有辐射的,一个人拍片次数过多,会影响健康。非必要勿拍片,就像政府宣导的那样,非必要不出省。可是,护士根本不管那么多,坚定地回答:“必须要这样做。”
既然无法改变环境,那就学会适应环境。作为一个好公民,我有义务配合政府的防控措施,这样一想,我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当医生将一根类似于洗奶瓶那样的刷子插到我鼻孔里去的时候,我惊诧了,不都是在喉咙采样吗?医生告诉鼻孔采样更准确。这时我才发现人一紧张,连鼻孔都会紧缩,那根采样的刷子居然插不进去。医生让我放松,并用另一只手轻轻地顶到我后脑勺上,不让我往后缩。后缩是人的本能反应,事实上我并没有想缩,反正要挨这一刷,那就坦然接受吧。于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放松了下来。很快医生采到了样品,我也很快被拍了CT。
CT拍完后,来了一位小护士,也是全副武装。她很礼貌地对我说:“请跟我来。”我没有多问,很听话地跟在她后面,走上二楼,转角又,往三楼走去。我又是一阵紧张,不知道她要拿我怎么样。我抬头看了看她的脸,透过透明的面罩,我看到了一张秀气的脸庞,五官端正,眼睛有神,我的心情放松了。都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回头跑掉吧?果然,护士带着我到了三楼,先是推开一个房间,探头往里边看了看,低声嘀咕了一句,可能说没有床位吧。她推开第二个房间,让我进去。原来护士在为我挑选房间啊!走进房间,护士冲我做了简单的交代,指出哪些东西不能动,空调遥控放哪儿后离开了。带上房门时留下一句:“晚餐可以叫外卖,地址选北门,核酸结果没出来前,不能离开房间。”
“我被隔离了?至少是留置观察。”当护士将门带上的时候,我做出了判断。
我开始对隔离环境进行观察。一张1.2米的床,上面铺着绿色的无纺布,床头放着氧气罐,氧气罐旁边有一套隔离服,房间有空调,有风扇,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基本上跟住院部的病房差不多一样。整体卫生还不错,这是我去检查卫生间后得出的结论,因为看一个房间的卫生程度关键看卫生间,地面整洁,马桶干净,冲水正常。
经过一番折腾,我开始细细回忆出差几天的具体行程,发现没有跟这个县城的相关人员有过任何接触,稍稍放宽心了。我百度了新冠病毒感染后的症状。发热?没有!干咳?没有!乏力?没有!咽痛?有一点不舒服,但没有痛!腹泻?没有!气喘?本来没有,看到隔离病房开始有。我突然感觉呼吸困难了,不能躺着,赶紧坐了起来,告诫自己做点什么,要不然呼吸可能就暂停了。于是我找出我们作协主席朋友圈里发的一段太极视频,开始对着视频模仿。我要锻炼身体,提高免疫力,抵抗病毒的入侵。我刚刚扎下马步,准备开始出手时,突然想到房间里是否有监控?如果装了监控,值守人员看到我这个房间的人在手舞足蹈,可能隔离没正式开始,先要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查看一番没发现探头,还不放心,又关了灯,环视一圈是否有红点,说不定装着针孔摄像头呢,结果也没发现。这些知识我都是网上学过来的,多懂一点总是有用的。检查一切正常后我开始练了起来。起势、野马分鬃、手挥琵琶,一招一势,毫无章法。没到两分钟,我就缴械投降了,太累!我再次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稍微平缓一些后,继续在百度上对症状。味觉减退?自觉并没减退,但得证明给自己看,于是我意识到该吃晚饭了。刚刚护士说点外卖地址选北门。北门是哪个门?平时开车或走路都是用前后左右来确定位置,从来没有,也不会讲东南西北。突然明白不用自己知道方向,快递员会知道,护士会知道,只要自己点餐时将地点选为北门,就有人我安排送到房间里来。我为自己的突然觉悟而开心,呼吸也顺畅了很多。
我不喜欢在网上点外卖,而是让妻子做好饭送过来。妻子问我北门是哪个门?这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两人对方向都不敏感。此刻我想起护士临走时说有事打门上的电话,我找到门上的电话拨了过去,很快就接通了,我详细询问了北门位置,并转告了我妻子,半小时后我顺利吃上了饭。不得不说,医院的安排富有人性化,关心被隔离人员,让我很受感动。在此向防疫在一线的广大医务人员致敬!
妻子送有红烧鮸鱼骨、筒骨炖芋头、红烧豌豆芽,外加一碟韩国泡菜。平时总是嫌弃妻子烧菜的技术,今天却发现妻子手艺还是不错的,饭菜可口,吃起来很香,幸福原来就是这么简单。我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幸福感是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这几个菜放在家里就很一般,放到星级酒店,那还得骂娘,但是,搁到医院就像美味佳肴。
风卷残云般地吃完晚饭,足以证明我的味觉并没有减退,不符合病毒感染症状。
三
晚上七点钟左右,我终于接到了自己所在的社区电话,工作人员问我在哪?我说在医院,再问我在哪家医院,我说了医院名称。她说其实我可以去定点的核酸检测机构,这样不需要被留置,只需回家等结果。现在在医院里,只得听从医院的安排。我回答说:“知道了。”乖得像个孩子。
社区人员嘱咐我从医院出来后别到处走,并保持联系。我保证我不会到处走,我也没有那么多地方可走。然后我赶忙给医院护士打电话,问她可不可以让我回家等结果。这个时候我开始矛盾起来,一方面希望医院说可以,这样我就能在家里舒适地待着。另一方面又希望医院不同意我回去,刚进来就回去,太没意思了,得体验生活,只有经历丰富,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创作题材。没等我继续矛盾下去,电话那头传来斩钉截铁的声音:“不行,一定要等结果出来。”我“如愿”了,也安心了。
我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没有被子,我就把外套脱下盖上,然后在手机上找出一本本作家写的书,开始一心一意地看了起来。这是一本原文联主席写的书,很有趣,文中方言很多,故事情节没有高潮迭起,通篇也没有过多的华丽辞藻,但就像邻家大爷聊天那般娓娓道来,行云流水般,饶有兴趣,让人很愿意读下去。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走廊上开始响起鞋子拖地的声音,根据先前看到护士们的装束判断,拖地的声音大概是防护鞋套摩擦楼道发出来的。我一阵惊喜,以为我的检测结果出来,护士来通知我可以回去了。可是,随着噗噗拖地声渐渐远去,紧跟听到了孩子的一阵咳嗽,还有家长吼吼的电话声音。难道医院隔离中心还有带孩子过来陪玩的吗?我这样疑惑着,但又不好开门看。后来又听到那几个人被安排到隔壁房间了,门嘭的一声关上了,护士走了,我一阵失望,心里想,就算没有结果可以告诉我,既然过来了,顺便看看我又能怎样?当然,护士是没时间看我的,她们很忙的。
隔壁房间的男人继续在大声打着电话,估摸着是和家里的妻子吵起来了,声音不断地拔高,变得愤怒。再这样吵,我就想冲过去教训那个男的一番。都这样了还吵架,珍惜吧,真要吵,病好后回家去吵。
不断有人进来,不断有孩子咳嗽声传来,也不断有穿着防护鞋的护士走在地上发出噗噗声。就是没有护士开门看我,这让我很失望。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孩子咳嗽发烧,来看门诊,然后像我一样留置等待出结果的,而家长是带孩子来的。
6-8小时是不容易等的,医院居然给“病人”配了独立房间,还有床铺休息。他们救死扶伤的光辉形象顿时高大起来。
凌晨一点左右,我的手机“叮”的一声来了短信,我迅速打开一看,“您的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祝您身体健康!”尽管我一直当自己是阴性,但是当检测结果出来时,心里还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我没有多想,提起饭盒,关灯关门就走了。
到了楼下,恰好遇到先前避我如瘟神的那几位老人,估计他们也刚拿到阴性报告,此刻正结伴而出,我没跟护士打招呼,就随着他们走出了铁门。
“你等一下,你先回来,就说你呢。”我被护士喊停了。护士告诉我说,要走得等社区同意,我只好乖乖地回到门内,等社区通知。
先是护士联系街道办,告知了我的情况,询问是否可以让我离去。接着街道办联系了我,让我原地等待,一会儿等社区进一步通知。十分钟后没消息,我回拨街道电话,诉说了一下衷肠,提出能否早点通知我,街道办的人说请耐心等候,待有了结果就告诉我。又过了十分钟,社区还是没联系我,敢情他们才开始讨论防疫政策呢!十分钟又过去了,我接到了社区的电话,但是没告诉我是走还是留,就挂了电话,我想想不对啊!是不是负责人在睡觉没联系上啊!所以他们还没得到最终的指示。后来才知道,社区负责人当晚一直在值班,只是当时他们讨论时没统一好思想。于是我又回拨了社区的电话,这下终于有了准信儿,我可以回家了。
回到家,妻子还在等我,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紧紧地搂住妻子,心中感慨不已。人只要有一点点事,整个生活就会被打乱,还是平安最要紧。妻子足足盯着我看了三秒钟后,说我瘦了。
我打开手机,看了看变回绿色的健康码后,开心得笑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