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的生命，是戛然而止的，她把爱的歌留给了我们，自己却归隐了，这是多么无法平衡的方程式。
　　
　　 一
　　 一直想为母亲写点什么，可多次拿笔又放下，总是心中难安、难静，控制不好情绪。今天又再次拿起笔，下定决心，希望能写成。
　　 我母亲，1944年二月出生在很贫穷的大山村。家有十兄妹，妈是老二，上有一姐，舅舅姨姨们都称妈为“二姐”。
　　 我妈很聪明也很漂亮，身材高挑，她的皮肤属于晒不黑的那种。说话声音特亮，嗓音很好听。据说我妈曾在他们村是村花，有不少的追求者。
　　 我妈生了三个孩子，我哥我弟和我。我妈不识字，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只认个大概样子，但她却是有文化懂道理的人。她乐于助人、爱打抱不平，尤其是她从来就没有过重男轻女的思想观念。
　　 隔壁有谁生病吃不下饭，只要妈知道了，家里只要有一点点好吃的，首先是叫我们先给病人送去，或者她自己给送去。邻居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妈常常会将自家的事先搁下，帮他人先做了。记得刚责任田下户不久，堂嫂病重，她家稻谷没人收割。我妈叫了周围的一些人，帮她家割稻，帮她家打稻，又安排人给挑回家，晒在她家的禾场里。其实那时候自家的稻谷也要割了。我妈说：“人人有事不同日，谁也说不准大话，永远不生病，永远不需要人帮忙。”她心中藏着悲悯之情，见不得别人有什么难处。
　　 邻居间常有鸡毛蒜皮的争执发生，僵持不下时，很多时候便找我妈给评理。我妈也是帮理不帮亲。该说的，便直言不讳地说；当劝的，便心平气和地劝，因此大家都很敬重她。
　　 我们三兄妹，我一直觉得我妈是重女轻男，她最疼爱的是我。我妈经常说，我在她肚子里只住了刚刚七个月。因为妈在山里砍柴背柴，引发了早产。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女人生孩子都是在自己家里，生死由命。我能存活下来，已是证明我生命力很强了。所以，我妈一直很是特殊地照顾我。好吃的，首先是满足我，然后再分给哥哥弟弟。我从小就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闹点病，身体一直也很瘦弱。家里的一些事，妈都会尽可能安排哥哥弟弟去干，生怕我累出点啥毛病来。以致我长大后，自己吃的菜都不会种，许多农活也做不来。
　　 三兄妹，我读书最多，哥哥弟弟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然后，是全家人助我读高中。我成绩一直不错，家人始终认为我会考上大学，会跳出农门。他们总是担心我的身体，如果长期干农活是吃不消的！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读高中时，身体越来越差，尽管妈妈给我吃补品，还是胜任不了紧张的学习生活。最终，我让父母让哥哥弟弟失望了，名落孙山！
　　 我最没出息，也很无用！从小到大，一直是让妈妈在担心中度过，从来没让妈妈享过一天的福，不，一个小时的福、甚至一分钟的福也没享过！她的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是无法报答丁点了。
　　
　　 二
　　 我还是没有走出农村，并且还是条件十分差的农村。因为家庭原因，也没有到外面打工过。婆家离娘家有上百公里路，来去很不方便，如果搭班车要转乘几次才可以。
　　 到今天为止，我妈已去世九年零三个月零十八天，她的去世是我今生最大的痛，也是我很难自己走出来的痛！想着她走的先一天还在我家里给我干活，我就不能原谅我自己。我妈每次只要是到了我家里，就是忙内忙外，我挑不起、背不了、搬不动的，她都会替我干，让我干轻松的活。我心疼地说妈妈就是个保姆，她笑笑，老闺女，妈妈就给你当保姆，妈也得着乐。
　　 2012年，我家里正建养猪场。我家里条件一直很差的，也因为我身体的原因无法再干体力活，才决定建个小型养猪场，减轻一些体力劳动，想将来的日子勉强过好。为了办场，东扯西拉借了不少钱。冬天里，肥猪栏刚建好，母猪栏还正在紧张筹备中。这一年，我又生病两次住院，两次手术，花去不少钱。也就是我第二次手术出院不久，我妈和爸都来我家里，一来照顾我，二来看我家猪场建设的进展情况。家里锯料后的材料好大一堆，我妈我爸那几天帮着背、帮着分类整理。我不能干活，只能看着他们干。
　　 可以说，没有妈妈，那些猪栏也就是我头脑中的画，不会成真。妈妈给了我信心，让想法变成了真实。
　　 冬月下旬，也是杀年猪的时候，爸妈都在这里，也就将年猪给杀了。杀猪后的一些事都是妈妈帮我做，烫猪血、洗猪肠、炼猪油、洗洗涮涮等是我妈一手来。还给我专门做些好吃的，增加营养。我妈见我刚建好的猪场，有二十几个栏可以养猪了，便出主意，在她和爸的交际圈里，联系他们熟悉的人给买些小猪崽进来。
　　 也就是买猪崽这一步棋走错了，否则我妈也许不会走。冬月二十五的这天，我妈一早便催着我爸打电话，联系与他们关系较好的生意人。那贩子经常到石门（湖南省石门县）山区贩卖东西。电话打通，将情况一说，他立马答应到附近生猪行里去看看。发现还真有四十多头我需要的那种猪崽。还说，我运气真好，好像那些猪崽专门给我留着一样。当然，我也很是高兴，觉得这是个好开头。当时家里是身无分文，便立即到附近找人借了几千块钱，后来还欠了那个贩子几千块，到第二年才还。贩子见我爸妈都是实在人，对我也放心。
　　 猪到我家，天快黑，将猪安顿好，我妈的晚饭也做好，满桌人高高兴兴吃着饭，说着话。我妈说，想要坐顺风车回家，让爸留下来。我、我爱人都要留她在我这里。说我刚出院回家不久，家里的事挺多的，就在我这里帮我几天。我爸也说：“你有病，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好说歹说一大会，她最后答应留下来。她又说：“车是空的，你家里反正这么多的柴，想拉一车柴禾回家。”我妈他们移民后，移民到了县城郊区，在平处，少柴。我说：“只要你不回家，这车，随便怎么装都行！反正师傅会将柴送到你家里。”我爱人与师傅们都忙着将柴火摞上车，我和妈等在火坑边说话。我妈总是不放心柴火在车上怎么码，不时地交待用绳子绑扎牢固。
　　 装好了车，天已经黑了。我妈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坐车上了，发现后连忙要妈下车，跟妈说：“妈，你刚才不是说好的不回家吗，怎么一转眼就坐车上了！”她笑着说：“让爸在你这里住几天，这一车柴不放心，回家了，不能老堆外面，怕天下雨下雪淋湿。”我们又说了好一会要她下车，她这天的理由特别多，就是不肯下来。师傅们没法，只好带着我妈一同离开。
　　 妈妈坚决要走，她担心家中的那些鸡，还有她好几天没有看到的家。我这样想。
　　 没想到，谁也不可能会想到，第二天傍晚时，我接到弟媳打来的电话，她哽咽着说：“姐，妈走了！”我大脑“嗡”的一声炸雷响：“妈走了？妈去哪儿了？”她又说：“刚走的，倒地上，都没在身边，医生说救不回来了！”我接到电话的同时，爸爸也接到嫂子打来的电话，当时哥哥和弟弟都在长沙打工。
　　
　　 三
　　 原来是我妈在收鸡关鸡的时候，倒在了门边，当时谁也不知道。直到弟媳到家里找妈拿东西，她到处叫妈，没人应声。又问嫂子，嫂子说，刚不久，还听到妈给鸡喂食唤鸡来着，应该在家。嫂子和弟媳都知道我妈有高血压和心脏病，且长期用药，前些年还受到过惊吓。她俩心里一惊，便急忙到处找，在关鸡屋的门边发现妈已经倒在地上，怎么叫也不应声。喊来医生，医生赶来说“已经走了”。
　　 明明昨天这个时候还在我家里有说有笑，帮我忙这忙那，怎么可能就会去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心中堵得十分难受，说不出话来，也哭不出声，牙齿不由自主地磕碰着。本来手术后没恢复的我，双脚越不听使唤，站不稳，瘫软得像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我爸也痴呆了好一大会，才缓过神来。我结结巴巴赶紧联系车，和爸相互搀扶一起回家，余下的事交爱人处理。
　　 我妈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没给我任何尽孝的机会。她明知道爸爸一辈子没洗衣做饭过，她却狠心撇下了；她明知道哥哥弟弟都不在家，连他们最后的见面机会也不给；她明知道我出院没几天，经不起折腾！……她疼爱了我一生，却不让我疼她一回，不给我一丝一毫的回报机会。
　　 我特别后悔，我最无用、最不孝！如果那天我再坚持一下，强行将妈妈留在我家，或许就错过了阎王点薄的机会，无常就找不着她，她现在或许还活着。如果那天我不同意买猪崽，也就没有顺风车回家，她在我家里或许会躲过一劫；如果我不办什么养猪场，妈也不会有心思联系贩子，贩子根本就到不了我这里，妈怎么可能会回去！只要那天她不回去，她就不会走，那些勾魂的小鬼根本就找不到她！这样，我就还是个有妈的孩子，还有可能尽孝，哪怕只尽一点点孝。妈疼了我一辈子，这次她不疼我了！她吃了一辈子的苦，从来就没为自己活过。做女儿时，为外婆外公舅舅姨姨们活，嫁给我爸了，为我们这些儿女活，特别是分给我的爱最多！
　　 一切都迟了，回不来了，除了偶尔在梦中出现，不可能再见面了。不知道是否真有来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转世投胎，不知道她在天堂是否真的一切安好。不知道了，妈妈的一切，都不知道了。
　　 在她去世七周年时，我写过一首歌词，就让这歌词放在文末吧：
　　
　　 ◎听雪思亲
　　 雪，一片一片又一片地飘
　　 风，一阵一阵又一阵地哮
　　 妈妈呀，你在哪儿
　　 你是否感觉到寒风凛冽地哀嚎
　　
　　 妈妈其实没有走远
　　 妈妈的味道还在心中聚焦
　　 房还是那房，灶还是那灶
　　 回到家，妈的影子，无法找到
　　 只见爸爸，眼含泪花，似哭地笑
　　
　　 雪，一年一年又一年地飘
　　 鸟，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叫
　　 妈妈呀，你在哪儿
　　 你能否告诉我极乐世界哪里好
　　
　　 妈妈已经越走越远
　　 妈妈的味道随着雪花在飘
　　 树桠歇一歇，细竹摇一摇
　　 没有妈，无根浮萍，心难落脚
　　 奢望来生再次回到您，温暖怀抱
　　
　　 我以哭为歌，为走逝的母亲送一程，我知道悲歌不能挽留你，但愿母亲听着我的歌，安详入眠……
　　
　　 2022.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