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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痕】青葱岁月(征文·散文)


作者:江凤鸣 探花,16341.4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09发表时间:2022-04-15 19:10:24

【流年·痕】青葱岁月(征文·散文) 新冠病毒肆虐,祸害全球。我居住的这个江南小镇也深受其害,成了防疫管控区,断了交通,人关在社区中,数日不能自由出入,吃喝都愁。这一天终于解封了,肚里馋虫发作,我跑到街上,一口气吃了两只葱油饼,像是个饿了半生的乞丐,余香在口,意犹未尽,又要了一碗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瞧着都可爱。
   做葱油饼用的葱花来自小葱,这种小葱,除了做葱油饼,也可以炒鸡蛋,将小葱切成葱花,加上太湖中的银鱼,一起在蛋液中搅拌,加少许的盐,放在油锅中煸炒,那个滋味,叫一个鲜。将葱花撒进豆腐脑中、加了酱油,放少许的糖,那个滋味也不一般。这种江南独有的小香葱,它是无论如何都长不大的,长到老,也就成人手掌的一扎长。
   小葱是葱的童年。看见小葱,不由地就想起过往的青葱岁月。我生在青岛,虽然漂泊江南数十年,心底里还是将自己认同为地地道道的山东人。山东人与大葱有着难解之缘。
   上初中那年,父亲为了开阔儿子的眼界,将我这个小乡巴佬接去北京大兴,一起去的还有好朋友晓刚。大兴黄村中学的学生们欺生,每日放了学,就或七八个或十来个聚集在我们宿舍门前、窗下,一起高喊:老家在山东,生来爱吃葱。味道臭烘烘,咚吧咚吧咚。
   一开始,我和晓刚记着大人的嘱咐,关了门窗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躲在家里不出去。可这些顽皮的北京娃以为我们软弱好欺,就越发的起劲,日日恬噪不已。这天,终于把两位山东“小汉”给惹恼了,他们想让这些北京娃尝尝大葱的辣劲。正在这帮孩子手舞足蹈地叫喊的时候,冷不防两盆冷水兜头浇来,接着一根擀面杖、一把竹制大扫帚,劈头盖脸横扫过来,打得这帮孩子四处乱窜,拼命逃跑。看见他们跑了,我和晓刚还不解气,又用弹弓追着屁股打,直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不见了踪影。
   吃大葱的山东“小汉”解气了,被打孩子的家长络绎上门。我们被家长狠狠地教训一顿,结果可想而知,哪里来哪里去,我俩灰溜溜地继续回乡下读书。看来坐井观天就是我们的命,谁让你不守本分,到了天子脚下的皇城根还要撒野。唉,人终究是个动物,关久了,难免要出来发泄、发泄。
   都说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一点都不错。江南人柔顺,小葱长得跟韭菜似的。看着清秀,却弱不禁风。山东出大汉,山东的葱也长得挺给山东人争脸,平均高度有170公分,据说,最长的能超过2米。想想看,一片地里齐刷刷站着一排排上青下白的大葱,像不像一支整装待发、英姿挺拔的军队?
   小时候,傍晚在打谷场上看那些壮实的后生吃饭,那叫一个带劲。大葱像擀面杖,煎饼似锅盖,一根直挺挺有七八十公分的大葱用煎饼一卷,两头亮晶晶,中间黄闪闪,活脱脱像极了武松打虎时用的哨棒。山东大汉的吃相也威风,左一下,右一口,可劲地往口里捅。可不似江南这些做核酸检查的小护士,捏个白头小棒棒那么轻柔。卷了大葱的煎饼入口,被一口大牙咬得嘎巴脆,声音清亮,顺风能传三十里。
   山东人,对大葱的典型吃法,除了大葱卷煎饼外,还有就是大葱蘸酱。一年四季,不管有没有其他蔬菜,只要有一碗豆酱或面酱或臭虾酱,加上一根大葱,山东人就能乐滋滋地吃下一顿饭。防疫封闭期间,我在江南的小镇上,听到很多关于抢菜不得的抱怨,却很少听到我的同乡们的不满,他们好伺候,有碗酱,有根葱就行。
   或许是进城早了,或许得自母亲江南基因的遗传,我虽也吃过不少的煎饼卷大葱,却始终没有吃出乡人们的那种凛凛威风,吃相要比他们文雅得多。
   后来,我去河北求学,河北人也吃葱。但河北的大葱比起山东大葱,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只有山东大葱的一半高。河北人吃葱主要是当佐料,不会当菜吃。河北人炒菜的时候,喜欢在热油里爆葱花,炒啥菜都撒把葱花爆一把,有些人还加些姜末,那个味道真是香极了。我家的邻居曲大娘,她是幼儿园的厨娘,极善做葱油大饼。她将面皮擀的很薄,涂抹上花生油、再撒上用五香粉、精盐拌匀的葱花,先一层层卷起来,卷成竖条,再竖着卷成圆形,用擀面杖再擀成饼状,放到专制的鏊子上烤制,叫做千层葱油饼。如果此时你从远处归来,闻到阵阵清香,那一定是曲大娘在烙葱油饼。曲大娘烙好了饼,总是不忘给邻里们送上一张、两张,在那个贫穷且动乱的时代,吃肉是奢侈,能吃上一张曲大娘的葱油饼,对少年时的我来说,足够解馋。当然,我家有什么好吃的,也不会忘了乡邻们。
   那个时代,人们物质上很匮乏,但精神上倒不穷,邻里百姓,守望相助,礼尚往来,过得像是一家人似的。
  
   二
   山东大葱之所以长得高大挺拔,据说它原产于西亚和西伯利亚,是由野生种在中国驯化而成,加上山东独特的土壤气候环境,让它得以茁壮成长。我居住的江南小城,据说在“全国学大寨”的年代,也从山东引种过大葱,结果只生长了一代,第二代就变成了和当地小香葱一样的“侏儒”,怎样地浇水、施肥,它就是跟韭菜一般高下。这或许就是古人说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吧。
   大葱来到中国,最少已经有2000年以上的历史,在古籍《尔雅》《山海经》都有记载。
   山东大葱闻名天下,尤以章丘大葱为佳。它素有“葱中之王”的美称。章丘大葱,葱白粗长,洁白细致,脆嫩多汁,甘芳适口,富含维生素,无论生吃、凉拌,或熟锅调味、配料,都堪称上品,不仅售往全国各地,还远销国外。章丘大葱长得好,是因它从不连作,而是常与小麦或非鲜茎类蔬菜轮作。
   章丘大葱在唐代就颇有盛名。公元1552年,章丘大葱被明世宗御封为“葱中之王”。新中国成立,毛主席访问苏联,章丘大葱成为中国政府送给斯大林七十寿辰的礼物。与章丘大葱齐名的还有山东莱芜的鸡腿葱,寿光八叶齐葱。
   山东人自古爱吃葱,与大葱结下了不解之缘。《庄子》上说:“春日饮酒茹葱,以通五脏。”《管子》也有“北伐山戎,出冬葱与戎菽布天下”的说法。庄周和管仲都是山东人,一个是文人,以葱佐酒;一个是统帅,以葱佐武力安天下。酒酣葱辣,都是让人周身发热的物件,都能佐人成大事,所以,山东的葱,也就当得起一个“大”字。
   不过山东葱,被称作大葱,还另有说法。北魏时的山东人贾思勰在他的《齐民要术》上告诉我们:“葱有冬春二种。又崔定曰:夏葱曰小,冬葱为大。”看来称霸葱类的大葱,应为冬葱。山东出大葱,葱似人,人如葱,一样的一清二白,一样的高大威猛。山东人的性格也像大葱。大葱辛辣,气味生猛。山东人则性格直率、爱着急上火。但也有人说,山东人的大葱,不如湖南人、四川人的辣椒辣。因此,山东只能出将相,出不了天子。从革命性来看,读读《水浒传》就晓得,山东人革命性不彻底。他们只反贪官,不反皇帝。但不管怎么说,爱吃葱的山东人,还是具有大葱的一切优良品质。山东作家郝桂尧就说,山东人性情中的魅力,就如同葱之清白,如葱之耿直,如葱之唯美,如葱之秀气,如葱之营养丰富。作为一个山东人为自己的形象定位:百菜先锋,一根大葱。
   山东人爱吃大葱,北方人也大多爱吃葱。爱吃葱的地方,人就豪爽。山西人、河北人、内蒙人也都爱吃葱。山西人、河北人喜欢吃大葱蘸酱。我少年求学时,到过环绕太行山的晋冀鲁豫许多地方,这里的民谚说:大葱蘸酱,越吃越壮。当地老乡,将大葱白茎一剖为四,切成一扎长的葱段,一手拿馍,一手蘸酱,左右开弓,吃得叫一个香。吃完了,直接走向打谷场,扬场、扎捆、拉碾子,那个活儿,干得热火朝天。过了长城的大境门,一路向西北,就是广袤的草原,这里的人们喜欢吃葱段爆羊肉。大块的葱段,大块的羊肉,在大火里烧,在大锅里煮,烧肉的大厨,用抄煤般的大铲子翻炒,看着豪气,吃得豪爽,十里、八里都能闻到肉香。
   有一年,我们部队远训归来,到了年关了,连队想包饺子吃,可边地有肉没菜,连队司务长犯了难。周围的老乡知道了,愣是赶了二十里路,用牛车给送来三十担大葱。那是我第一次吃大葱牛肉饺子,那个香啊,至今想起来,都垂涎欲滴。那三十担大葱不是葱啊,那是边民们对子弟兵的一片情,热烈又深沉。值得人一辈子回味。
  
   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脱下戎装,跟随母亲回到江南,江南没有山东大葱,只有筷子长短,且比筷子还细的小香葱。江南地方的人家也爱吃葱,但他们吃的细致,吃的文雅。最常见的就是在阳春面的汤汁里,撒上一把生葱花。江南的小香葱不辣,香且甜,嚼在嘴里,唇齿生香,神清气爽。故江南人说,生吃小葱像恋爱,炒熟了就好像熟女过日子,没滋没味地俗气了。江南人烧鱼煮肉也放葱,但却从不切碎了煸炒,而是将数根小香葱,打个结,整根、正把地煮。烧鱼,还会将葱结塞进鱼肚子里。尤其是清蒸鱼,由里而外的香。
   江南的小香葱,也跟江南的女人似的,白白净净、婷婷袅袅,文质彬彬,弱不禁风。轻轻一捏就淌出汁来,稍不留神就折断了。小香葱在江南的菜市场,从来都不曾论斤卖,而是3分、2分的拿一把。所以,江南俗语里,嫌人爱贪小便宜,就说2分钱小葱捏一把。从菜市场上,你就能感受到山东人过日子的豪气与江南人的细致。现在物价比之改革初差不多涨了十倍,江南的俗语,该改成二毛钱捏一把了。
   葱长得一清二白,干干净净。自古就进入文人笔墨、诗人章句。最有名的是唐朝女诗人赵鸾鸾的“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这首诗选在《全唐诗》中。我想,这个诗句中的“春葱”大概指的就是江南人家的小香葱,若是山东大汉卷煎饼的那种,又粗又长,“香罗翠袖”中如何长得?赵鸾鸾的“浅浅软玉削春葱”,似乎是从汉代乐府诗《孔雀东南飞》活化来的。其诗说刘兰芝“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形容她的手指纤细、洁白,像尖尖的洁白葱根。唐代诗人方千诗曰“指剥春葱腕似雪,画桡轻拨蒲根月。”更是写尽女子肌肤白皙,手指如葱管的美态。到了南宋吴文英《齐天乐》“素骨凝冰,柔葱蘸雪,犹忆分瓜深意。”比之前人诗句,虽然更加典雅细腻,却也再无新意。将女子手指喻为青葱,并以此指代美女,中国古代诗人们,也是有心了。
   将葱写入诗句最多的是宋代的诗人们,题材也开阔了许多。宋祁的“玉树森森拂晓空,子云辛苦赋青葱。”这样的诗句就有了不同凡响的指代意义。释德洪“轩上仙郎面如玉,槛前修竹翠于葱。”写的还是自然风景。王庭圭的“山腰危殿倚青葱,知是云峰第几重。”张嵲的“故园坟树想青葱,寒食风光泪眼中。”已是满满的家国之愁了。说起来,还是临近山东的徐州诗人陈师道的诗句“径须相就踏泥潦,已办煮饼浇油葱。”来得朴实,这个大葱它就是吃的嘛,哪里来的那么多浪漫歧义?老百姓居家过日子,弄张大饼,来点儿大葱伺候,就足够了。
   江南四月天,蚕豆上市,葱油爆蚕豆是江南的好味道。那年,我还是个毛脚女婿,岳母上灶,噼噼剥剥地烧了一大碗。岳母家住市郊,那时用的还是跟我山东老家一样烧柴的大锅灶,油大火猛,这碗时鲜葱油爆蚕豆就格外香甜。大兵不知礼数,觉得好吃,就给人家吃了个底朝天。事后,妻轻轻地笑道:初次上门,你怎么也得剩一点,不好拿菜当饭吃。
   吃上了岳母的菜,就缠上了人家的姑娘。妻烧菜的手艺,比之岳母差得不是一点点,但这个葱油爆蚕豆,学得还有点模样。年年春来时,我家都能吃上十天半个月的葱油爆蚕豆。夫妻恩爱大半生,这个葱油爆蚕豆或许多少有点功劳在里面。哦,忘了说了,今天吃了喝了,我又进菜场买了5斤新鲜蚕豆,一把小香葱。妻贤夫安,岁月静好,红尘下的人间,便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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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山东大葱很有名,我在多部描写发生在山东境内的电影画面里看到过。本文把由头放在疫情期间关在家里体内馋虫发作,一解封便往街上“吃了两只葱油饼”为引子,以葱为线展开叙事。从山东大葱以及与其相关的童谣,讲到河北的大葱,包括用大葱作原料烹调的千层葱油饼,感叹在那个贫穷且动乱的时代,要是能吃上一张曲大娘的葱油饼,那是多么美好的事。作者引经据典详细挖掘了山东大葱过往,以及名人骚客对大葱的诗句赞赏,让阅读的人赞不绝口。章丘大葱素有“葱中之王”的美称,甚至成为中国政府送给斯大林七十寿辰的礼物。作者考证,山东人爱吃大葱,其实,山西人、河北人、内蒙人也都爱吃葱。南方人也爱吃,只不过是小葱,也叫香葱。作者笔下趣味横生,描述了历代诗人把女人的美丽,肤色的白净,比喻作葱白。当然,作者没有以葱就写葱,而是写了与葱有关记忆深刻的几个片段,当兵时部队远训归来,边民送来大葱,感叹那是边民们对子弟兵的一片深情,值得一辈子回味。大葱也是作者爱的见证,婚后丈母娘亲自上厨做的葱油爆蚕豆让作者吃了个底朝天。即使眼目下疫情解封,也忘不了买几斤新鲜蚕豆,几把小香葱,让妻子秀一把手艺,夫妻恩爱,享受美好。散文是美文,通篇语句优美。散文就要抒情,通篇真情饱满。同时,写了大葱的历史由来,与之而来的生活,人文习俗,使得散文意境盈沛。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山地731828829】【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0417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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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22-04-15 19:21:57
  喜欢读这样的文章,增长知识,阅读愉快。
   二哥知识宽广,任何题材,手到拈来,一挥而就。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22-04-15 19:24:22
  青葱岁月,真个是青葱岁月。题目优美,寓意深刻。
   流畅,自然,生活习俗,历史典故,恩爱画面,感人场景,一一在目。佳作,实至名归。
3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2-04-15 23:21:04
  一根大葱,也写的这么好,实在佩服江南大才子二哥,不对,是山东大才子!
五十玫瑰
4 楼        文友:康心        2022-04-16 11:42:58
  二哥的博学真是不得不让我佩服,一篇葱写得有生有色,有滋有味,有情有爱,让我一口气读完了。
用文字记录人生的轨迹,修一条心心相通的小径
5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2-04-18 16:00:39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6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22-04-21 10:47:19
  说到山东大葱,我还真有点“地主”的骄傲呢,虽然我并不是章丘人,哈哈哈。这篇从“葱”出发的“青葱岁月”,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鲜香扑鼻。
闲云落雪
7 楼        文友:紫云朵朵        2023-02-24 19:33:05
  把葱写得活灵活现真不容易,以小见大,折射出老师有广博的知识以及敏锐的观察力。老师既有军人的好爽,也有文豪般的笔墨。钦佩老师会说话的作品。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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