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启】复活(小说)
郭亮突然失踪令全镇居民引起了诸多猜想。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一个小眼睛村民说。
“是啊,那天我看见他走向一片森林,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一个长了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补充道,“不过当时晨雾很浓,我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众人议论纷纷。或许是被森林里的猛兽吃了,或许他已经跳崖自尽了……
大家怎么说都有理,反正他与梅子的故事,无人不晓……
一
郭亮与梅子从小青梅竹马,一起玩着过家家长大。在游戏里他是她的新郎,她是他的新娘,这是全村孩子公认的“事实”。长到十二岁时郭亮见到梅子总是躲着走,梅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梅子十八岁那年,郭亮二十岁。郭亮特意从工地上赶回来与梅子见面。俩人在一个月明星稀之夜相约河边的桂花树下,听哗啦啦的流水声,讲述着月宫嫦娥的爱情故事。桂花的馨香浸润着整条河畔,俩人深吸一口气,然后都沉默了。
“我妈要将我嫁给一个老男人,他很有钱。”梅子突然开口。
“啊?!你同意啦?”郭亮一脸惊愕。
“没有,除了你,我谁也不嫁!”梅子的态度非常坚决。
“你妈要是再逼你呢?”
“逼我,也不嫁!”梅子突然提高了嗓音。
郭亮眉头一展,会心一笑。梅子头一倾,倒进了郭亮的怀里,他的心怦怦直跳,声音有点嘶哑,呼吸急促:“我发誓,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如果我食言就天打五雷……”
郭亮还没有说完,梅子将食指轻触他的嘴唇:“不许你胡说八道。”
这一夜,郭亮既兴奋又担忧,在床上翻来覆去。梅子也睡不着,万一……她的思绪很乱。
二
事情果真没有想象的那样顺利。
一天傍晚,梅子急匆匆地打来一个电话。
“喂,小郭,你的电话。”工地老板冲着几十米之外的郭亮喊。郭亮气喘吁吁地跑来,可是电话已经挂断了。
“是个女的打的。她让我告诉你她要结婚了,今晚她让你在老地方等她。”
为什么不说清楚就挂了呢?郭亮一脸茫然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心里又忐忑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得好好的,她非他不嫁吗?此时郭亮正在三十多里之外工地上干活,他心里如一团乱麻,开始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情。他顾不上收拾东西,就出发了。工地离老家虽然不是很远,但全是山路,一到夜间不仅有狼出没,而且路非常难走,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跌落山谷。可是他现在顾不了许多,只想早点见到她,想知道这段时间她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郭亮心不在焉,感觉头重脚轻,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想早点飞到那棵桂花树下。为了早点回家,他抄近路,灌木丛划破了他的衣服,鲜血顺着大腿往下流。远远便能听到恶狼“嗷呜”的叫声。有几次他差点摔倒,好在他从小在山里长大,走惯了山路、夜路,并没有被狼叫声吓倒。过山坡时,他的脚不小心崴了一下,好在不是很严重,他忍着疼痛继续赶路,有时真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
历尽艰辛,郭亮终于来到了那棵老桂花树下,可是梅子并不在那儿。他的心空落落的,她为什么失约?是自己来晚了?……
仰望天空,月亮已经越过头顶,此时正是午夜。他的心在抓狂,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她家,将门敲开问个明白,可是他没有这个勇气。他也不想回家,不想惊扰心脏不好的母亲,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猜测可能出现的各种结果,他的心好乱。俩人一路走来,并未经历什么风雨。现在梅子要嫁人了,可是新郎却不是自己。难道梅子真的变心了吗?不会,她应该不会的。那她为什么不说清楚就挂断电话呢?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他心如乱麻,用拳头使劲地敲打自己的脑袋,越打越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靠在树上,呆滞地仰望夜空,云层渐渐爬了上来,眼前慢慢变黑。他默默地闭上眼睛,想象着失去梅子的日子将是多么难熬。没有她,这个世界将变得暗淡无光。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小河还是那条小河,可是梅子已经离她而去。
这一晚,注定相当漫长……不知什么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晨光熹微。村子里公鸡打鸣声不绝于耳,惊醒了他。他忍不住,还是去了梅子家。
“梅子,你说到底发生了怎么?”
“大清早的,吵什么?我妹妹要嫁人了,你死了这条心吧!”梅子的大哥伸出头来,怼了他。他隐隐听到梅子的哭泣声。他的心拔凉拔凉的,一切都完了。
“妈,开门,是我!”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回了家。
“咦?!亮,你怎么回来啦?快进屋,饿了吧?妈给你搞点吃的。”母亲正要出门干活。
“我不饿。妈,梅子真的要结婚了吗?”他拉着母亲粗糙的手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是的。昨天办了定婚酒。听说下月初八结婚。你们的事……唉,他家不同意,我也没办法。”说完母亲沉思片刻。
“妈,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唉……”母亲眼圈红了。
“妈,算了。您心脏不好,不要替我担心,我没事。”
这半年以来,郭亮工地上太忙,县里正在修建铁塔,好让电力系统更加通畅,工期短,任务重,所以没有时间回家看看。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郭亮全然不知,他之前留了电话给梅子,可是梅子只打过一次。这也不能怪梅子,因为在村里要打电话是件非常困难的事。郭亮走后,梅子家里不断给梅子施压,逼她嫁给金多鑫,据说比她父亲还大一岁。可是人家是包工头,家里很有钱,在本县也算首屈一指的富人。金多鑫上个月丧妻,这个月便迫不及待地找人说媒,欲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为妻。梅子可是方圆百里之内最美的女人,她柳叶眉,瓜子脸,樱桃小嘴,皮肤光滑细嫩,若将那条长辫子改成披肩发,就是标准的城里时髦女人。可是由于家里穷困,她只读完了初中就回家务农。郭亮也一样,初中毕业就去当了泥瓦匠。
金多鑫这人好赌,好色,嗜酒,喜欢结交一些混世的朋友,妻子就是看不惯他的行为,经常与他发生争吵,有时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最后妻子一气之下投河自尽了。
有人问:“将梅子嫁给这样的人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梅子为了抵制这门亲事,与家人翻过脸,绝过食。母亲见硬的不行,只好作罢。可是就在两个月前,父亲身体有恙,去医院一检查,发现患了尿毒症,医生说需要换肾,为了挽救父亲的生命,全家急得直抓脑袋。梅子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哥哥提出自己捐一个肾给父亲,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可是为了活命,每周两次透析还是不可少的。尽管如此,这样的费用也是个无底洞。为了父亲,为了这个家,哥哥连肾都愿意捐,妹妹还有什么理由不在婚姻上有所妥协呢?她的压力越来越大,她的内心十分矛盾。一想到心爱的郭亮,她痛哭流涕,可是想到日渐消瘦的父亲她于心不忍,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那段时间她在痛苦中煎熬。她想去找郭亮,和他远走高飞,可是父亲怎么办?毕竟是给了自己生命的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之下,梅子含泪答应了这门亲事,是她对不起郭亮,她要打电话告诉郭亮。可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打电话并不一件容易的事,村里没有电话,要跑到乡政府旁边的电话亭打,来回很不方便。梅子偷偷地出来打电话,被母亲发现了,母亲悄悄跟着,生怕女儿有什么意外。电话只能打给郭亮的老板,老板的手机像一块板砖,又厚又大,不过拿在手里非常霸气。她打通电话就被跟来母亲发现了,于是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那时候的“大哥大”功能是有限的,别说无法回拨,即使可以打回去,那是公用电话亭,也没人接。
“你都要嫁人,还跟他联系啊!”母亲过来拉着她就往回走。
回家以后母亲将梅子牢牢地关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让去。梅子急得在房间里转圈。
这边,郭亮母亲也在唉声叹气。梅子嫁了别人,不知道儿子回来有多痛苦。不曾想,儿子摸黑回来了。
“儿啊,算了吧。我们家也穷,没钱给梅子的爸爸治病。你也不能怪梅子,她为了救爸爸有什么办法呢?”郭亮的母亲劝道。
听了母亲的话,郭亮选择了放弃,他没有去找梅子,再次返回了工地。一路上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整个人精神恍惚,失去了梅子不像失去了天空一样黑暗。
三
一个月之后,梅子结婚了。这个男人大他二十五岁,长得肥头大耳,肚子圆滚滚的,远远看去像个滚来半个大西瓜。
两年后,梅子生了个女儿,她像极了梅子。可金多鑫却很不高兴,前妻也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带把的都没有,现在梅子又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他心里非常郁闷。一天,金多鑫心中积聚的怨气,借着酒劲一下子喷发出来,对梅子拳打脚踢,她身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也被打得不成人形。梅子终于忍受不了了,也选择了投河自尽。当知道这一噩耗传来时,郭亮像发了疯似的,他冲到金家将金多鑫痛揍了一顿,然后向森林深处走去,再也没有回来。
村民纷纷猜测,他可能去“极乐世界”找梅子了。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天空中突然飘下一位鹤发童颜的白衣道人,他手持拂尘,向众人施礼。
“哇,神仙来了!”村民们兴奋起来,以前都是在书中或电视中才能看到神仙的模样,这回见到真神了。
“你们要找的人已经到了仙岛。”老者接着说,“凡是有痛苦,有烦恼,或不如意的人都可以去此岛,只要心诚定能心想事成。不过,进入此岛,切不可贪婪、心生邪念,否则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老神仙,那怎么才能进入仙岛呢?”有人问。
“和郭亮一样,勇敢地往前走……”还没说完,白衣道人便倏忽不见了,不过余音未了。
进入仙岛便能心想事成,这一消息不胫而走,人们跃跃欲试。有的想娶到如意的媳妇,有的想发财致富,有的想见到去世的亲人……
话说,郭亮那天打了金多鑫之后大仇已报,感觉生无可念,便走进森林,站到悬崖边上,一跃而下。此时山谷被乳白色的浓雾笼罩,看不清谷底,他一心求死,本以会快速下坠,可没想到自己下降的速度突然变慢,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落了下来。这里与大峡谷可不一样,仙雾飘飘,远处群山绵亘起伏,四周是湛蓝的大海,海水拍打着堤岸。这是一座海上孤岛。他抬头一看,一块巨型石头上写着“仙岛”两个大字。
突然石门自动开启,里面出现了多个窗口,每个窗口上都有一个石牌,分别写着“爱情窗口”“发财窗口”“生子窗口”等。可以说这里应有尽有,种类齐全,所有的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愿望。郭亮没想到自己竟然能遇到这等好事,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爱情窗口”,刚迈进去一只脚,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
他又回到了那个非常熟悉的生活环境。小河,桂花树,远处群山连绵起伏。只不过,这里非常安静,没有一点儿杂音,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见,空中飘散着像萤火虫一样的小精灵,一闪一闪的。
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全身湿漉漉的,脸被遮住了。
“你……你是梅子吧!”郭亮伸手正要去掀开她的长发,她拼命地往前跑,最后蹲在地上大哭起来。郭亮走上前去进行安慰,见她情绪稳定了下来,他轻轻地将她揽入怀里,女人瞬间露出了半边脸,那张脸全是刀割的,一条条,上面流着血水。没错,就是梅子。郭亮将梅子搂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后悔那天早上没有去找她,后悔自己的软弱无能。他恨这个无情的老男人,可是悲剧已经发生……
“亮,你怎么来了?我记得我已经死了。”梅子问,“难道你也……”
“我也不知道,本来跳下山谷打算来陪你,谁知我并没有摔死,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里。”
“我的脸被他毁了,现在是个非常丑陋的女人。你还愿意娶我吗?”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我不在乎你的容貌,只在乎你的心,只要你的心没有变,我依然守护你。”
两颗火热的心紧紧靠在一起……
这个地方依旧静得出奇。
四
梅子逐渐走出了心里阴影,忘记了痛苦,与郭亮组成家庭,一起劳作,种植粮食和蔬菜。他们俩白天干活,互相替对方擦汗;晚上床头絮絮低语。
闲暇之余,梅子在油菜花间翩翩起舞,郭亮一直傻呵呵地冲着她笑。所不同的是,以前梅子的脸上没有用白纱巾遮挡,虽然有点遗憾,可是他并不在乎。蝴蝶扇动着花翅膀,悄悄地从他们身边飞过,郭亮伸手一抓,花蝴蝶竟然不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他们面前,他面色红润,有种仙风道骨之气。
“孩子们,你们其实已经死了。这里是蒙界,一切东西都是我幻化出来的。你们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只有你们自己是真的。”白衣道人,将手指一戳,油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蓝色的幽灵飞走了。
“啊!”郭亮感到有点诧异。可梅子脸上平淡如水,她早已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你们有一次复活的机会,但是回到阳间依然要面对痛苦的生活。”
郭亮和梅子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只想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