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怀念外婆(散文)
惊蛰刚过,春风袅袅。西北的早春像是尚未长大的孩子,情绪变化剧烈得令人难以捉摸。这不,前几日还是艳阳高照,燥热似夏,今天却又阴云团团,骤冷似冬。
记得九年前这个时候,天气虽不似今天这般阴冷,但早晚的寒意仍旧让人难脱冬日的衣装。是年2月7日,外婆溘然长逝,走完了她勤劳而又艰辛的一生。
出殡那天,我心里涌动着的伤感在肆意翻腾,心头被一波一波的酸楚侵袭,泪珠噙满了眼眶终未决堤。不是我的内心有多坚硬抑或是我和她有多疏远,只是我不忍再看她躺在炕上的那种衰微和痛苦的表情,惟愿尝尽世间甘苦的她平静安详地升入天堂乐土。
一路上,送行的队伍缓缓而行,哀婉的唢呐呜咽低徊,干裂的鞭炮震彻沟壑,亲人的哭声撕心裂肺。那从心底迸发的哀声和由此对生命情感的无限惋恨,至今回想起来,内心倏忽酸楚得无以名状。外婆一生共育五女,没有儿子,这在农村比较少见。几个头发霜染的女儿为母亲送行,那一幕更显悲凉。看到她们泪如雨下的面庞,人生由始而终的全部历程似乎赤裸裸地尽显眼前。常听人说,双亲在世人不算长大。但从亲人们彻骨哭声中,我深刻体会到,即便天荒地老,也没人愿意长大,没人甘愿失去亲人的精神庇护而孤羁天涯,更没人不想回家后亲切地喊一声爸妈。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生死相伴的人生,总像个难以打破的魔咒,以喜开场,以悲结束。悲喜之间,装填着万象人生。
准确算来,外婆去世刚满九年。但在家乡的习俗中,十年祭礼是在第九年举行的。在汉语中九为最大。道教文化中常言九九归一,复归原点的意思。由此可以理解,十年祭奠,既是人事礼节中完成祭奠的一个完整周期,又是隆重祭奠的悄然结束。从某种程度而言,祭礼的象征意义大于现实意义,但对人伦社会而言,它的重要性却是无可替代。因为这种祭祀和怀念,恰似静水流深般地涵养着我们感恩敬畏之心,让我们不忘根本,学做真人。
几天前,母亲打来电话说起祭奠的事,特意嘱咐如果没有时间我就不用来了。我说,必须要来。因为那是一位打小就疼我爱我、悉心照顾我的外婆。几乎整个小学阶段我都是吃着她做的饭长大的。
外婆一生勤苦,膝无子嗣,外爷去世得早。年轻时抓养几个女儿,生活倍历辛酸,但好在还有帮手。等到儿女陆续出嫁后,她便孑然一身独自生活,极尽孤独冷清。外婆是裹脚女人,走路干活看似很受影响,但生活的磨练,让她的小脚变得异常利落,走起路来毫无蹒跚之感,一点也不输于我们。外婆的脾气秉性极好,从不对人发火,跟左邻右舍很是和睦,周围人对她极为敬重和照顾。她走后,邻居们自发前来守夜,缺东少西的时候也是主动提供。
我上小学时,学校离外婆家比家里近些,所以,常常到外婆家去吃午饭。每次我进到外婆的小院,她都会将已经做好的饭放在桌上,慈爱地看着我狼吞虎咽一番。有时,我来得迟时,那做好的午饭必定会被盖在温热的锅中,放在我眼前的饭菜总显热气腾腾。那时的小孩子能吃一种叫“奇栝”的零食,是一种在外人看来很大的幸福。为了招待我,外婆隔三差五总会做上一些给我吃,出门时也一定不忘将它填满我的衣兜。那是一种在面粉中掺杂了很多猪油、调料和盐,揉成面团做成饼状,然后表面分切成菱形块状在锅中干烙而成的面食。吃起来油津津的,既能充饥,又能解馋。因为有这东西,我在同学面前赚足了面子,用它也结交了好些朋友。至今想来那甘之如饴的味道,仍旧久久不忘。尽管这种食品如今街头市面仍然有卖,但即便买了,却再也吃不出外婆的味道。
外婆的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树形高大,树叶浓稠。每到夏季,树上总会缀满一树青色的小果。那时的我,有时会站在树下出神地抬头凝望树端,做着果实成熟后大快朵颐的肆意畅享。而今回想起来,我彼时的那个小小举动,一定是被细心的外婆捕捉到了。否则,每次我去吃饭时,怎么总会发现树下被透水浇过的湿湿印迹呢?原来,外婆那么在乎果树的生长,那么不吝惜桶中之水,其中必定深藏着满足我对苹果的喜爱。
那年月,农村没有水窖和自来水。人畜饮水都需肩挑泉水,极耗体力,因此水对每个家庭而言倍显珍贵。况且泉水也都基本隐藏在偏僻阴湿的山沟低洼处,所以,挑水往往是家中男主人的日常功课。而对我的小脚外婆来说,独自挑水是她的天然任务。平日里,外婆总会一水多用,极尽节约。可想而知水在外婆眼中的珍视程度。
若干年后,外婆不再独自生活,到我家里住了好些年。后来,她又去了大姨家。勤快的她总是闲不住,将近八十岁的年纪,还帮助大姨家干这干那,不过身体倒是很好。每当我去看她,她总是嘘寒问暖,极显亲切,俨然我还是那个吃她饭菜的小娃娃。
去世前几月,外婆又回到了她的小院。因多年没有管理,院中早已是荒草疯长,树木杂生,极显破败。我和表哥姨姨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将院中的杂草树木清理干净,院子方显原形。只是,院中屋前的苹果树早已枯萎,徒剩干枯的树桩,且被一并清理掉了。几十年的土坯屋,瓦片有个别掉落,瓦面上长满了青苔杂草,但出奇的是竞不漏雨。我们将屋内打扫干净后,墙面糊上了崭新的报纸,才觉得屋里充满了生气。躺在炕上的外婆,衰弱但脸上舒展。外婆一躺就是几个月。每次我回家,都会去看她。拉着她骨嶙嶙的手时,她总会问这问那,除了应答,我心里溢出的尽是难过。我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个走路铿锵的坚强的外婆。2013年春,即是我二儿子出生不久,外婆开始变得更加衰微,手脚跟渐渐变凉。数日之后的一个午夜时分,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醒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何处话悲伤。
就在十年祭奠的那日,我们一行重新来到小院。院中又是荒草萋萋,杂树疯长的景象,且比上次清理时更加荒芜。那间原先既当厨房又当住宿的房子,不知何时在哪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坍塌了。眼前的破败景象不由得让人心酸。走进堂屋,屋内一张小小的木桌上,除了外婆外爷的相框之外,尽是岁月的灰尘。我们擦净桌面,摆上贡品燃上香烛后,深深地磕头祭拜。尔后,去坟前。临走时,我回望那个熟悉的小院,除了大致的模样没变外,唯有孤寂冷清,残破萧瑟。太白所言:“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乃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的确,世间真是鲜有能够抵挡时间侵蚀,风雨洗礼,不羁岁月的事物啊!
一世情缘终难别,点滴关爱刻心间。长愿往生安乐土,永生难忘福泽恩。
车轮渐行渐远,但外婆永远活在我的心间。
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