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喷药(散文)
一
农谚说:谷雨麦怀胎,立夏长胡须。
乡村三月,春日暖阳。绽放枝头上的鲜花像村里的姑娘们,婀娜多姿。草木知春吐芬芳,春水潺潺脉脉情,唤醒着泥土芳香味。乡村遍地葱翠绿,满眼绿荫映芳华,真是无限生机。满地的麦苗,在春风中翻滚着波浪,灌满浆的麦穗摇曳生姿,丰满了一个春天,预示着温暖的日子即将到来,也给乡村描绘了一幅希望的田野画。那些故事,随着麦事而展开,在岁月里发酵,回味起来总是甘甜的。
仁明知道三麦中后期是病虫害的高发时期,及时防治病虫害是三麦后期增产、保质、增效的重要环节,应认真对待,抓住适期防病虫,是当务之急。他天天在村里大喇叭里吆喝着:各家各户密切注意病虫害预报信息,及时组织主攻病害,病虫兼治,抓住适期,选准药剂,突击防治。
他的话很有特色——给小麦除病虫害,和塞牙缝不一样,不要等着虫子把个牙齿吃剩一半再防治。要灭在萌芽时,要毫不留情!他是要唤起村民的重视,不惜嗓子哑,喉咙痛。
他逢人就讲麦事,就像曾经他爸爸每个晚上给自己讲故事一样,不厌其烦。
阳光下,娇绿的小麦生育进程极不整齐,田块间抽穗扬花期相差到20天以上,使得赤霉病菌侵染几率显著加大,气温偏高,降水偏少,也是穗期蚜虫繁殖最佳时期,麦子在勇敢向农家走来时,遭遇到病虫害的围追堵截,麦子抽不出穗,穗就不会向农人摇头晃脑,村民将失去丰收希望。这层因果关系,被他讲得很透彻,大家都为之动容。
春风中,麦子们正在聆听着风的絮语,谦逊着,没有一丝炫耀,只是一株株硬挺挺地直着腰,将一穗穗饱满盛开的,那细小乳白的花高高地举向头顶,微风吹过,花随风摇摆,整个麦地有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是庄稼特有的味气。这是最美的麦事,是可以欣赏的,他用这样的情境来强化农人们对丰收的期望,有时候那些没有事做的农人还被他领到了地头,他会讲得唾沫性子乱飞。
赤霉病最喜欢这若有若无的香气了。因为这香气,村里都从仁明嘴里知道:见花打药,扬花一块,防治一块。大家都形成共识,赶走赤霉病才好保住丰收,才好守住钱袋子。
他告诉村民,打药就是要像医生那样拿起针管子。
二
小麦扬花期是防治赤霉病的关键时候,去年,仁福就没有认真听仁明的大喇叭叫唤,结果使用有机磷类的农药,因为在扬花期使用容易伤花,一旦对花有伤害,导致小麦灌不上浆,影响产量,造成当年减产近三成。这个教训是深刻的,仁福逢人就叹气,这也是对仁明的最大支持。
打药水是技术活,操作程序不算复杂,也不简单。先用喷雾器到永东河里扤水,满满一桶,按仁明讲的剂量倒进喷雾器进行溶解,搅匀。药剂正常是粉末、液体、乳油等,盖好盖子,背在肩上,然后左手上下按动摇柄上下压气,右手掌握喷雾杆、开关与喷头的方向,一边行走,一边喷施。偶尔有风时,会把喷出的药水飘到脸上,飘到嘴里,竟然有一丝说不出的涩味,可一想到农药有毒,心里就有些怵,赶紧吐几口。村庄里小伙是打药水的主角,他们背好喷雾器,双手紧握两根背带,由左向右往肩上一挂,顺势钩住下喷雾器下口,提起喷雾杆往麦田深处走去。
这个时候,仁明都在远处看着他们,他很自豪,这是一个总指挥的骄傲,有时候他就掐着腰,很神奇。
此时庄稼正疯长着呢。可是村民们不烦,反而心里欢喜,天麻麻亮时,就已经到田里干活了。田里静得很,能听到麦叶上的露珠簌簌滴落的声响。铲完一条新堵的麦墒,拔掉七八株杂草,阳光从稀薄转为浓烈,肚子也在咕咕叫了,该回家吃早饭了。从麦田里出来,裤子湿溻溻地贴在腿上,心里清爽得很。但等阳光收去露珠,他们就要给小麦喷药了,这是一个美妙的衔接,他们可以在地头说笑,用手一扒拉,小麦没有了露珠了,那就要大干一场了。
三
兰香做事大大咧咧地,一直把自己当成小伙子。那年也是在这个节令里,她起早先把二亩田赤霉病的药打完,感觉太阳还没那么火,脱掉穿在身上的厚雨衣,里面全是汗水,身上也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毛孔全部张开着。她想反正身子已弄湿了,还不如把东圩子的八分地小麦蚜虫防治的药水也打一下。于是,立刻急三火四地赶往东圩子去打麦蚜虫防治的药水。哪晓得那喷雾器桶有点漏,她没在意,打着打着,就剩下最后一桶水时,感觉头有点晕,她一咬牙,坚持打完。
她刚走到村东头,腿一软,人往地上一摔。正准备下田的仁明一见,吓坏了,知道兰香可能是打药水中毒了,仁明二话没说,立刻抱起她就往村卫生室跑。村卫生室也在庄中心,还有好一段距离,兰香本来就长得结实,仁明硬是一口气抱到了目的地。赤脚医生他非常冷静,通过仁明的描述,他已经知道农药的名字和剂量,判断中毒的程度,立刻给她打了一针阿托品,写好处方,并说一刻也不能耽搁,要马上送到镇上医院。此时,闻讯而来三毛赶紧找车上医院,镇上的医院医生说姑娘要是晚打一会那针阿托品,估计回天无力了。
兰香耳朵长了茧子了吗?仁明在兰香的中毒病情控制住了的时候,开始批评兰香。其实,兰香还有小错误,那就是阳光没有把露珠收去就打药,那就是闹着玩,不科学。兰香这次可是认真地听了,一个劲地点头。
兰香从镇上医院治愈回来,三毛准备带着兰香登门致谢,隔壁的三妈说了一句,谢什么谢,你家姑娘反正没找婆家,我感觉仁明蛮厚道的,不如我去给家说媒去。也许纸不捅不破。本来两个小孩子就是同学,经这么一说,双会都会意一笑。
一阵阵欢笑,回荡村庄上空,麦地似乎听懂了山语,跟着风舞蹈起来,乡村的万物都是有灵性的,田园的诗画里,充满了幸福的温暖,总在万物间传递着,仿佛也跟着兴奋起来,这似乎是一方水田和一方人的惺惺相惜。
喷雾器上下按动摇柄发出吱呀的响声,在岁月时空里徘徊着,药剂一圈一圈地从麦地扩散开去。乡村就是一个舞台,每个人都是这戏里面的角色,而戏中的温情和浪漫,还有那份最纯粹的质朴,如同万木感恩春风一样,开枝散叶,篷勃遒劲。这种生动图景,一直是最美的画卷。
至今庄上还有这么一说,仁明的爱情故事,总是在岁月里发酵,发劲一抱能抱个对象,多么幸福,如同陈年的酒,愈发浓郁。美的故事,成了人们茶语饭后的谈资,闹得他喊喇叭时还有些小心。
大家都说,仁明如果把喷药的事说得太清楚了,兰香就没人抱了。这个故事成了人们的笑料,善意的。尤其是每当小麦杨花时节,人们背起喷药桶,就想起了这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