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长保沟传说(随笔)
清明节的那天,我照往年一样带着准备好的香烛纸钱,茶酒刀头(刀头:祭祀用品,一般是用瓷碗盛米饭和一块四四方方的猪肉)去扫墓。那天的天气并没有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节日气氛”,反而是阳光正好,春风不躁。每年在清明扫墓是村里的传统,带上一把镰刀,将祖辈坟墓周围的灌木杂草清除干净,然后挑选一枝合适的老母曲(老母曲:一种灌木)枝条,剔除干净主干上的枝桠,将坟飘挂起,摆上茶酒刀头,点上香烛纸钱,待纸烧光,香燃尽后,带着儿孙给坟墓磕上三个响头,扫墓的过程就差不多结束了。
长保沟坐落于两山之间,现在的两座山上是一片葳蕤的青松林,那是一片几年前才开始种植的防护林。贵州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薄薄的一层土就像是图在人脸上的一层粉底,培育这一片青松林可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那片松林是相邻几个村的宝藏,村里使用的大部分柴禾,铺猪圈的枯松针,雨后的蘑菇,兔儿巴(兔儿巴:方言,一种真菌,雨后长在土里面,可以采摘食用)都是青松林的馈赠。
长保沟实际就是两山上的雨水汇集后向山下流去从而冲刷出来的一条土沟。长保沟并不是很长,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五百米左右的长度,这条沟就像是一条从森林里爬出来的巨蛇,他曲曲折折的,简单粗暴地将我们组(组:乡村地区划分,村之下就是组,类似城里的社区)与营给分开了。
每年清明节都要路过一次长保沟,小时候每次路过那里我都会感到浑身的冰冷并且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我听说了太多在村子里流传着和长保沟有关的故事传说……
传说长保沟本来不过是村里地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直到几十年前那片青松林长高了,长保沟采光不好渐渐变得阴冷起来,再加上树木的保水性,长保沟在林子里的那一段竟然开始出水了。水虽然有了,但是除了寂静,长保沟还是什么都没有。
不知是什么时候,村里一户人家将夭折了的孩子送到了长保沟,然后几只乌鸦开始在长保沟周围整日地哀叫起来,长保沟的阴冷更上一层。自此以后,不论是村里的哪户人家,孩子夭折了就送到长保沟成为了惯例。
我曾不只一次听村里的人说,谁谁家的去长保沟搂枯松针,结果搂出来了几十年前那些夭折孩子的裹尸布,那人被吓得屁滚尿流,撒手扔下搂松针的筛耙(筛耙:一种外形像钉耙,但齿比钉耙细的农具,通常用来收集落叶),背篓就往家跑,后来还是家里的大人去山上把那些农具拿回家。还有一个人拿着斧头去长保沟砍几棵树回家烧火,结果看见一个红衣小孩拿着斧头在松林里游玩,男人一个不注意就将挥出去的斧头砍在了自己的腿上,之后男人的腿就废了。人们对长保沟开始一下子变得敬畏起来,大家都开始感觉长保沟成为了那些夭折小孩的新家,去那里砍树是有损阴德的,于是再也没有人敢去砍长保沟周围的那些松树,那些松树也长成了整片松林中最高最粗的大树。
小时候令我恐惧的地方长保沟算是一个,在家里有时父亲忙不过来就让我赶着家里的牛去长保沟饮水,我一个人总是说不去,无论如何一定要叫上弟弟做个伴。之所以害怕,还是因为我们组里人说王老爹的死和长保沟的传说有关。
我们组里包括了三个院子,张,王,赵三个大姓各自组成了一个聚在一起的院子,而故事的主人公是王家院子里的一个老者。那个老者按照村里的字辈算起来是我的大爹。
人们都说王老爹,或者准确的说是王老爹的妻子周氏说的,王老爹在去世的前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迷迷糊糊一个人去了长保沟,走进长保沟里,他就看见了两个红衣服的小孩儿拿着斧头一边沿着河沟跑,还一边叫他过去玩,他鬼使神差走了过去,却发现两个小孩躲进了灌木丛下呵呵笑了起来,然后拿着斧头就开始追。王老爹在一身冷汗中惊醒,然后看看窗外天却是亮了。
那个时候村里根本没有什么自来水,每家每户喝的水都是从凉水沟里挑来的山泉水,有的人家不想受累就买了一个油桶,改装一下就是一个完美的运水槽,架上牛或者马,就可以很快地运水了。
王老爹家的水缸在王老爹去世那天还是满的,但不知为何,王老爹还是执意架上了他的牛车,不顾周氏的劝阻打算去村公所旁边的龙井里运一桶水回来。去的路上很顺利,装水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生问题,但在到家门口的时候就发生了意外。
当那头老黄牛爬上王老爹家门前的那个斜坡后,突然发起了蹶子,牛车被掀翻了,站在牛车上的王老爹也被掀翻,若是摔在平地还好,毕竟那路也是泥巴路,没有什么硬度。但王老爹家的门前却有一个三米多高的坎,王老爹跌下坎后被装满水的桶压在了下面,待到周氏听到动静出来了院子,看到的就只有被压在桶下的王老爹,走到桶下发现王老爹嘴里念着:“那两个红衣娃娃又来找我玩了。”王老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发蹶子的牛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事后那牛被卖了,门前的那棵几人环抱的大梨树也被砍了,有关王老爹的故事在村子里也就传开了。
长保沟是孩子亡灵的栖息地,人们在这几个故事的熏陶下开始对这个地方变得更崇敬了。这个地方也变得越来越神秘了。
村里烧煤才没开始多长时间,至今为止,柴禾还是主要的取暖资源。
时间并没有过了多久,故事在人们的心中被逐渐淡忘,长保沟里那些高大粗壮的松树还是迎来了被偷伐的命运。这次不知又是谁开了这个头,第一个挥着斧头砍下了长保沟中的第一棵松树,然后敬畏就被打破,人们相信冬天里火炉的温暖比前两个故事的真实性要实惠得多,仅是一个冬天,长保沟两边山上就被偷伐了数千棵树,葱郁的两座山一下子变得光秃秃的。
人们变得聪明了起来,开始不再相信封建迷信,那山里的两个红娃娃,不过是以前村子里的老人们无聊才编出来的故事,毕竟想象二三十年前,哪家买得起收音机,电视机这些高档货嘛。无聊了的人无聊起来是很可怕的,哪种离奇的故事他们编不出来吗?有的人开始说:“以前那个村里头的谢婆婆总说那个黑山崖山间的那个观音洞有法力,有几个娃儿在里面尿尿结果就被神明罚了出不来。”我前几天就去撒了一泡尿,还在里面屙了一泡屎,哪个神明把我困着出不来嘛!由此看来前面的故事完全是鬼扯嘛!
长保沟不再令人敬畏了,它里面生长的木材倒是被人打起了主意,尽管有护林员的一再保护,青松林的边缘还是不断的往山上褪去,那曾经幽冷的地方再次被阳光普照,长保沟光明了起来。
我们都以为我们赚了,冬天有了温暖的火炉还破除了几十年来的封建迷信。直到几年前的那个夏天,一场大雨引发了大水,长保沟旁边的两座山表层的薄土被冲刷了下来,将常保沟青松林下面的那些土地上的庄稼全部给埋了。人们欲哭无泪,多少收成就这样毁了啊!这可是一年到头的辛劳呢!这片可以种植庄稼得土地就这样毁了啊!可是这又能怪得了谁?
那场山洪后,在政府的补贴下,人们的损失并不大。但人们又开始敬畏起了长保沟,之前的两个故事被再次提起,长保沟的“魔力”又再次展现了出来。一棵棵树被再次栽种了下去,又是一年又一年,那些树在慢慢长大,那消失了好多年的水再次流了起来。
长保沟,在开始保的是夭折婴儿的灵,然后是保当地村民的运。自然与人本就是一体的,我们与自然的关系,不应只是那种对未知的神秘的敬畏,而是彻底顿悟天人合一、天人一体的真正内涵。
长保沟名字的最初意义是保人长生,而现在要再加上我们要长期保护它的意义了。看到满山的绿意,我很是欣喜,就这样在美丽的自然中栖居,是一种天赐,也是一种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