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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风恋】火烧云(小说) ——乡村往事之一


作者:天河雪 秀才,2967.6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173发表时间:2022-05-08 20:04:04

【风恋】火烧云(小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题记
  
   一
   一阵淅淅沥沥的急雨落过之后,小罗密村上空从公主崖山尖尖上飘动过来的几朵雪白的云,呼啦一下像被一团火烧着了,变得火红火红,红艳艳的火烧云,把半个天空也烧得火红火红、红艳艳的。小罗密村村头上的一排柳树和一排杨树娇绿的叶子,也被染上了一抹鲜亮的桔红,煞是靓丽好看。
   然而,小罗密村尤老蔫家的姑娘尤翠兰,更是靓丽好看得不行。那小模样俊得十里八村找不出第二份。况且那眉心正中一颗圆珠珠般的小黑痦子,有懂古的老先生说,这丫头可是长了一副能当皇后的福相呢。
   只是尤老蔫从没想过要叫自己的闺女去当皇后,而是一门心思想要让儿子当兵穿上黄棉袄。
   可今年队里又没给往上报。
   “爹,我去找!”
   话音没落地,脚步儿“噔、噔、噔”几步就跨出了秫秸杖子门,一溜烟儿就直奔后街队房子。却满地儿找不见一个人影儿。
   “翠兰!翠兰!”喊声撵着脚步声,眨眼就追到了眼面前儿。
   翠兰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浓眉大眼厚嘴唇,虎背熊腰大高个儿,可一张嘴却文声文气,细声细语。圆溜溜大眼珠里射出的两道光,水一样温柔柔情盈盈,落在姑娘红红脸蛋上,脉脉如银银月光,灼灼如闪闪星辰。
   翠兰脸颊就热,心口就跳,眼角就湿,亮晶晶的泪珠珠就落。
   “翠兰,你先别难过。”虎背熊腰的王宝柱,声音细得温柔,“还没吃饭吧?先垫巴两口。”
   烤得焦黄焦黄的土豆,热腾腾从怀里掏出来,双手捧到翠兰眼面前儿。
   “我心里堵。”翠兰泪珠珠又闪,“他们也太欺侮人啦!队里连报都不给往上报……”
   翠兰声音哽咽着颤,心尖尖也颤,手指头尖也颤。
   宝柱簸箕靓的大手,急忙忙攥住:“别生那么大气,伤身子。”
   柔柔的眼珠盯住红红的脸,手心握住手心,握住砰砰跳的心。
   “我咽不下这口气!”翠兰黑黑的眼珠烧着红红的火。
   “能忍还是忍。”宝柱爱爱地盯着,绵绵地劝着。
   “忍到啥时候是个头?!”压不下天长日久窝下的火。“我去找支书!”
   “翠兰!”宝柱又急急地拦,“叫谁参军,就是支书一句话。可你就这么生着气去找——只能适得其反。袁支书可就是天啊!”
   燥热的心一下子冷静下来。
   土豆攥在手心里不凉,咬在嘴里还热,裹着咸咸的泪珠,咸里也有甜。
   “宝柱,咋又把你弄到了白家围子小学了?”压了气儿的翠兰又忽然问,“离咱们村十多里地呢!”
   “多跑点腿儿,也不算个啥。”宝柱轻描淡写地说,“袁桂枝农中毕业也要教书。”
   “我就知道,又是老袁家亲戚把你给顶了!”翠兰又有些忿忿然,黑黑的眉毛就又往上挑,“你是县一中的状元,是县文教委推荐的。为啥不和他们争?”
   “争有啥用?”宝柱厚厚嘴唇只轻轻碰了碰。
   “你也就是个窝囊。”翠兰一提起就又愤愤不平,“你爹当了一辈子模范,也当了一辈子民办。后边来的一个个都转了正,你爹连找都没找过一回。”
   “找有啥用?还不是因为我哥当了右派。”宝柱声音蚊子一样细。
   “啥右派!不就是给领导提了几条意见嘛!”
   “所以,我今年一定得叫金生参上军!”翠兰拧着眉毛,立楞着眼珠,下定了决心,“在部队上入了党,就回咱小罗密,先当民兵连长,再当——”
   “翠兰,你小点声。”宝柱生怕别人听见,“金生这可是第三年啦!”
  
   二
   大队房子里,只见烟不见人。一个个掐在手指头上的小烟筒,辣辣地冒着缭缭绕绕的青烟。坐在长条桌上方中间正讲话的一个黑黑的车轴汉子,终于抵挡不住“蛤蚂头”,停住讲话,“咳咳”咳嗽起来。
   “都他妈掐喽!”突然一个沙哑的粗嗓门,嗷唠了一声,“你们他妈的想把姜乡长呛死咋的?!我告诉你们,今儿个晚上姜乡长的家伙什儿要是叫你们给呛得抬不起头来,我就叫你们的老婆一个个去扶。”
   “姜乡长又没老婆,抬不抬头有啥的?”
   “你就不兴把你老婆借给姜乡长使使。”
   “嘻嘻嘻嘻”“嘿嘿嘿嘿”骚骚浪浪的笑声,裹着辣辣的烟雾在屋顶上撒欢打滚儿。
   翠兰鸭蛋形白白净净的脸蛋,唰啦就通红通红。半扭过头,眼角却瞄进窗子里。
   那车轴汉子挥了挥巴掌,像是驱赶着烟雾,又像是制止着大伙儿的哄笑:“这次全县三级干部会议的基本精神就是:继续深入开展基本路线教育,继续深入开展农业学大寨……”
   一个瘦高个子男人急急走出来,急急拐过房山头,急急掏出家伙就呲,最后又哆嗦了一下,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往回走。忽然就停住了脚跟儿,他看见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站到了眼面前儿。
   “袁支书——”翠兰怯生生地叫。
   “你是谁家的?”袁支书灰白白长条脸上,白比黑多的长眼珠,先是落在翠兰红扑扑脸蛋上,又滑到鼓鼓胸脯上。
   “老尤家……”那白眼珠咋那么扎人?
   “是尤老蔫的姑娘?”袁支书两道白光像在身上寻找什么。
   ‘我爹叫尤长贵。“翠兰口气里带着点不满。
   “老蔫是贵字这一辈。”翠兰回忆似的说,“一眨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眼珠又落在翠兰胸脯上滚来滚去:“你是找我吗?”
   会场里实在太憋闷,跟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说说话,也能放松放松。反正姜乡长那两个继续,天天讲,月月讲,早就滚瓜烂熟了。只是眼前这姑娘,咋就没打过眼?头一回见了,就叫人心疼得不行。
   “袁支书,俺就是找你。”见支书不急着回去开会,赶紧说,“俺弟金生想参军,保卫伟大社会主义祖国,可队上年年不给报。”
   “你们队长是袁大头吧?一天就知道灌他妈的臊尿汤子。“支书狠狠地骂了一句,“他不好使,决定权在大队。”
   翠兰听出了话里的话:“你同意让俺弟报!”不禁露出了惊喜。
   “我得了解详细情况,”袁支书一脸严肃,公事公办的样子,“我正在开会,要不你下晚黑儿来谈吧。”
   袁支书急急往回走,白白的长眼珠,却久久地留在了翠兰起起伏伏的胸脯上。
   一下晌儿,翠兰瞪圆了眼珠盯着日头爷往下落,说啥也得叫弟参上军!叫俺咋的都行。
   可是,毕竞还有不行。
   大队房里细细说,办公桌上细细记,和蔼的脸,亲切的笑,频频地点头,就有了热热的希望。然而,白白的眼仁却老是落在翠兰胸脯上转,心口窝就止不住砰砰跳,电灯却咔嚓一声就灭了电。黑黑的屋子,灰蒙蒙的月光,“妈呀!”一声尖叫,翠兰挣脱了就跑,一溜烟慌跑不回头,老远老远心砰砰跳——
   翠兰还是站住了脚,喘了口气,却看见道旁边一条大黄狗,骨碌着黄眼珠,盯着她瞅,又亲热地摇了摇尾巴;一只大花猫,也扑楞从墙头上跳下来,嗅了嗅她的裤角,咪呀咪呀冲她叫。
   翠兰一闭上眼睛就有两道白光射到胸脯上,锥子一样往肉里钻,不敢闭眼。于是就盯着满天星星数,数不出个个数,星星就眨眼乐,翠兰就噘嘴生气地骂不要脸。星星撂了脸子,钻进云层里再不露脸儿。只剩下一勾细弯弯的月牙,软软地挂在山尖尖上,用水一样凉凉的目光望着她,心冰凉冰凉,手却死死地攥住裤腰带。女孩最宝贵的,只能留给她最亲爱的人!
   从打上小学,翠兰和宝柱就是同桌,上初中,又分在一个班。来回二十多里地,爬牛蹄子山,趟翠云河,俩书包背在一个宽肩膀上;刮大烟泡,手拉着手,厚厚的身板挡柱冷冷的风。羊肠子山路,踩了九百九十九天;两颗红红的心,热了九百九十九天。却一个考进县高中,一个回家当社员:嘴多粮食少,家里指望她挣工分。她咋还能上学?宝柱每二个月回家取一回干粮,两人就躲进牛角洞里说话,从太阳一露脸一直说到日头落。说不完的话。回学校就写在演草本背面,密密麻麻,柔柔脉脉;下了工不回家,就一个人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看,看也看不完,读也读不够,直到弯弯白白的月牙,被几块黑黑的云彩遮得没有了一点光亮。
  
   三
   没有光亮找光亮,没有希望寻希望。
   苦咸咸的泪水,泡红了眼珠,也泡硬了一颗心。
   天刚下黑儿,翠兰洗了脸,梳了头,抹了雪花膏,换了件干净小褂,一路踩着落霞往西走。又碰上了大黄狗,大黄狗摇着尾巴跟在后头走;又碰上了大花猫,大花猫跟着脚跟咪咪叫。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脚步变成了一阵风,一阵风刮过河,刮上了山,一脚高一脚低地迈进了牛角洞。
   一只小白兔趴在洞口,探头探脑往里瞅,支楞起耳朵仔细听,就听见有悉悉嗦嗦的声音传出来,小眼珠一眨,哧楞一下就钻进密密草棵里蹽了。若是换上小白兔的妈妈老白兔,就不会这么惊慌,因为老白兔熟悉洞里的动静,知道有一对年轻人正亲热得不行,顾不得往洞口看一眼,可以放心大胆地饱餐一顿肥美美鲜嫩嫩的青草。那一棵棵青草尖尖上,都挂着一颗亮晶晶的露水珠儿,咬一口,甜透心窝。
   不只是心窝窝里甜,每一处都甜。一对年轻人火热地拥抱、亲吻,像是要把一个又陌生又熟悉又惊惧又渴望的柔柔的肌肤,永远永远全部全部融进自个儿的身体里。翠兰急促地喘不上气:“憋死我了。”便急忙松开,却又一头扑进怀:“宝柱,今儿晚上我全给你。”
   急促促的喘息,火烫烫的血流,宝柱激动得不行,就要向最亲密最幸福的高峰和顶点冲刺。
   高峰和顶点却正是降落的开始。尽管文革中一位知名教授,因为发明该理论被斗断了一条腿,但是该降落的还是降落了。小罗密的民办教师王宝柱亦莫能例外,就在即将攀上顶点的一刹那,却哧溜溜出溜下来,一出溜就溜到底。
   然而,那毕竟是一次对高峰和顶点的甜蜜冲刺,终生终世难忘。可是,打那以后,兔妈妈和兔姑娘都觉失望,每回路过,都要往洞里头瞅几眼,竖起尖尖耳朵听一听,却不见伊人的倩影,最后只好失望地离开。它们不知道,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比它们更失望,一年又一年失望地望着空空的牛角洞,空空窄窄的牛角洞,装不下留不住一年又一年失望的岁月。
   失望中追寻希望,希望是甜杆儿,希望也是苦菜。宝柱蒙在被窝里哭,流不完的泪珠珠,又苦又咸。哭到天下黑儿,哭到公鸡叫,哭到没有了一滴泪水,只剩下一个强烈的企望,一颗苦涩涩的心。
   袁支书一对白眼仁却在黑暗中温柔,温柔着姑娘的身体,温柔着姑娘的要求;“唰唰唰”,支书的圆珠笔,就在报名表上签上了名。袁树仁三个字,细长细长,歪歪扭扭,像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刮倒。
   “俺弟一准儿能去上吧?”翠兰闻到。
   “一准儿!”袁支书呼哧哧喘着粗气,说话也像板上钉钉,“全大队,我啥时候不好使?”
   小罗密,袁支书一个唾沫一个钉。
   于是,一家人像过大年,三间草房,九份欢乐。爹吧嗒着辣辣的旱烟袋,有滋有味。娘“咕咕咕”招呼老母鸡吃食儿,叫声响脆。老母鸡早起下了个双黄蛋,藏起来留着给金生火车上吃。金生拔着腰板儿,甩着胳膊迈正步。三个黑小子紧跟在屁股后头,羡慕得涎拉子流多长。
   “臭什么美?还有检查身体一关呢。”翠兰心里也乐,脸上也挂着笑。
   金生就“咚咚咚”擂胸脯:“咱丁点毛病没有!”
   “哥,别忘了我们!”金锁金山金书巴结着金生。
   “瞧好吧!”金生又一拍胸脯,“等我当了排长,就封你们当班长。”
   金生的美梦做得太早了,封官许愿也太早了,致使他一辈子也未能穿上黄棉袄。
   小罗密的支书袁树仁,哭丧着个脸就要给武装部长下跪。部长却把脑袋瓜一扭:“你别来这套!去年你软磨硬泡,多要去俩指标。大北村一个没捞着,背地里骂我祖宗。当初你打了包票,说今年你们村没有适龄青年。想变褂,没门儿!”
   “王部长,你听我说,”袁支书连连作揖,“我们村真有特殊情况——”
   “年年你都有特殊情况。”部长不想再纠缠,从桌上抓起帽子,“我还要参加党委会。”头也不回就跨出了门。
   “王部长!王部长!”袁支书紧紧就追,部长却一拐弯就拐没了影儿。白眼珠变成了红眼珠,一溜小跑就去找姜副乡长。姜副乡长上地区开水利会,得一个多星期才能回来。一个星期以后,黄瓜菜都凉了。袁支书就在乡政府大院门口转磨磨。转了俩钟头也没转出个章程,只好打道回府。
   一路上寻思着回去咋个应对,一走神儿,自行车撞上一棵大树,媳妇新给做的一条花达呢裤子,“哧啦”就刮了个三角口子,就有粉红粉红的血珠流出来;赶紧抓一把土面儿按在伤口上,立刻就止住了血。道伴拉石头缝里探出来的几棵小草,叶尖尖上就染上了几点红,远看像是绣上去一朵花,风一吹,就晃动着粉红的小脑袋瓜来回摇晃。
   白眼珠变成了红眼珠。费尽了口舌,解释劝说安慰许愿,好说歹说就是止不住翠兰的泪水和哭声。
   “哭哭哭!你就在这儿哭吧!”长条脸变得更长更白,一推门走出办公室,把个泪水涟涟的姑娘一个人扔在了屋子里,但人并没真走,只是上房山头撒了一泡尿,支书就又回到办公室,态度也变得更和蔼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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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讽刺的手法,揭示了社会上和党内存在的一些不正之风。那年头,这年头,想出人头地,都是非常不容易的。小说以金山相当兵为主线。在曲曲折折的过程中,金山走上了仕途之路。当然,他的平步青云是姐姐尤金兰以青春换来的。小说一开头就点题地说:“尤金兰”有当皇后的福相。虽然不是皇后,但也当上了官太太。一个官太太相当于半个官职。在对金山的飞黄腾达起到推波逐浪的作用。同时反应出党内存在的不正之风。读完这篇小说,在读者中会产生共鸣。也读者看清了社会上存在的歪风邪气,他像一条条蛀虫般地侵袭着党的健康肌体。腐败首先从意识形态开始,以失败而告终。文章洋洋洒洒二万字,也是作者的倾心之作。小说构思巧妙,叙说流畅,故事真切。佳作推荐阅读。【编辑:文绮】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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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文绮        2022-05-08 20:06:51
  一篇具有历史与现实意义的小说,读来令人信服。小说值得一读。问好作者创作辛苦。
文绮
2 楼        文友:天河雪        2022-05-11 14:08:01
  谢谢编辑!辛苦了!谨祝夏安文祺!
攀登文字,书写心声。灵魂追寻,夕阳借红。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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