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鹅
　　
　　 像我这种懒散又怕吃苦的人，以往每逢闷热多雨的盛夏时节，无论外面景色多么诱人，或者场面怎样热闹，非有必要我都会坚决拒绝出门。
　　 不料，今年七月下旬（农历六月中旬），家乡连续出现几日多云加微风的天气，气温也只有二十七、八度，灰蒙蒙的云遮蔽天空，阳光终于失去了往日毒辣的戾气。这境况简直舒坦透了。
　　 周六下午四点多，老婆薅着我的耳朵：“说过多少遍了，你这槽里吃食圈里蹭痒的懒货，给你买衣服你还懒得挪窝，合该你光着腚逛大街去。快点、快点，今天天气得劲，到地下超市逛逛；要不是看儿子粉嘟嘟的小脸，我才懒得管你这黑不溜秋的熊货！”盛情难却，我只好“嘿嘿嘿”地跟着她一路遛达。
　　 正当我们在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叫声嘈杂的步行街上行走时，不料在地下超市门口，我迎面撞见了那个绰号“谝子精”“秃噜嘴”正在青瓷乡高地村教学点任校长的发小甄硓石。
　　 我努努嘴示意老婆先去忙，她会意地对我俩挤挤笑脸，点点头，然后带着小儿子悻悻离去。
　　 “兄弟，这段忙啥呢？咱俩离这么近，你竟然多日不与我联系？见不着面，打个电话、发条微信总可以吧！我呼你，竟然无法接通，半年多了，我以为你蒸发了呢！”我不顾老婆的心意，只管和甄兄弟胡谝一气。
　　 “哥，你得原谅，这半年多，我忙得一踏糊涂。换了头儿，提了很多新要求：校园卫生检查、教师教学督导、各种网上学习、学生安全教育、学习成绩提升、营养餐调查等等，弄得我晕头转向。特别是营养餐的事情，上级要求严格落实，但是留守儿童捣蛋，老让他们吃火腿肠小蛋糕、喝学生奶这几样，连续几天，他们就腻歪了，想换换口味。可是营养餐配置是上级安排的，咱不当家啊！还有财政困难各种拨款不及时也不到位，弄啥都得由我这个小官儿先垫付，我一个月三千来块钱，垫了近两年的公款了，吃不消啊！心里烦，就不愿打扰哥哥了。还有村里学校留不住年轻教师，来几个不久就跑了，编制在，人溜了，我得想办法找人代课，可是没地方出钱，空课吧，家长不愿意。为此事糟心透了。”
　　 “除了以上的烦心事儿，我又摊上了另一件更恶心人的事儿——好心成了驴肝肺。本来乡村学校营养餐，学生不喜欢吃，不弄又不行，扔了吧怪可惜。我就把学生吃剩的渣渣弄回家喂了二十来只鸡。琢磨着：一则鸡下了蛋可以换几个小钱补贴一下几个贫困生；二来鸡长大杀了，可以改善学校食堂增加一下学生营养。可是偏有人扯蛋——向中心学校举报我以权谋私。还有人举报我私自让学生吃喂养的鸡肉，没有安监部门检测违反食品安全被罚了款。反正罚学校罚我都一样，钱都得由我垫付。唉！你知道乡下学校，我住的平房院子大，我就让你弟妹在院里围个圈，用饭渣养鸡，但又怕黄鼠狼偷鸡，所以又让你弟妹混养了三只大白鹅。还甭说，三只大白鹅长得真是可爱又通人性。我每次回家，它们都会兴奋地拍打翅膀伸长脖子唱歌欢迎，那高傲的模样真像等待首长检阅的哨兵！”
　　 “这不挺好的嘛？”我忍不住插嘴道。
　　 “是啊！怪就怪我多嘴爱说话，见了中心学校校长，我就对他谝——这三只鹅长得真喜见人……”
　　 “咋回事儿啊？”我问。
　　 “嗨！言多必失，言多必失！我对校长说，过一段估计就有鹅蛋吃了。其实，我只是和他开玩笑，未曾想校长竟然记住了这事儿。大约过了三个月，校长给我电话说想吃鹅蛋了，我没法就让你弟妹去集上买了二十个鹅蛋给他送去了。可是过了一个多月，他又说想吃鹅蛋了，我上哪去弄啊，只好又让你弟妹买来送给他。你猜咋着？过了月余，第三次要鹅蛋了。你说烦人不烦人？中国传统：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真是晦气！中心校教务主任对他讲：‘校长，这样不妥吧？’他却说：‘自己同事，别见外，这样做不是显得亲切家常吗？’可他咋不想想——自己觉得家常的事儿，为啥不反过来给老师们送点好吃的呢？”
　　 “哈哈！就这个事儿，算个毛啊！听哥的，这招保管好用……我家有酒，等会你带回去一件，”我趴他耳朵边说到。
　　 “哥，那哪成？”
　　 “别客气，咱俩不是外人，我又不喝酒。孬好我收入比你高点，负担也没你重。走，咱瞅个地方吃饭去。”
　　 就这样，我俩边吃边聊，他老婆打来电话，我抢过手机对她说：“弟妹，……硓石和我一起呢，哥是啥人你最清楚不过，你就大胆地把心放肚里吧！”
　　 不觉中我俩喷了近五个小时，再后他拐我家带上酒兴冲冲地回去了。
　　 果不其然，过段日子，甄硓石主动打来电话：“哥，你的招真管用，那几个熊货吃得嘴角冒油，心情酣畅。校长吃着鹅肉还嚷嚷着要吃软蛋（鹅未嬎出的蛋），我只好对他说：校长，抱歉、抱歉、实在抱歉，这、这……这是三只公鹅，它们不会怀孕……！校长听罢滋滋滋地笑了起来。”
　　 “事后多日你弟妹仍然眼含泪花，也不愿理我，妞妞也大哭过好几回。……不过还好——老长时间了，校长再未向我索要鹅蛋。”
　　 听话音，我觉得他已经如释重负。“呃呃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泄气，再不济现在也比以往的日子好过，是不是？”电话里，我如此回应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