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疲累
　　 冯粒粒白天忙碌也是够了。
　　 一天连续地两起上吊自杀，死者均是学生，都是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小身板垂挂在红飘带下一动不动，让人唏嘘不已。随着妈妈的嚎啕大哭，怀揣梦想的家庭从此便坍塌了。特别是一个学生留下的遗言让人特别的震撼与无助：“疫情期间，我们活得就像市场里的那些待宰杀的鸭子似的，说死就死了，好可怜啊！”互联网时代，垃圾资讯宛如飞舞的雪花，把多少花季少年淹没于无形。
　　 夜幕降临，冯粒粒拖着疲惫身体回到家里，欢迎她的是空荡荡的房子，以及茶几上花瓶里枯萎了多日的一束红玫瑰花。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不断落下的雨滴滴滴答答地落在窗棂上，反复敲打着窗玻璃，宛如冷风拍打风铃时演奏的伤春小夜曲。
　　 冯粒粒拿起遥控板，摁开长虹彩电。中央二台正在重播早间新闻，当红主持人劳春燕一脸严肃地播报的全球实时疫情。美国和欧洲疫情持续加剧，拉美地区的疫情形势也是不容乐观，导致全球感染新冠肺炎人员总人数不断走高。疫情施虐下，巴西竟然出现黑帮为低收入群体发放免费物资的事情。黑帮甚至对外宣称，如果巴西政府不能扼制疫情的进一步恶化，黑帮将接管街道的控制，着手疫情控制。
　　 整个世界简直乱套了。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不过，这些都不是冯粒粒该考虑的问题，她眼前就摆着伤神的事情。
　　 冯粒粒整个人摊在沙发上，完全就不想动了，连弄晚餐的欲望都没了。实在太饿了，她不得不从沙发上爬起来。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盒沙河牌酸奶，从盒子上扯下吸管，撕掉吸管外面的塑料袋，把吸管插进盒子里，狼吞虎咽地吸了起来。但是，酸奶好几大口下肚，她还是觉得肚子空落落的，于是又撕开放在茶几上的一盒奥利奥饼干，一面喝酸奶，一面嚼着奥利奥。
　　 冯粒粒风卷残云，很快便喝完酸奶，奥利奥也干掉了一整盒。她把空的酸奶盒和空的饼干盒准确地投进立在墙角的垃圾桶里，发出连续的啪啪声。吃完简单的晚饭，她踢掉脚上的皮鞋，又躺在了沙发上，打算小憩片刻。
　　 不知道在沙发上躺了多久，冯粒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深陷黑暗中，沙发角落里有绿色的光芒闪烁。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于是揉了揉眼睛，发现绿色的光芒还在黑暗中闪烁。她伸手抓向那绿色光芒，手指触到的却是冰凉的手机。那闪烁的绿光是信息提示的灯光。快手APP上提示主播雪儿上线了。她不假思索就点了进去。
　　 虽然过了晚上十点，早睡早起的人已经准备洗漱睡下了，但是这时快手APP却是热闹非凡，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唱歌的主播歌声嘹亮，卖萌的成年人不着痕迹，带货的把东西夸得上了天，耍功夫的拳脚虎虎生风，秀吃的大胃王死吃烂胀，搞怪的洋相百出，秀身材的黑色沙衣的胸口越开越低，直叫人看得垂涎欲滴。
　　 冯粒粒无意快手里的百态，唯独关注主播雪儿在镜头前的每一个举手投足。
　　 雪儿一进直播室，先是彬彬有礼地和粉丝们打着招呼：“大家好。春风那个吹，小雨那个下哟。今天滴水岩又降温了，大家要注意加衣保暖的啰。”本来粗嘎的破嗓极尽温柔之能事，说起话来比春水还柔。随后，雪儿开始和粉丝们互动。雪儿唱一首歌，安抚填充了粉丝们空荡荡的心灵；来一段波涛起伏的舞蹈，令披着羊皮的狼的粉丝直咽口水；讲个笑话逗得傻不拉几的粉丝捧腹大笑；互动一下，粉丝们争先恐后地发言；讲一个并不算精彩的故事，粉丝们群起鼓掌；陪粉丝聊聊天，天南海北地闲扯。屏幕上出现打赏，刷礼物，留言区时不时地有人留下煽情的语言。
　　 冯粒粒想象着雪儿坐在聊天室的高清摄像头前，涂满鲜红口红的小嘴凑近专业的麦克风，在强大的美颜效果下，那搔首弄姿的模样。那个在侦查员眼中不可理喻的主，聊天室里自导自演，演出了多才多艺的女主范。也许在人生的这个大舞台上，每一个人都是称职的演员，每时每刻都在卖力地表演。
　　 快凌晨一点，在古德拜的道别中，雪儿关掉了摄像头，完成了又一天的表演。
　　 连续好几天的关注，冯粒粒发现雪儿的粉丝并不算多，也没见哪位土老肥一掷千金，动不动就送一辆“玛莎拉蒂”，或者是“豪华游艇”。
　　 那么，死者林峰为什么愿意在雪儿身上一掷千金呢？林峰到底和雪儿什么关系呢？两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呢？一个个问题在冯粒粒脑海中闪现。
　　 冯粒粒陷入沉思，渐渐地眼皮仿佛灌了铅，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坠入梦乡。
　　 随后，冯粒粒便一直被噩梦追杀。在梦中，因为看不惯大队长纪大龙在一起杀人案的侦破中的乱指挥，和单位一把手大吵一架后，被踢出了刑警大队，发配到了分局的二类派出所，滴水岩市最东面的东兴派出所。每天，辖区里的滋事打架、噪音扰民、邻里纠纷、偷鸡摸狗这些鸡毛蒜皮的接警让人应接不暇，搞得人头晕眼花，却是一事无成。
　　 夜半三更，冯粒粒从噩梦中惊醒，发觉自己还趴在客厅的沙发上，衣衫被汗水湿透。
　　 长虹彩电还开着，早已没有了画面，屏幕上发出白色的光芒，同时传来静电的吱吱声。
　　 冯粒粒从沙发上爬起来，光脚走到窗前，地砖的寒意不断地从脚底板往身上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窗外，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是依旧星辰暗淡，天空呈现一片伤感的苍茫。
　　 游虫在楼下的草丛里唧唧唧地哀鸣，更勾起了冯粒粒心中的悲凉。
　　 冯粒粒呆呆地望着天空，直到东方吐白。
　　 这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冯粒粒暗下决心：“隐晦的天空里没有阳光，我们自己便是阳光！趁还没有离开刑警队，我一定要拼尽全力，将林峰之死查个水落石出。”
　　 草草地吃过早饭，冯粒粒便急急忙忙地开车去了风铃春天小区。
　　
　　 第六章：寻找蛛丝马迹
　　 风铃春天到了早七点，从小区大门口出来的车辆一辆接一辆，宛如司机玩汽车接龙游戏，热闹非凡。从侧门进出的行人也是一个接一个，有急着上班的，有送孩子读书的，有到菜市场采购一天的菜蔬的，有出门锻炼的，络绎不绝。
　　 冯粒粒即便已经从警多年，依旧保持着做模特时的傲娇身材，未施粉黛，一身红色的李宁牌运动装，黑色秀发挽成高高的发髻，背了一个绿色的迪卡龙运动背包，手里拿了瓶娃哈哈矿泉水，慢腾腾地朝大门走去。她注意到进出人员无一不是刷的门禁卡通行。她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关注，特别是引来门口保安审视的眼神。她将手中的矿泉水夹在腋下，伸手掏出手机，一面佯装痴迷地玩着手机，一面慢慢地往大门走去。
　　 前方不远，一个身形高大的胖大妈提着一篮子新鲜蔬菜往门口走去，篮子里的叠在一起的蔬菜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冯粒粒紧随其后。胖大妈好一会儿才走到门口，掏出裤兜里的门禁卡刷开侧门，随即往里走去。就在门往回关，即将碰上门框磁铁的瞬间，跟在身后的冯粒粒伸手挡住弹回来的铁门，旋即将门往前推开，快步而入。
　　 进了小区大门，冯粒粒凭着记忆朝前走去。不久后，她一屁股坐在小区花园的一条长条椅上，椅子漆成了深红色，被盛开的红玫瑰三面环绕。她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咕嘟嘟地啜饮了几口凉凉的矿泉水。即便是喝水的片刻时间，她的双眼依然不失鹰眼的锐利，一直紧盯着二十一栋一单元的单元门。
　　 单元门时开时关，每次大门合上时都会发出砰的响声。住户们从单元门出来，匆匆地在冯粒粒眼前走过，没有人注意到低头玩手机的这位红衫女郎。一个小时过去了，放在椅子上的矿泉水已经空了，她还是没有瞅见要见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她叹了口气，拿起空瓶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就在冯粒粒心里嘀咕运气欠佳，打算离开的时候，单元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位长相憨厚，穿着一身保安制服的小伙推着捷安特脚踏车走了出来。
　　 “吴东，你好。”冯粒粒露齿一笑，快步地迎了上去，适才脸上宛如乌云的隐晦一扫而光。
　　 “你认识我？”眼前的保安哥一脸懵逼，“我们之前见过吗，你是？”
　　 “我是龙门公安分局的警察冯粒粒。”冯粒粒递上警官证，“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稍后你就知道原委了。”
　　 “冯警官好。”吴东看完警官证，毕恭毕敬地递还给冯粒粒，“找我有公干吗？”
　　 “站着说事情，不是我们龙门人的待客之道吧？如果不忙的话，能否邀请我去你家里坐坐，最多耽误你几分钟？”冯粒粒虽然笑容可掬，但是态度坚决，不容对方质疑。
　　 “那行。只是家里条件简陋，怕警官笑话。”吴东憨憨一笑，“我们早上九点交接班，去单位不到半小时，时间完全来得及。”
　　 停好自行车，吴东和冯粒粒一起坐电梯上了十二楼。吴东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插进一二O四号房间门的锁孔，咔哒一声开了门。
　　 这是一套二的房子，虽然房子装修简单，但是却被主人收拾得干净有序。吴东请冯粒粒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本打算到厨房去烧水泡茶，被冯粒粒笑着婉拒了。
　　 “我们局里正在做一个保安行业的回访，就像你们小区业主委员会发起业主对物管公司的满意度调查。我是抽调的成员之一，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理由。这次的回访，你是被随机选中的，我是从你的档案资料里认识你的。那么，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这就开始做回访。”冯粒粒拿出背包里的笔记本，在茶几上摊开，开始做记录。
　　 “你的基本情况？”
　　 “我叫吴东，一九八四年二月七日生，现年二十六岁，二O一四年在黑龙江三七九陆军旅服兵役，两年后，也就是二O一六年一月开始做保安，现在是普林制药有限责任公司的一名负责门卫的保安。”
　　 “普林制药有限责任公司地址？”
　　 “滴水岩市龙门区东方红路八八八号。”
　　 “公司法人？”
　　 “林西东。”
　　 “公司生产哪方面的药品？”
　　 “听说是生产外科整形医院的常规药品，具体不了解。”
　　 “喜欢这份工作吗？”
　　 “还行。”
　　 “对目前的收入满意吗？”
　　 “我们公司上十二个月的班，拿二十个月的工资，我非常满足目前的现状。”
　　 “今后是否继续干保安工作？”
　　 “目前还没有其他考虑，还是继续干保安。”
　　 “好了，回访到此结束。”
　　 “完了？”
　　 “完了，只是例行公事的简单回访。”
　　 冯粒粒将签字笔夹在笔记本上的封皮上，随即合上笔记本。
　　 “前几天，你们小区有人跳楼，知道不？”两人下楼的时候，冯粒粒看似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
　　 “知道，知道。就是粉丝纠缠女主播的那事吧？整个小区都轰动了。女主播就住在二十二栋的一楼，紧挨着我们。那个男人跳楼那天我正好在小区里。”吴东一脸兴奋地回答道。
　　 “听说你们小区的物管人员差点逮住那个疯狂的粉丝？”
　　 “听说了。这个物管公司没来多久，还是挺给力的。那天我还闹了个笑话呢。”
　　 “什么笑话，能说说吗？”
　　 “那天我在我们二十一栋楼下时，碰见一个物管人员和我们公司林总长得像极了，可以说简直是一个炉子倒出来的。”吴东脸腾地红了起来，仿佛红玫瑰在他肉嘟嘟的脸上起的蘑菇云。
　　 “哪个林总？”
　　 “就是公司的法人林西东林总。”吴东伸手挠了挠头发，“结果就是我摆的一场乌龙。我认错人了，只是两人长得像。事后我想想也是，我们林总怎么可能在我们小区做物管嘛，他那收入，他那地位，和物管人员是何其的天远地远啊！”
　　 “林西东林总，你难得见到他吧？”
　　 “嘿，冯警官，这你就错了，我隔两天就值守门卫二十四小时，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和林总见面呢！”
　　 “那还搞错？”
　　 “也奇了怪了，那个物管人员不论身高体态，还是走路的姿势，除了声音像是捏着嗓子，比林总说话的时候尖细，略微不同外，特别是他的那张脸，简直就像是从林总脸上扒下来似的。”
　　 吴东和冯粒粒聊得起劲，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一楼。吴东到角落里推出那辆捷安特脚踏车。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单元门。
　　 “我就是在这里遇到的那个物管人员。”两人来到单元门外的路上，吴东指了指拐角位置。拐角处，有一个漆成绿色的圆通形状的垃圾桶。冯粒粒清楚地记得，林峰坠楼那天，她就是把脚上的鞋套取下来扔进那个垃圾桶的。
　　 “噢，谢谢你分享那么有趣的故事。”冯粒粒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今天耽误你的宝贵时间了。再会了。”
　　 “冯警官，你慢走。”
　　 道别后，吴东蹬脚踏车朝大门去了。目送吴东离开后，冯粒粒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兴奋，不由得吹了个俏皮的呼哨，宛如一个坠落的红尘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