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流年】老街莘塍(散文)

编辑推荐 【流年】老街莘塍(散文)


作者:乔个休 秀才,1322.8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34发表时间:2022-05-22 14:24:41

【流年】老街莘塍(散文) 离开莘塍那年,我二十二岁,随身一只网兜,一卷棉被,坐在轮船背上,河风习习,沁人心扉。轮船沿着塘河一路向北,停靠终点站小南门埠头时,阳光正好。三十七年过去,我依然执着,择水而居,饮水思源。我热情投入新生活,也关注莘塍的点点滴滴。莘塍不曾负我,时常潜入梦境,梦里回到那时节,人很年轻,才十五六岁模样,父母也没有老去。
   我家离莘塍桥头不及百米,镇政府围墙外,玲珑小巧的两间三楼,是父母和姐姐多年劳作的结晶。我们养了十只鸡,从小鸡仔开始养起,一举一动心领神会。它们依次伺伏在十级木梯上,小眼睛骨碌碌转,咕咕咕咕,此起彼伏,浅吟低唱。放学回家插钥匙进门,不待我们卷舌呼唤,只听得米缸盖轰响,它们便蜂拥而上,争先恐后,互不相让。食罢,重返根据地,蛰伏养膘。就如风卷残云,我们快速吃饭,碗筷一扔,筷子还在蹦跶,我的身影已跃出门外。有伙伴在门口踅来踅去,高一声低一声,呼唤我出门夜游。母亲在叮叮当当抹桌洗碗,以至到今天,四十多年过去,我拾掇碗筷时,母亲的身影犹在眼前。
   今晚星光灿烂,夜空澄清寥廓,蛾子围绕昏黄路灯翩翩圆舞。我依稀看见莘塍桥头,父亲背靠栏杆,随手驱打蚊子,和街坊高谈阔论。他正值壮年,走南闯北,天生把握话语权,周边聚着一帮人,夏令入夜,便荣膺莘桥论坛主讲人。躺栏杆上纳凉的阿三,是镇清卫所工人,日日凌晨即起,挨家挨户倾倒尿盆,疲劳之至,却又不舍热闹,听得入神,继而浅眠,扑通一声栽入塘河。邻居起始惊吓,随后哗然。他习得一身水性,狼狈游到岸边,水珠滴答,噼里啪啦走回家。
   河边的人,普遍水里白条,唯独我是个例外,至今旱鸭子一只。我归咎于父母溺爱,当然他们是不希望我溺毙。善骑者坠善水者溺,阿三最终还是溺在水中,遗下一儿一女。他妻子那时才三十来岁,一直没有嫁人,后来把子女拉扯成人,成家立业。她脸上从来没有一丝笑容。我一直敏感悲悯,幸而年幼,三分钟热度,很快就把烦恼抛在脑后,和伙伴三三两两,沿蜿蜒塘河漫步,手舞足蹈,憧憬未来。从莘塍桥走到筼筜桥,又从筼筜桥走回周田湾,谈论朦胧诗、意识流,以及小镇青年迷惘的青春,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前面路段还没安装路灯,我们的身影隐入粼粼波光。
   鱼米之乡莘塍街,人们怡然自足,生活悠闲自在。董田人走海归来,挑着满满当当的海鲜,沿街摆摊便卖。我父亲拿几毛钱过去,就买得一脸盆海鲜,全家大快朵颐。塘河沿岸建有木质长廊,时常可见人们倚靠长廊“休养生息”,男女老少均有。有段顺口溜,阐述了莘塍简况:“路面一溜青石板,空中木架瓦檐仿;檐头下有美人靠,精美路亭近水造。蔡氏介春老酱园,五味杂陈亚不缺;莘塍香干成特产,最早就是酱园版;名匠打银小作坊,做秤铜锤轻轻敲;轮船埠边开商店,美女柜员真生好;馒头油卵糖金杏,阵阵香气飘满街;桥头南边中药房,恒山招牌蛮有刹;集体性质饮食店,局掌老司味钟牢;公家单位供销社,进入基本冇搭理;莘塍街上人挤人,其中不乏出名人;桥头诗人名蔡植,打油诗篇贴墙壁;九里汇到周田湾,趣闻轶事摊篮番;多少往事落尘埃,唯留美好莘塍街!”
   莘塍许多地段筑有遮风挡雨的雨棚,十分讲究,出门几里不必带伞,一路走过去,不会淋到一滴雨,也不会晒到太阳,沿街凉风清爽,开店的人有福。莘塍桥头属于镇中心地段,是小道消息集散地,莘塍镇和莘民公社也在此发布通知公告。离桥三十米远,有间饮食店,人称旗儿店,瓢盆碗筷叮当作响,香味飘逸四散,勾起人们的食欲。我父亲有帮食客好友,常蹲旗儿店,半年一结账。旗儿店属于集体企业,经理老董伯身材魁梧,是我父亲的朋友,他儿子是我小学同学。市监局前身“打办”主任老郭伯,会武术,打得一手好拳,是我们崇拜的偶像,他女儿也是我小学同学。
   小镇很小,几乎家家都有同学好友。莘塍埠头有家长虹照相馆,名气非常响亮,老板叫胡士开,他堂妹胡小珍是我小学同学,后来在莘塍镇负责乡贤会工作,一次在昌新大酒店电梯里碰到,久别重逢,相邀召开同学会。另一位高中女同学叫陈莲香,也负责乡贤会工作,后因患病治疗无效,香消玉殒,同学无不扼腕叹息。
   我家属于第三居民区,居民区主任吴秀兰,剪一头黑油油的短发,是个能力很强的妇女干部。她家先生叫王振声,深度近视,眼镜如玻璃杯底,一根龙头拐杖,片刻不离手旁。他们夫妇俩,都是我家座上客。塘河对岸开消防轮的阮叔,也是我父亲的多年好友。我在五七小学上的初中班,属于试点项目。我们心里不甘不愿,认为初中还得去莘中读书才正宗。阮叔的儿子是我们体育老师,代课教过我语文,我至今记忆犹新,有次他提问:“什么叫有的放矢?”我正埋首看课外书,忽被点名,匆忙起来应付:“就是有的放弃。”同学哄堂大笑。莘塍全镇没有消防队,阮叔一人执掌消防队所有功能。幸而大多时间平安无事,消防轮一年到头拴在西岸边,阮叔全家也住在消防站。
   我印象中,只见过五七小学后门处的河口宫失过一次火。河口宫是塘河沿岸一处著名的庙宇,正对莘塍埠头。九里汇头到莘塍埠头一段,河面广阔,可通行30吨机动船,是内河航运大动脉。莘塍港埠属内河港埠,位于塘河东岸,岸线长约600米。河西宽20米,沿岸块石驳坎,混凝土路面。港埠始建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后扩建为块石重力式驳岸埠头,长30米,前沿水深2米,进深4米,停靠能力为20吨级。
   1977年,于莘塍客运埠头以北100米处,另建一座长30米的客运埠头。由温州航运分公司内河站拨款建造,石质结构,前沿基础伸出河面2米,由条石、水泥浆砌,进深3米,前沿水深2米,停靠能力为20吨级。新埠头建成后专供温州来瑞安的班轮停靠,减缓老埠头的压力。80年代,随着镇区乡镇企业和家庭工业的兴起,埠头货运繁忙。1985年旅客吞吐量324万人。1986年,老埠头两边塌陷,温州、瑞安轮船公司拨款重建,两边加水泥柱桩,前沿用混凝土加固,并加铺混凝土路面。而今,这些都成为历史。
   我父亲原供职水上派出所,后在莘塍派出所工作,我出生在莘塍医院,但到底是前埠堂医院,还是前埠医院,已不得而知。前埠堂医院和前埠医院,是两个不同概念的医院,前埠堂医院规模稍大一些,属于区医院一级。我家住在莘塍街398号,靠近前埠堂医院;母亲干到退休的大集体企业县针织厂,又在前埠医院边上。我母亲在织袜车间摇了一辈子织袜机。每逢我打听是上午、中午还是下午出生的问题时,母亲就开始晕头转向,她说:“当时痛都痛死了,忘记你是什么时候出生了,反正我只记得,是广播唱起来的时候。”我唯有无可奈何,无言以对,很长时间,我都以为自己是垃圾桶捡来的。家庭负担特别重,上头已有三个姐姐,我便是不受欢迎的拔藤瓜,当然这是开玩笑。我母亲告诉我:“你能读多高就读多高,家里全力以赴培养你。”我为此感恩戴德。
   父亲后来退职从医,受命牵头成立中草药革命领导小组,简称“革领组”,有九间药店诊所挂靠,遍布九里汇头到周田湾。南陈桥头曾有间诊所,属于西医,医生叫蔡笑晚,即后来蜚声中外的“博士之家”家长。他初中毕业后随父学医,并通过自学考入杭州大学数学系,后因政治原因被迫回乡从医。在“读书无用论”盛行的年代里,他以自己的远见卓识精心培养六个儿女走读书成才之路,并取得了丰硕成果。他的6个子女中有5位博士1位硕士,他也因此被誉为人才“魔术师”。瑞安蔡家上榜全国百户最美家庭。
   1995年9月,我到蔡家采访时,写了一万多字的稿件,发表在《温州日报》周末版,孙总编问我采访了多少时间,我说两个小时。其实我从小就是在蔡家诊所玩耍的,对他们家是如数家珍。我二姐十二岁时,为减轻家庭负担,就去老蔡叔诊所当了护士,学打针配药。现在听说童工很奇怪,当时却比较普遍,家里吃阵大,凡是当头的姐妹,都有可能休学做工。二姐后来被母亲带了家属工,进工厂,在新车间当织衫工人。那时家属都能进厂上班,应该是厂里创了新业,否则很难想象一个二轻手工企业,能养活许许多多家庭。二姐是个勤俭节约的人,小时候母亲都是派她,从乡下针织厂坐塘河内河的船,到城里外婆家,送我和大姐的伙食费给外婆家。我们在外婆家寄养了好几年。二姐舍不得坐船,为了省下两分钱。她也舍不得穿鞋走,把塑料鞋脱了提在手里,噼里啪啦小脚丫沿着河岸走十里路,徒步走到外婆家门口时,才穿上塑料鞋。她走进大门洞时,邻居金荣家阿婆,一般都是坐大门口,噼里啪啦摇着拍着大蒲扇纳凉消遣,就拔长高声喊叫:“乡下人走来呗,乡下人走来呗。”此时,实在是金荣阿婆们的节日时分,也是她们天天守在大门口的欢乐时光。二姐就在老太太夹道欢迎声中,羞羞然地,噼里啪啦走进院落,但是这一次发出的是肉脚板拍地的声音。她不小心把塑料鞋给弄丢了。当然,不难想象,回家后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我大姐则是在城关初中毕业后,由父亲托人在垟底的车木厂找到工作,专门油漆小花伞的木偶柄,患上鼻炎,至今吭嗤吭嗤的。
   我的童年时代,是在针织厂里度过的。很长时间,我不变的地位,是驼在她边上袜子箩筐的袜子堆里。至今我鼻腔里,还恍惚能忆起棉纱那股涩涩的气味。针织厂的主要产品是袜子,周边九里、南垟、前埠的农民,和第一居民区的居民,也唤这个厂作洋袜厂。之后才有了新增的产品,膨体衫,羊毛衫。后来有一次舅舅跟二轻局考察团出公差去香港,给亲戚们都买了礼物回来。分到手里才发现,那膨体衫是我母亲工厂里生产的。这是传说中的出口转内销。舅舅也是个暖男。我天天呆在母亲身边看书,目的是盯牢每晚大白菜炒年糕,早早去食堂排队。手捧香喷喷的年糕回车间,是童年记忆中很幸福的时光。工厂门房有两位老人,一位阿婆,一位阿公,都是我的亲人,我们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只是对我视如己出。他们之间,也只是同事关系。阿婆是我父亲的寡婶,是解放初期,我父亲怜其苦难,从故乡湖岭金山带下来的,我的叔公早亡,没有子女,后来由我堂兄顶嗣。阿婆的抽屉里,有吃不完的橘子、瓜子枣栗。阿公也孤苦伶仃,没有家庭,我视他的口袋为我的聚宝盆,那里永远有枚五分硬币,阿公掏给我,拿它去南陈桥头杂货店买酱菜头、腌橄榄、大麻花(方言叫稻秆绳)。
   莘塍有河就有桥,曾有跨河桥梁44座,长度1345米,面积9603米,防洪堤长度4500米。民间桥梁有南陈桥、白落桥、莘塍桥、上马桥(前桥)、下马桥(后桥)、蜈蚣桥、塘河桥、筼筜桥、华表桥、南道桥等。其中,南陈桥位于南陈村,建于1986年。钢板梁结构。全长24.7米,净宽3.15米,3孔,跨径9.1米,桥高程2.76米。白落桥位于上村,建于北宋政和元年(1111),为单孔板桥,桥墩由石块垒砌,跨度2.30米,铺2条桥板石,桥板长3.10米,宽0.85米。
   莘塍桥位于莘塍亭西侧,跨官塘,相传创建于南宋。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重建;莘塍后桥,一名落马桥,跨楼前峡,相传于南宋兵部尚书蔡幼学下马处;莘塍前桥,在后桥南,一名上马桥,相传为蔡幼学上马处。蔡幼学是永嘉事功学派集大成者叶适的好友,又是另一永嘉学派巨擘陈傅良的弟子、郑伯英的女婿,相与关系密切,学术观点相近,遂成为永嘉学派继承者。《宋史•儒林》中有《蔡幼学传》。
   莘塍街和莘塍桥交叉处,原有莘塍路亭。路亭位于莘塍桥头,莘民路与莘塍街交界处,为行人歇脚及老人聚会之所。亭坐东朝西,长6米,阔8米,高7米,楼下为通道。当时学业不忙,我们几个小伙伴天天在莘塍亭停留,坐老人身边听讲书唱词。1987年莘塍大桥加宽工程竣工后,利用余款拆建抬高原路亭而成,亭西书“莘塍亭”。现该地已成十字街头红绿灯闪烁处。看见不远处,建起新的路亭,供老人栖息休养。蜈蚣桥,元代建,位于九里汇,又名五公桥,在九里汇与塘河之间,因桥形如蜈蚣而得名。南道桥,上岸前埠间,跨官塘,光绪二十四年(1898),里人缪寿枢出资倡建。龙津桥,又名直洛桥,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建,桥南北侧商业颇盛。详尽罗列莘塍河、桥、亭,我以此表述江南水乡昔日之风韵。时至今日,许多河道被填埋,不少桥梁成平地。这是历史的发展,也是不可逆转的法则。鱼米之乡,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概念。幸而近年来,政府投入大量资金,锐意打造九里汇,崭新的传统风貌街区呼之欲出,我们翘首以待。

共 4896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老街莘塍》是浙江省瑞安市辖镇,作者二十二岁离开,至今已有三十七年。此时莘塍的老街或已经淹没在时光之中,但对于作者来说,不管什么时候想起,不管站在老街的任意位置,他都可以话说从头,来一场信步由缰的游走,那些仍清晰如昨的建筑,那亲切依旧的人们,那后知后觉的少年不知愁滋味,那些鲜活灵动的瞬间扑面而来,仿佛再次置身记忆中的莘塍老街。这如数家珍般的书写,亲切自然的方言俚语,具有强力的代入感,把读者也代入岁月深处,一共相伴而行。到这时,无需再赘述对老街的情感如何,早隐在波光粼粼的莘塍河水中。昔日丰韵的莘塍,将以崭新的风貌再现,作者书“翘首以待”,道出期许。作者此文,厚重又灵动,细腻的笔锋蕴含力量,让人读之,记住了莘塍老街。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22-05-22 14:26:08
  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第二个字还不认识,特意查了一下。感谢乔老师的分享,祝福夏笔安琪!
回复1 楼        文友:乔个休        2022-05-22 20:30:01
  谢谢平淡是真老师!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