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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小麦覆陇黄(散文)


作者:璧青 布衣,153.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40发表时间:2022-05-22 14:40:00
摘要:麦香、草香,就这样熏染了我的童年,浸润着我的生命,不论是走到南还是闯到北,眼睛里,青了的苗,黄了的地,都是我中原大地上的滚滚麦浪。

站在阳台上,放眼所见的那一方五颜六色的菜地,忽地一下子被村民统一收回,统一种上了水稻。镜面似的稻田先是被灌了一地的水,然后,在水里插进去的稻秧就那么直直地站立着,有点形单影只的感觉。没几天功夫,再一抬眼,嗬!满眼绿油油,站在高处,再也望不见它们脚下的水了,只在静谧的夜里,听得一片蛙声。
   在分不清季节的岭南,水稻插种与收割的时节,不是我这个北方佬能懂的,何况人家一年可种两季。但我知道的是,此时家乡的大地上,一定是麦芒指天,小麦扬花、灌浆的时节。那天,同学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从田野里拍摄的麦田照片,熟悉与亲切的感觉猛然就冲了过来。
   家乡,中原大地,冬小麦。
   一、秋播
   秋天,在用犁、耙等不记得名字的农具整治得平整且湿润的田畴上,把小麦种子成行成列地播种下去。最开始,是用两千多年前祖先们就使用的耧,人拉或者牛拉,后面一人扶着,另一个人在方形的漏斗里添加小麦的种子。南北方向的一垄垄浅沟,那是小麦种子们的温床。后来,就用机器了,拖拉机一趟哒哒哒地走过去,几垄十几垄的小麦就播种好了。趁它们还没有冒出芽的时候,人们就给田地耙成一个个正方形的畦,以便浇灌贮水。
   秋渐渐走向深处。小麦纷纷钻出它们的小脑袋,细细地,像嫩绿色的钢针,一支支密密地排列着,直指天空。在秋天明亮而温暖的阳光里,迅速伸长它们的细脖子,好像要急着去看看土地外面,那一片湛蓝湛蓝的天空,还有天边棉絮一样飘荡着的白云。在云朵的脚边,南飞的大雁结伴而行,从小麦们的头顶掠过一道模模糊糊的暗影。
   秋夜渐凉。在没有起风的清晨,麦苗的细针尖儿上,就会顶起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当晨光透过天际的时候,它们便会映射出一片五彩的霞光,远远望去,在地面腾起的飘缈薄雾里,隐约如仙境。
   离大道近的田边,白杨树把它已然变黄的树子悄然掷落下来,像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投入浅浅的麦田里去和麦苗相伴。从村口跑出来的孩子们是来捡树叶的,路上的,田野里的,都要捡。他们像一阵风从麦田里飞奔而过,叶尖儿上的露珠吃惊地滚落下去,打湿了孩子们的鞋子,溽湿了孩子们的裤脚。
   用不了五六天,也是这么迅捷地,麦苗从根部分蘖,叶片也更宽更壮,颜色从浅浅的嫩绿变得更浓更深了。晃然间,就是一幅青青绿绿的绒毯遮住了黄色的土地。在深秋的风中,在薄雾浓霜里,它们等待着被一场即将到来的雪覆盖。
   二、冬藏
   “瑞雪兆丰年”说的就是这片土地上的农家光景。在经历了一次次晨霜的考验与锤炼之后,颜色浓绿的小麦苗,终于迎来了它们生命中的这一次“躺平”时刻——冬天来了!漫天飞舞着的、洁白的小精灵,被狂风卷积着,纷纷扬扬地扑向这片广袤的大地。大地在渴求着它们,小麦苗们在仰望着它们,农人们更是满心喜悦的夸赞着它们。纷纷扬扬,扬扬纷纷,雪落大地,寂静无声。
   当你在晨光中推开几乎被大雪封住的房门,当你在洁白平坦的雪地上踩出一行清晰的脚印,当你跑到村边或是站在屋顶上去眺望那一马平川的冬小麦,“惟馀莾莾”是第一个跳入脑海中的词语。迎着从东方地平线上一点一点露出来的那一缕红彤彤的光芒,迎着把澄澈蓝天染成胭脂色的那片片云霞,再低下头去回望脚下的这片大地吧!上下一白的村庄和房屋树木,泛着晶莹光泽的苍茫大地,没有了青绿的麦苗,没有了一行行的田垄,只有一个琉璃世界,美得让你屏住呼吸,千万个形容词在脑中飞奔而过,最后,只剩下那个经典的“银装素裹”,让你久久回味。
   冬小麦,就在这锦锻鹅绒般柔软的雪被下,静静地睡去,香梦连连......
   三、春醒
   春雷一声震天响,从遥远而温暖睡梦中被惊醒的小麦苗们,猛地睁开大眼睛,迅速呼朋引伴地醒来。它们伸展四肢,揉一揉吸饱了雪水的腰脚,按捺不住浑身躁动的活力,急急地一头蹿出去。
   春暖花开的时节,农人们扛上铁锹、耙子,前呼后拥地涌向田里,重新整理压冻水时用过的沟渠和堘畦。井水汩汩流淌,穿过沟渠,直扑田垄。那些在曛暖微风里伸脚展腰的绿色生命,越发地一脸惬意,身心畅快,欢欣鼓舞。它们不负春光,不负期望,以迅猛的姿势,拔节、抽穗、伸出芒尖儿。
   当三月的榆钱在春风里翻飞它薄薄的种子,当四月的槐花在暖阳中荡漾它浓浓的香甜,孩子们上树捋完了榆钱吃,也坐在树叉上摘完了槐花吃,就该吹着用柳条拧成的短笛,去田里偷麦穗吃了。
   麦穗能被偷来吃的时候,应是它灌满了浆,正在晒粮食的时候,也就是麦穗青绿泛黄的时候。它在阳光的照射下,浆水沉淀,贮满了粮食,否则,一搓两手水一层皮,吃什么?在我们的上一辈,这时也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的存粮吃完了,今年的粮食还在地里长着。走投无路的庄稼主儿,为活命,只得把青麦穗剪下来,脱去外壳,把嫩绿的麦粒碾压成青青的麦饼,他们叫碾碾转儿,应该是推着石碾转的意思吧?人们把边推石碾边失落的无可奈何用这个名词全表达出来了。据说,这些碾碾转儿蒸了或煮了吃,很是劲道软糯光滑,在他们牺牲了成熟的收成之后,拿来充饥肠的食物,一定如同珍馐。
   我们生活的年代就不同了。生产队里的大片麦田,是我们暗地里的向往,以割草捉虫为名义,各种冠冕堂皇和理直气壮,然后是坐在田埂上搓得掌心发麻,吃得两腮染绿。这还不过瘾,最理想的是煮熟或烤熟了的麦粒,那种劲道又软糯的颗粒,咀嚼起来才叫一个香!烧烤目标太大,不可能。可是,塞在草筐底下揣回家去煮也不现实啊,会被大人骂的。
   于是,我们瞄上了机井旁边的柴油机。抽水机井是靠电力从地下抽水上来浇地的,但那时停电比较多,停电的时候就离不开柴油机来带动。柴油机有板凳高,正好方便小孩子们的操作。在它“突突突突”地欢叫着的时候,它最上部的脊背处刚好是水箱的注水口(人家柴油机也是需要物理降温的),那个比巴掌大一点的注水口,随着机器的轰响,一直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
   掐一把麦穗,扎结实后,把大头伸进热水箱里,桔杆这头不能太短,否则,一撒手,出溜进去就麻烦了。然后,要躲开了去等待,眼睛还不敢放松,不然,被别人抢了去或者被大人们发现,都是前功尽弃还会招来一顿责骂。
   这样得来的美味,你说香不香吧!在那个孩子们嘴里不知道什么叫“零食”的年代里,它简直就是山珍海味,我舌尖上的中原大地!
   煮熟了的麦粒圆润饱满晶莹透亮,禁得住手掌的揉搓而不破烂。顾不得芒刺扎手,等不得皮壳吹干净,香味就已经在鼻端缭绕开了。
   四、夏收
   五月的骄阳似火。正是这似火的骄阳,催熟了粒粒粮食,也晒干了它们的外壳。农人们说,这是关键的时刻,叫晒粮食。太阳底下晒粮食,家家户户早已把镰刀磨得锃光瓦亮。“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那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啊!在南风的吹拂下,从脚下的地垄,翻滚而去,直滚到天边看不见的地方。
   每年高考的时候,就是收割小麦的时候。南来许多年,多久不见挥镰抢收的情景了!那时候收割小麦叫“抢收”,收割用一个“抢”字,是因为这时最怕雷雨突降,狂风会把麦杆吹倒还不算,那只是增加一点收割的难度,最要命的是成熟的麦粒随时会从干燥的外壳中爆裂而出,如果不及时收割到打麦场里去,岂不是血汗无归?打麦场里的若不及时晾晒干透,收到仓库里去,不也是霉烂生芽?
   四十年前,没有现在这些大型机器,只能靠农人的手挥镰刀,弯下腰去,一把一把地齐根割下,再捆成捆,再一捆一捆地搬运到打麦场上,用脱粒机或石头滚子(也叫碌硃)碾轧。“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是割麦子时最好的写照,通过白居易的诗句,我们可以猜测这位平易近人的大诗人,或许不仅仅只是看到过,当是亲手操镰收割过的。
   “抢收”是真正的“力尽不知热”。久弯着腰,用力挥着镰,一把一把地捋整齐。干燥的麦芒似钢针,叶子似利刃,你要一遍一遍地与它们亲密接触。头上脸上的汗水似小溪,抬眼望一望,还不知道尽头在遥远的哪里,只有刺眼的阳光,照耀着金色的麦浪,无边无际地翻滚着,要把人淹没了一般。记得那时母亲曾手脚不停地告诫我:低下头去,不要往远处看。眼是草鸡毛,手是好汉子!
   动手去做,成了我一生的座右铭。
   打麦场上,麦粒脱下来,堆成了一座座金山。麦桔杆更是堆成庞大的柴堆,如同连绵的小山一般。在大人们连夜鏖战的机器声里,小孩子们窝在这高高的麦桔堆上,一睡就过了一个晚上。太阳升起来后,才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去麦地里捡麦穗。“左臂”悬的虽不是“敝筐”,“右手”秉的绝对是“遗穗”。
   在完全机械化了的今天,孩子们早已不知道打麦场和柴堆长什么模样了,课堂上解释这个“捡麦穗”也得旁征博引好半天,幸也?悲也?都无关紧要了,历史的必然而已。
   麦香、草香,就这样熏染了我的童年,浸润着我的生命,不论是走到南还是闯到北,眼睛里,青了的苗,黄了的地,都是我中原大地上的滚滚麦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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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对于生长在中原大地的人来说,收种麦子绝对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唐人白居易在《观刈麦》这首诗中,生动形象地再现了唐代农人收割麦子的场景,也成为唐诗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作者正是怀着旧时对于收种麦子的农时无比怀念的心情,写下这篇无比深情的文章。在文章中,作者用全景式的描写手法,以四时季节为线索,通过秋播、冬藏、春醒、夏收四个章节,再现了小麦从播种到生长,再到收割的场景,生动形象,画面如在眼前。作者在叙事中,既有作为旁观者的感想,也有以麦子为第一视角主角的畅想,穿插着孩童时代的美好记忆和对穷困年代的思索,文笔流畅亲切,生动活泼。整篇文章结构严谨,用词亲切,抒情克制却无比真挚,直入人心。欣赏佳作并倾情推荐阅读。【编辑:随风逐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20529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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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随风逐梦        2022-05-22 14:41:07
  欣赏佳作,问好璧青老师。文章有些修改,不当指出还请见谅。
落花谱锦瑟,馨墨描相思。
回复1 楼        文友:璧青        2022-05-22 15:25:05
  感谢逐梦老师的细心修改!向你学习,写好的东西要多读几遍!
2 楼        文友:随风逐梦        2022-05-22 14:42:03
  身为一个河南人,读老师这篇文章无比亲切。除了不曾经历过老师笔下的贫苦年代,其余场景都无比鲜活。
落花谱锦瑟,馨墨描相思。
回复2 楼        文友:璧青        2022-05-22 22:00:32
  河南是正宗的中原,小麦的原乡啊!
3 楼        文友:彩蝶飞舞        2022-05-22 15:12:45
  我小时候也有种小麦,收割小麦的经历 读着老师的文章,倍感亲切。
愿做一株野草,简单,自然,宁静,美好。
回复3 楼        文友:璧青        2022-05-22 15:43:17
  留在记忆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挥之不去。
4 楼        文友:小鹿纯子        2022-05-22 17:52:33
    麦香、草香,就这样熏染了我的童年,浸润着我的生命,不论是走到南还是闯到北,眼睛里,青了的苗,黄了的地,都是我中原大地上的滚滚麦浪。说得好!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回复4 楼        文友:璧青        2022-05-22 22:01:29
  感谢鼓励!渗入骨子里的东西,太熟悉。
5 楼        文友:红尘一莲        2022-05-22 21:22:39
  我老妈现在都种麦子,我也是半个种田者,一切都是那么热悉,那么亲切!
回复5 楼        文友:璧青        2022-05-22 22:02:15
  挥汗的日子,也是生命中的宝藏。感谢鼓励!
6 楼        文友:燕飞舞        2022-05-23 09:48:39
  读着读着,麦收的记忆慢慢打开……
当认真成为一种态度,生命便不会在虚无中度过。
回复6 楼        文友:璧青        2022-05-25 19:51:33
  生命里最熟悉的场景......
7 楼        文友:千年月色        2022-05-29 21:26:02
  拜读佳作,欣赏学习了,同时祝贺你获得精品。小时候没有种过麦子,但帮舅舅家收割过,记忆犹新……
回复7 楼        文友:璧青        2022-05-29 21:50:31
  谢谢鼓励!是编辑们抬爱!
8 楼        文友:柏丫        2022-05-29 22:56:55
  收麦时节,乡村就像过大年一样盛大、热闹,到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那是农民最辛苦也是最快乐的时光。文中的每一个场景和细节,读来如此熟悉而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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