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何以报母恩(散文)
慈母今年100岁。她已离开人世36年。
老人家冥寿那天,我们几位均居住在外的兄弟相约回到出生地,去母亲坟上祭拜,缅怀母恩寄托哀思。
就像在世时关爱子女一样,冥冥之中的母亲依然爱护着她的孩子们。早上还在下着大雨,但渐渐变小,待小货车在那凹凸不平的林区道路颠簸至坟底山腰部时,雨竟然停了,这是不是她在“保佑”呢?不由让我们子女产生这样的联想。上山的陡峭羊肠小路虽然又被两旁树枝遮挡,但因无雨就便于攀爬。二哥在前面用锄头开路,后面的人拿着祭物挪步而上。
到得坟上,摆好祭品,点香叩拜,修葺坟坪坟身,我们怀着庄重的心情尽量陪母亲多一点时间。此时此刻,兄弟每人都会思绪万千,我作为父母的幺儿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作为她最小的儿子,我只知道,她长年患风湿性心脏病,最担心还未把我带大就突然撒手人寰舍我而去;我只知道,她偶尔吃一碗米汤冲鸡蛋就能精神倍增却自己不吃,把省下的鸡蛋给我增加营养去上学读书;我只知道,那些年头,年少的我,每年脸上等处都会发生皮肤过敏,起泡流液,她总在半夜点亮煤油灯举在我头顶察看我的吓人容颜是否有所好转;我知道,那年放假期间,我放牛时不慎摔倒膝部受伤,三哥背我回家后,她把我抱在自己的残腿(解放前被土匪打伤)上怎样的心疼安抚;我只知道,她虽然没读过书一字不识,却希望我多读点书长大有点出息,不要再在穷山窝窝里挣扎,能在外面的世界闯荡,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只知道,她和父亲含辛茹苦把我抚养长大,我却几乎没有半点的回报因而永远负疚难当在心头。
我二十岁那年,母亲身体已是每况愈下处于危险当中。那时我高考落榜后已被公社中心学校聘为代课老师,每月30元的工资多少已能为家庭增加一点收入。下半年,响应国家号召,我参加征兵体检合格。当兵是公民应尽的义务,自己也正血气方刚想到部队一搏,然而母亲重病在身,我怎忍心舍下;母亲其实也难舍小儿呀,可是……柔弱瘦小的母亲,重病在身的母亲,却在大队组织的欢送锣鼓声中,强作欢颜送别我至门前,哽咽着叫我到部队好好干。
父母养育之恩,我却不能承欢膝下,只能由兄长姊妹替我尽孝。能做的,只是记住母亲对我的期望,记住她的临别嘱咐,努力在部队好好干,争取有好的消息通过鸿雁传书抚慰老人的心灵。军队是个大熔炉,义务兵役期,我实现了从一名地方青年到合格革命军人的转变,成为通信业务骨干,得到部队嘉奖,光荣地入了党。三年服役期满,我继续留队,第四个年头,我请假探亲看望父母。三年多不见,父母更显老了,母亲的病体更是到了危在旦夕之境。我尽量多陪陪他们,多讲讲部队的开心事,久别重逢,那几天双老是高兴的。短暂的时光总是那么宝贵,宝贵的时光又是那么短暂,十五天的假期转瞬即逝。再次到了与父母生离死别的时刻,万万没想到这次的分别就是我与母亲的诀别。一年多以后,当我想再等几日回家把自己正式批准改为志愿兵的喜讯带给父母时,母亲病逝的电报像晴天霹雳差点把我击倒,部队速速批准我回家奔丧。家人等我到家,让我看了母亲的遗容。母亲,您怎么就这样走了,那种永远别离的酸楚,那种无以回报的愧疚,让我肝肠寸断痛彻心扉不能自已,眼泪就像无尽的雨水滚滚而下……
母亲走了,我不应沉湎于悲伤而不能自拔。母亲在世不能侍奉,只有更好地为人,更好地做事,更好地尽责,以慰她的在天之灵,以从另一角度尽人子之孝。我生也平凡,才也平凡,时常自我觉得妙小且卑微。而我的军营生涯也平凡,凡在旅满十三年,没有上过战场,也没参加过重大抢险抗灾斗争。但平凡不等于可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等于可以浑浑噩噩虚度光阴。甘于平凡,但不能甘于平庸,更不能索性来个“躺平”。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离别母亲后,我又继续奉献青春年华在部队,又先后获优秀共产党员,优秀志愿兵,军级先进个人,个人三等功等荣誉。我为自己高兴,我想,在天上的母亲也会含笑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入伍后第十四个年份,我退役了,被分配在家乡一家国有水泥厂工作。从营房到厂房,从军人到工人,从军装到工装,从部队机关做服务工作,到车间生产一线岗位,内外环境可以说来了个彻底改变。那一刻不停的隆隆机器轰鸣声,那不时需抡起大锤的重体力活,还有那油腻、泥浆、灰尘,无不搅得我心烦意乱,那种理想与现实的冲突,甚至一度让我心如死灰。然而,“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军人要退役不褪色”“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等格言警句早已融入我的血液,纷乱迷茫的心绪很快得到调整理顺。我既不能回到地方就让母亲的在天之灵失望,更要为退役军人争光,以实际行动证明,咱当过兵的人就是不一样!所谓“拥军爱民”,我现在既是“军”,又是民,自觉维护退役军人自己的声誉就是最现实的拥军,就是对人民军队的爱护。于是横下一条心,当好这个脱下军装的工人。不管是在那,人们总是讲公平公正的,我的勤于学习,踏实做事,诚实为人,得到工友们和党组织的肯定,当年,我就被车间评为优秀共产党员,次年就被选为车间支部委员。
人们说机遇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我虽然不能自诩为有准备,但机遇真得眷顾了我。在水泥厂工作二年多后,已三十六虚岁的我,第一次参加,又是最后一次有资格参加公务员招考,竟让我自己也意外地考上了。当这个消息传到老家,父母的同辈人,无不说,两老如健在(父亲也已故去)该是多么高兴呀!一个穷山沟娃儿,竟考上国家干部了,真不容易呀!是的,父亲、母亲,我不孝,没有为你们端茶送水、养老送终,但倘若你们真的在天有灵,也肯定为我这个小小的出息高兴吧!
一晃我已到退休年龄。在基层公务员岗位上我又奋斗了二十几个春秋。我始终没有忘记党的教诲,没忘记军队的培养,没忘记恪守军人本色,始终干净干事担当。自然,一年又一年,“优秀共产党员”“优秀公务员”“省级先进个人”等又添上了我的荣誉册。
母亲,您的小儿子,我也进入老龄段了。二十岁我就去当了兵,我们娘俩相伴时间并不长,但我永不忘您的养育之恩。我也永不忘党和人民军队的恩情,而对后者的感恩,对后者那怕是万分之一的报答,也就是对您最好的报答,因为我知道这是您的心愿!我本是那么平淡无奇,但这不妨碍我在余生继续努力着,继续珍惜着,继续言传身教下一代再下一代,直到走向我人生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