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锦瑟(小说)
一
也亏得海兰是下了决心要抓住车志国,这件事情居然做得滴水不漏。以她大大咧咧的性格,这么长时间,愣是没让叶锦看出一丝异样,放在平时,她是万万做不来的。
他们是吃定了叶锦。让叶锦像大婆抓小三一样大吵大闹,纠缠着车志国不放手,索要青春损失费,这些都是戏码——就算大家是即将登台的演员,他们只是轻扫鹅眉淡梳妆,也笃定叶锦不是对手。
都说好了明年春天就结婚,两边的家长正式见了面,未来的婆婆还提前把家传的镯子拿出来,郑重地交给叶锦,说是镯子带了三代人,都是亲手交给儿媳。现在手镯还在,人却不是了。也怪不得车志国。叶锦这一年忙着考中级的会计师资格证,在超市的工作也不敢马虎,一天忙到晚,和他饭都没正儿八经一起吃过几回,更别说约会。原以为熬过这一年,好歹考过两科,明年时间上不用这么紧,就专心张罗结婚的事。谁想到呢,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就变成这个样子。
那天,车志国约叶锦,说有话要说:“那个……”车志国一口气憋着,看不出是被太阳晒红了还是心虚血往上涌,一张胖胖的圆脸愣是涨成猪肝样。叶锦脸上挂着微笑,一颗心却提起来。终于还是要摆到桌面上来谈的——“我和海兰……我们俩好了。”
“轰。”叶锦身体里面有块墙突然塌了,整个人软下来,像被人抽了筋。
怀疑是一回事,得到当事人亲口回应又是另一回事。叶锦想哭,连哭带骂都不过份。才和叶锦相亲那会儿,车志国还只是公司的一个小技术员,租一个鸽子屋,上卫生间都要跑到很远的公厕。下雨天鸽子屋漏水,车志国加班不能回来,叶锦一个人一手打伞一手扶着梯子爬到屋顶,拿塑料布往屋顶上盖。后来公司分了宿舍,两个人一间,不好意思让车志国一个人吃独食,叶锦在家里做好饭菜,煲了汤,给他和舍友一人装一份。街上的饭菜又贵又没营养,叶锦舍不得。能节约一分是一分,两边的老人并没有多少底子能帮衬小两口,还得靠自己。现在看来,之前的痴心都白付了。被未婚夫劈腿,劈腿的对象还是自己的闺蜜,这个女人怎么伤心绝望都不过份,起码眼泪是要掉一地的。但叶锦哭不出来。倒真是想拿起桌上的水杯往车志国头上泼去,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水一泼,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想归想,终究是没有动。
这样也好,手起刀落,总比被一直蒙在鼓里让钝刀子一刀一刀割开来强。
事后想想,叶锦觉得还是自己盲目自信了。世界上有没有固若金汤的友情?有。她和海兰。
叶锦虽然是独女,不像海兰上面有四个姐姐,父母生了她又才生了弟弟,但两个人都是在放养中长大的孩子。套用一句两个人成年后才流行的话——“你懂我。”那时候两个人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互相分享快乐和难过,心里的话都只给你一个人说,你不说我都晓得你的难过。
海兰的命是叶锦捡的。读初三时的一个下午,春雷一阵一阵,刚开始还只打雷不下雨,后来就暴雨如注,屋顶、窗玻璃到处是雨点溅出的烟尘,灰蒙蒙的,看不见远处的人影儿,四五点钟的光景,像没有亮灯的傍晚。海兰爬在桌子上,起初只是哼两声儿,后来哼的声儿越大越密集,夹杂在滴答作响的雨声里,分不清哪是海兰哪是雨水的声音,后来,叶锦看到海兰脸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才发现这个人已经病得不轻。叶锦冲出教室,冲向密集的大雨中,奔跑过两条街,跑到海兰家里时,雨水和汗水已经让她像才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儿。事后,海兰的父母带了水果来叶锦家道谢,姆妈客气地说两个人玩得那么好,叶锦这么做也是应该的。客人走了后,姆妈也没有问叶锦有没有着凉。海兰出院后,见到叶锦第一句话,就说:“我的命是你捡的。医生说,再晚点儿,我的阑尾穿孔了,就没救了。”
原以为这条命捡得值,谁能料到呢,农夫与蛇的故事。
中级证会计师资格拿到后,叶锦重新回超市上班,已是今日不同往日。叶锦以前只是超市仓库的保管员,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乐家家”超市的签约会计师。坐的办公室不一样,档次就更不用说了。
叶锦长得清秀,身条儿细细长长的,这一阵子又养成了夜跑的习惯,一件浅色衬衣套在直筒牛仔裤里,腰是腰胸是胸,该翘该凸的地方一分不少。又有朝气又清爽。经理把她请去办公室喝茶,明前茶已在杯子里泡出曼妙的身干,是接待贵客的架势。叶锦笑经理是正式得过了头。经理摆摆手,说,那必须那必须。经理早年秃顶,脑门上残留着一片面积不大的地中海,还小心地用发胶固定在位置上,此刻,在叶锦眼里,竟甚是可爱。叶锦端了面前泡好的明前茶来喝,水温刚刚好,浓淡也合适。茶水过浓湮灭了茶叶的清香、水温过低会失了茶的回甘。经理泡茶的功夫和他做人一样到位。
当初他给新应聘进来的人上课,谈到成人考试,下了课只有叶锦追着他的背影问,哪些证拿出来最好找工作?要薪水高的。他半天才说会计师噻,只要有。第二个星期,拿了一张滚成一卷的成人学校的招生简章到仓库,逛了一圈,把简章丢在桌子上,也不打开,临走的时候才说:“这个学校是正规的,正规的才难考。”
再是之前超市的“老人”,报道的程序是要走的。合同是要签的,工号牌是要领的——“乐家家”首席会计师。拿到工号牌那一瞬间,叶锦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如履薄冰的日子过怕了,陡然踏上期望的平地,竟是有些后怕。喝完经理特意招待的明前茶,再到财务室,交身份证、银行卡号,到办公室交健康证……一路走下来,也是花了大半天时间。满满一杯明前茶浸在身体里面,竟在脑门沁出密密的汗,叶锦用手作扇状对着脸摇,倏地,“锦姐,凉茶好喝,但不能多喝哦!”叶锦身体像打了个冷颤,抖了一下——小黄的脸在面前晃了晃,恍然像看到他本人。甩甩头,才发觉是脑海里一个画面——去年这个时候,他一口一声喊她“锦姐。”叶锦没有弟弟,她真心把他当弟弟看。
那件事情出了以后,超市停了叶锦的工作,说好听点儿,是喊她休息一阵儿,说难听些,就是差分分开除了。叶锦把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收拾,打包,离开超市,小黄面都没露。
时间是过得真的快,一层层的黄叶儿被风打着旋,在空中飘散打转儿,一圈一圈的,竟圈去大半年的时光。出事的时候是冬天,现在竟是夏天了。
那天,经理提红酒的事,叶锦心里就明白,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仓库的入库单上写明“波尔登”红酒,进货是60件。但仓库里面其实只有57件,相差的3件是当保管的叶锦给厂家打的掩护,超市把60件红酒的钱付给厂家,这3件红酒的回扣就到了叶锦手里。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再贪吃,你也只有小拇指那一点权利,想吃也吃不了多少。哪个厂家都想把自己的货多销些给超市,给点儿好处给进货员、保管员,说穿了就是一点儿人情!这年头,不讲人情你还活得下去吗?只是现在有人把这个人情揪出来,说它坏了规矩,就不好办了。不处理个结果就到处都说不过去了。
那天,叶锦穿着加厚的保暖内衣,超厚的羽绒服,都还是忍不住打摆子。为这点儿“小事”丢了工作,怎么着也算阴沟里翻船。她一向认为自己处事小心,懂得事事不能张扬的道理。终究还是着了道!
别人吃再多的盐都没事,你才沾那么一点儿,就被齁死,也算是失败了——不知是识人不清的失败,还是自己的失败,终究是很失败了。
离开超市的时候,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雪花飘啊飘,就飘进叶锦的心里,真凉啊!一层一层的凉,在心里垒起来就是彻骨的冰,如那时叶锦眼里的世界。
叶锦把工号牌翻来翻去看了几遍,“首席会计师”,看起确实是有些名头的哦!叶锦不觉笑起来,觉得自己真像个傻子,就这一小块东西,握在手里还真当宝贝似的,要不是初中毕业为了早点就业读了中专,现在可能比这更宝贝的东西她都拿到手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是这个命?鼻头一酸,竟有种想流泪的冲动。赶紧仰起头,多年的老经验,遇到想哭不能哭的时候,就狠命仰起头,不要命的深呼吸,把肺吸疼了,泪就止住了。既然想哭不能哭,有泪不能流,就只能让自己疼着,真的疼,是哭不出来的。
就像和车志国刚分手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
当初报考会计师资格证,叶锦计划用两年的时间来做这个事,没想到,临场发挥那么好。一年的时间,就把各科的考试都过了。其实,去考试那一天的太阳很好,阳光透过淅淅沥沥的树叶,在叶锦身上打出一圈圈的光环,若在平时,这应该是个好天气,只是那时刚遭遇失恋的叶锦,心里一直泛着寒意,后来竟是沁入骨髓的冷,双手冰凉。但是进了考场,她还是和监考的老师礼貌地笑了笑,那是个年轻的帅哥,他似乎被她招呼得有点不好意思,腼腆着请叶锦坐到位置上,说开始考试。叶锦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铁石心肠了。换作别人,寻死觅活的心都有了。她还居然能科科做及格。
拿到证那天,叶锦一个人去重庆老火锅,要了一个特辣的麻辣锅,一罐冰啤酒。冰火两重天,在冰与火的碰撞中,她的泪,才悄悄流了下来。
“首席会计师”的工号牌确实不一样啊,别在衣服上,人都要亮堂许多。
超市为叶锦举办了欢迎晚宴。说晚宴都隆重了,就是中层以上的干部欢迎叶锦,聚在一起吃顿饭。乌鸡变凤凰,会计师资格证不是白拿的,那可是国考,千里挑一的。考场方圆几公里都是不能打电话的,信号都被屏蔽了的。
夏天到了的时候,叶锦剪了短发,本来身条儿就好,短发一衬,气场立马就不一样了。站在一堆人当中,不用问,也晓得变成凤凰的是她。
小黄的脸在门口闪了闪,半天,才走进来,坐在靠后门的位置。才半年的时间,这个人像老了好几岁,叶锦远远地站着大声喊小黄,语气熟稔得像昨天才在一起喝过酒的人,在场的人齐刷刷朝小黄看去,料不到会被叶锦这一声喊,小黄素日里的一张黄疸脸顿时变成绯红,红到脖子。叶锦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遥遥地和他碰杯,他愣了几秒钟,才想起他也应该是要端个杯子的。手向盛了红酒的杯子伸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了手的方向去端装了白酒的酒杯,等他满脸笑容走过去,“锦姐”只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
叶锦半年前被辞退的事情不是秘密,主要是想瞒也瞒不住。现在,风风光光的回来,不仅成了签约会计师,还直接就是“首席”,就连这个欢迎宴,几个老总都亲自出席,这话有得谈了。
能挤进中层的人个个都比别人多个心眼,叶锦刚才喊小黄,喊得跟自家人似的,生怕别人听不见,细细想来,竟像是两军交战前的客气,客气得过了头。
就等着看吧,一场好戏要开始了。只可惜,二者悬殊太大,螳螂和黄雀的对抗,未必精彩,有人心里说。我看未必,或许这螳螂只是个餐前甜品,黄雀真正要吃的是后面的大菜。有些人自认为火眼金睛,心里笃定地说。
二
叶锦去超市的仓库保管室找那盆绿萝。来的路上想了好几遍,“死了就算了,以后真没必要养这些东西……如果它真的死了,这回一定去买盆好点的……”
“红酒”事件后,叶锦离开超市那天,叶锦是有些舍不得的——这盆绿萝。无奈实在是拿不动。而且,带走自己的东西倒也罢了,连一盆绿植也要拿走,真真是不给自己留退路了。她做不出来。想想自己真是没用,自己买的,自己养的东西还不好意思拿,真的是自己太软弱了,太任人欺负了。这样一想,心里是真瞧不起自己。后来,杂事儿一拖,更不愿意去了。
进了保管室的门,叶锦的眼睛像雷达一样到处搜索,小黄斜躺在沙发上聊视频,看到一团阴影打下来,再看,竟发现是叶锦伫在门口,立马从沙发上溜下来,站好,“锦,锦姐。”叶锦不看他,只把一双眼睛到处看。小黄怔着,突然才像被棍子敲醒一样,转身钻进后面的货柜,抱出那盆绿萝。原先已经吊了好长的一些根茎已经断了,灰扑扑的一盆杂草,早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好歹,还活着。
那年,叶锦刚进超市上班不久,在花店看到这盆绿萝,小小的一根,叶子也只有几片,叶锦把它买下来放到桌子上,刚开始的时候,没有经验,叶片老是发黄,还是一个来跑业务的厂家代表告诉她,绿萝喜阳,见天儿的要让它见见光,后来,叶锦把它放在离窗台近的地方,时不时的浇点儿水,这株绿萝才长了起来。慢慢地,它竟长得铺天盖地,绿油油的一蓬,夏天看着,尤其清凉。
细算下来,叶锦养它,也快三年多了。她从一个收货跑腿的工人做到仓库保管,名头虽然不响堂,但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保管是有些实权的。进不进你家的货,进多少,都要看仓库的意见。仓库说,这种货堆得太多,不好卖,你的财路就断了。仓库老是说,这个东西销得快,可以多屯点儿,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这里面,多多少少是有些微妙的。活动代金券、节假日的小礼品,叶锦总会收到,每回有这种好事,除了给海兰的多留一些,其它的也会让小黄分出去。小黄来给叶锦打下手,知道叶锦心疼这棵绿萝,不等叶锦去浇水,去把它搬到太阳光照进来的地方,他就主动去做了。叶锦忙完事情才想起来吃饭,小黄已经去食堂把两个人的饭打回来了。有段时间,叶锦迷上了吃红心火龙果,一次贪吃连吃了两个,火龙果寒性重,吃多了伤胃,第二天,叶锦就捂着肚子,说不舒服。小黄什么也没说,跑出去一圈就给叶锦带回来两盒“暖宫贴”,他红着脸让叶锦把这个贴在隔层的衣服上,还说有些人冬天都把它放在鞋子里。
老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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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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