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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柳岸】花儿与少年(小说)


作者:李子四 白丁,67.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48发表时间:2022-05-27 22:50:13
摘要:这是一对少年在特定年代里的故事……


   “你弹的是什么歌曲?”女孩问。
   “花儿与少年。”我说,“青海民歌。”
   “怪好听的,有没有歌词?”
   “没有,我只抄了乐谱,没有抄歌词。”
   “为什么呢?”
   “我唱歌不好听,并不想唱歌。”
   “其实你是想唱歌的,只是用手尖儿唱。”
   我忽然呆了,停下了按在三弦琴上的手指。
   “怎么不弹了?”
   “我想你那句话,用手尖儿唱。”
   “格格,有诗意是吧。”
   我没有说话。女孩又说:“想办法把歌词弄回来,我学了之后,唱给你听。”
    
   二
   那一年是1967年,我十七岁,女孩十五岁。
   一天居委主任介绍我去跑泥担,她也去了。
   那时任何单位要搞基建,免不了开土方。把山坡地开了,掘成平地才能建设。开出的泥,要有人挑走。挑泥的工作,很小年纪的人也能做。
   一根扁担,两条绳子带铁钩,一对簸箕,这就是挣饭钱的工具。
   挑一担泥到一二百米远的地方倒掉,得一分钱。为了多挣钱,就得跑起来。
   不但要跑,还要抢。
   力大的男人把土坡地开了,挑泥的一窝蜂似的上去抢。
   我做过苦力活,肩膀和腿都练出来了,能抢到平均水平。
   女孩不行,我跑了三担,她才得一担。她呆呆地看着人家抢,等人少的时候才去装泥。
   可是人少的时候,泥也不多了。
   我说:“你要上去抢啊,不能等。”
   她扑了上去。
   一瞬间,我后悔了。
   她被乱哄哄的人群撞倒在地。一条扁担打在她的额头上,脚腕被铁钩刮破了,鲜血直流。
   血,染上了她的鞋。是一双布鞋,黑面,白底。黑的变成了褚色,白的变成了惨然的红。
   我用自己的衣服给她草草包扎起来,扶着她回家。
   工地离家有五里路。一路上滴满了小花似的血。
    
   三
   她家里有个半瞎的母亲,能纳鞋底做布鞋。
   母亲看不见女儿的血,但能摸到女孩额头上的包和冷汗。她的手很颤抖。
   女孩说:“妈,不要紧,我不痛。”
   我倒了盆热水,给她洗了伤口。血已经干了,没有伤到筋骨。她能一拖一拐地走动了,忙去做饭。
   她母亲说:“李子,在我家吃吧。”
   我没有答应,说家里母亲等着。
   我看到她家墙上挂着把三弦琴,便拿了下来:“谁的?”
   女孩说:“父亲的。他不在这,没人会弹。”
   那是一把很好的三弦琴,蛇皮很老,琴弦还整齐,只是松了。
   我调过了弦,叮咚弹了两下,声音很大。
   “咦,你会弹琴,弹支歌来听听。”
   我弹了那首《花儿与少年》。
   “你带回家去玩吧,改天我上你家去听。“女孩说。
    
   四
   女孩三天没有去跑泥担。第四天晚上,她来了我家。
   “我不想跑泥担了。居委会有打麻绳的活,我想学做。”
   “好呀。”我说。
   “听说你能做木匠活,帮我做架麻绳车,行不?”
   打麻绳的车,以前看父亲给我母亲做过。相信我也能做出来,便说;“行。”
   花了五天时间,我做出来了。
   女孩说:“你跑少了好多天泥担。我打麻绳赚钱后还给你。”
   我说不用,她笑笑,也不争辩。
   一晚工夫,她学会了打麻绳。但我看见她的手指出血了,是把麻皮撕成细丝时破的。
   我用铁皮做了个带锯齿的工具,代替了手指。
   她的母亲,也能用这工具给女儿撕麻皮了。
    
   五
   她得到了第一次工资,请我喝了一杯冰水,那天,很热。
   “还跑泥担不”?她问。
   “没有得跑了。我去扛码头。”
   “其实你很单薄,不适宜做苦力的。”
   “不适宜也要做啊,又没有工厂可入。”
   “上山下乡是一个趋势了,你会下乡不?”
   “可能吧,但我想不会去,躲也要躲开。”
   “我也是。大不了我回自己的老家。”
   “你老家在哪儿?”
   “广东,东莞塘厦。爸在那儿。”
   “他是音乐老师,又……我不想细说了,好吗?”
   我大致知道是什么回事了,不说就不说吧。
   “送你一双布鞋,我亲手做的。看合不合穿?”
   我试了试,很舒服。说:“谢谢。”
   “你帮我做麻绳车,我都不说谢谢,你说什么呢。我想你穿布鞋跑泥担会跑得更快。”
   我笑:“穿布鞋不适宜跑泥担,适宜在河边散步。”
   她也笑:“那我们今晚就到河边散步去。”
    
   六
   真正与她在河边散步,是三个月之后的事。
   河边有柳树几棵,月亮如钩。
   “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但我们没有那种诗意。
   她说:“明天我和母亲回老家,爸病了。”
   “哦。”我不知说什么好。
   “这次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母亲不知,我也不知。感觉再不回来了。”
   “为什么呢?”
   “没有父亲的家,不成家。”
   河边的风很凉,凉得入骨。
   “麻绳车我送人了,你不怪我吧。”
   “不。”
   “那把三弦琴我想带给父亲,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呢,本来就是你父亲的。”
    默默地走了几里地,她突然说:“怎么不穿我送你的布鞋。”
   “有点舍不得。”
   “穿吧,穿烂了我再帮你做。”
   “嗯。明天一定走了?”
   “是,来送我不?”
   “送。”
   “穿那双布鞋来,好不?”
   “好。”
    
   七
   半年以后,她回来了一次,为户口转移的事。
   还给我带回了一双布鞋。
   “老爸回乡后没有受苦。乡下人很尊重他,现在去镇上当小学老师了。”她对我说。
   我听着,心里为她欢喜。
   同时也有一种悲凉,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没有父亲的家,不成家。”我自己,三年前,就殁了父亲。
   “母亲说在乡下比城里好,决定把户口转回去。我也愿意。”
   “你回去后干什么?”
   “务农。我们有自留地,种菜。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在等,等招工指标。”我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工厂,我想能当上工人。
   “好,希望你能当上工人。”
   我们怀着各自的希望,没成想从此分开了两地。
   她忽然说:“那首歌,我会唱了。父亲记得歌词,他教了我。”
   “春季里那么到了这,水仙花儿开……”
   河边,春季,下着轻轻的雨。
   第二天我送她。她递给我一张纸,说是她的地址,希望通信。
   我把那张纸夹在一本抄满歌谱的笔记本上。
    
   八
   但是我们通不上信。
   那一年,一场大火,烧光了市区十多条街道。
   我和母亲,只搬出了棉被和一些必要的家具。自此居无定所。
   书和笔记本,全成了灰尘。
   我想她曾经给过我信的,但也许会“查无此人”遭退了。
   失联的遗憾,随岁月的增长变淡了。
   十五年后,她找到了我,在我工作的单位。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我很惊奇,也喜欢。
   “我找到了原来街道的老主任,她知道你搬到某某街了。我又找了某某街的主任,她知道你进了这个厂。我一路打听,终于走到了,也找到你了。”她也显得很高兴。
   我的工厂离城七里地,在一条小山冲内,真难为了她。
   她该三十出头了,我注意到她脸上略有沧桑。
   她从身后拉出一个女孩子,约十岁,依稀有她年少时的模样。她让女孩叫我舅舅。
   女孩大大方方的叫了,我也大大方方的应了,还捏了捏她清清秀秀的脸,她笑了。
   我请了半天假,坐公交车回到市区,我们在最大的饭馆吃午饭。
  
   九
   刚回到乡下,日子很苦。母亲是瞎的,父亲正病着。
   后来从广州来了个知青,一直帮扶着她。
   父亲去世前,希望那位知青娶她,知青答应了。她有点惶然,大城市来的人,怎么会娶小乡村的妹子呢?
   但知青很坚决,让她父亲去世前得了安慰。那年,她二十岁。
   再一年后,母亲也殁了。她以为和他可以相依为命。
   她觉得他有时候会闷闷不乐,每次问他,他总不说。
   直到1979年秋天,他突然很高兴,说有希望了。
   他说了他心中的苦闷。原来他的父母也是老师,而且是大学的。但被发配去了大西北,慢慢地失联了。
   现在可以平反了,他会很快见到父母,还可以告诉他们,他结婚了,也有个女儿了。
   她也为他高兴,过了一段充满期待而兴奋的日子。
   这段日子有三年,等来的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他的父母,自杀了。
   他近乎疯了,整天的喃喃自语,完全没有了正常人的生活。
   她试图安慰他,鼓励他,但全然没用。
   一个月后,他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她等他,报警找他,警察说,也许是死了。失踪一年,成悬案了。
   她不能疯,要抚养女儿。而且生活正慢慢变好。
   她要继续等他。
  
   十
   知青把下乡的地方称为自己的第二故乡,她忽然想,她也有另一个故乡。那个故乡有个她没有忘怀的人。
   我也告诉她,我结婚了,女儿刚好一岁。
   她很高兴,说祝愿嫂子和侄女儿安好。
   我说,不如今晚到我家,认识你的嫂子和侄女。
   她犹豫了一下,说不。不要掺和你们的生活,见过一面,心事就了了了。
   她说今晚就坐船回去,先到广州,再换汽车。来送送我吧,像当年那样。
   码头上,她把当年那把三弦琴递给我,说,只有你能弹它了。
   我轻拨了两下,她轻轻地唱起来。
   “春季里那么到了这,水仙花儿开……”
   她女儿莫名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歌?
   我蹲下来,拿出送她的礼物。还告诉也:这支歌叫《花儿与少年》。
  
   十一
   十年后,我到了塘厦。几经周折,我找到了她的住处。
   开门的是个大姑娘,我认出是她的女儿。
   她也认出了我,叫我舅舅。
   但屋里没有她,上哪了呢?我问。
   她女儿带我到另一个房间,打开门,有一个镶着黑边框的照片,是她。
   我惊诧的目光转向她的女儿。
   女儿从相框下的柜里拿出一个信封:“母亲说,舅舅一定会来的。给他看完,就烧掉。”
   女儿还说,那次回来后,母亲一直郁郁寡欢。父亲也一直没有消息,去年她得了病,是血癌。
   我慢慢展开那封信,上面写的是《花儿与少年》的全首歌词。
   最后,还有两句话:花儿残了,少年也老了。
   我的眼泪汩汩地滴下来,滴湿了信纸。
   她女儿说,烧了吧,算是你烧给她的纸钱。
   火光里,闪着一老一少的两眼泪花。
   “母亲说,若舅舅来过,就把她的遗像和所有的东西烧了。叫舅舅,回去也把那把三弦琴烧了。我不知这样做对不对。”她女儿说。
   我说对的,别让上一辈人的痛苦,影响你们下一辈人。
   你若爱你的母亲,记在心头就得了。别把黑暗的影子总放在起眼的地方。
  
   十二
   我又问:“处对象了吧。”
   她说:“处了。我们都喜欢《花儿与少年》这首歌。”
   说毕,她唱了起来,在她母亲的遗像前。
   我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想留下来和她女儿一起处理她的遗物。遗物中,有一双布鞋,我知道是做给我的。
   我想带走,她女儿说不。
   母亲没有说是送你的,但她说过,现在不兴穿布鞋了。
   她女儿说:“处理遗物不用你了,我明白母亲的意思。”
   “明年我结婚,不会通知你的,你不会怪我吧。”
   我笑笑,但又有一丝丝凄楚:“不会。”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花儿与少年。
  
   2022.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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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花儿与少年》叙述了“我”和一位女孩一段难忘的情感故事。我和她相识在担泥工地,因为她瘦小,抢不到担泥活,我处于同情,鼓动她去抢,却因此让她撞倒在地,头破血流。我给她包扎好后送她回家,看到了她有一个半瞎母亲,和墙上挂着的一把很好的三弦琴,我用琴弹了那首《花儿与少年》。后来她找到我说想学打麻绳的活,我有帮她做了个麻绳车,她得到第一次工资,请我喝了一杯冰水,交流中,她说要给我做双布鞋。三天后,我们在河边散步,我答应她要穿着她给我做的布鞋送去送她。半年后,她为户口转移的事再次回来,还给我带回了一双布鞋。告诉我她的父亲在乡下很受人尊重,还当了小学老师,母亲也喜欢乡下生活,我为她感到高兴,我也说了自己的打算,彼此留了地址,希望以后有书信来往。可不料,一场火灾让我们失去了联系。直到十五年以后,她带着她的女孩费尽周折找到了我,给我诉说了她的家庭现状,我也告诉了我的家庭情况。临别时,她把当年那把三弦琴递给我,我轻拨了两下,她轻轻地唱起来。我告诉她这首歌叫《花儿与少年》。谁知,十年后,我几经周折找到她的家,看到的却是她的遗像,在她女儿面前,我用那封信写着《花儿与少年》的歌词的信,当作纸钱祭奠了她,她的女孩在母亲的遗像前唱起《花儿与少年》这首歌,我似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散文以一首歌曲为线索,描述一对男女青年在岁月中结下的深厚友谊。散文文字简洁,内涵丰富,情节动人,故事感人肺腑,读之令人心起波澜,产生共鸣!欣赏,问候作者!【编辑:刘柳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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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刘柳琴        2022-05-27 22:51:06
  问候作者,写作快乐,夏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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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 楼        文友:李子四        2022-05-28 11:09:05
  谢谢。
2 楼        文友:刘柳琴        2022-05-27 22:51:42
  散文以一首歌曲为线索,描述一对男女青年在岁月中结下的深厚友谊。散文文字简洁,内涵丰富,情节动人,故事感人肺腑,读之令人心起波澜,产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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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2 楼        文友:李子四        2022-05-28 11:09:40
  感谢录用。
3 楼        文友:刘柳琴        2022-05-27 22:52:35
  恭祝创作丰收,期待更多佳作点缀柳岸,展示你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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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3 楼        文友:李子四        2022-05-28 11:09:59
  感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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