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派出所里，一位警官正对一位光头大男人进行训诫：“金宝，你要记住，如果不是你姐姐求爹爹告奶奶的，取得受害人谅解，你这次肯定要吃官司。没有下一次了，懂吗？都37岁的人了，还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你蠢不蠢？”
　　 金宝一边唯唯诺诺地“嗯”着，一边用眼睛偷觑着一旁的姐姐金兰。
　　 “你看我干吗？你别指望我再给你掏钱赔付。”金兰吼道。
　　 “哎哟，姐姐，你不帮我，我今天肯定出不去，求你了。”金宝哭丧着脸。
　　 “要我帮你也行，你得给我写保证书立字据，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别怪姐无情。”金兰唬着脸。
　　 “是是，我写。”金宝拿起桌上的纸和笔，先写了一份保证书，接着又立了一份5000元的借款字据。
　　 金兰看了看，将两张纸条折起，冷冷道：“这保证书和字据我暂时收着，若你能彻底改正，我就撕了；若屡教不改，我不但不再管你，你还得连本带利还我。”
　　 “是是，我一定改。”金宝一脸的惶惑。
　　 交了赔偿款和罚金后，金兰领着弟弟出了派出所。门口，她正欲跨上电瓶车，金宝却一把拉住她，嬉笑道：“姐，帮人帮到底，你能不能将那辆‘江铃’轻卡借我用用？”
　　 “你借车干吗？想做生意还是动啥歪脑筋？”金兰盯了一眼。
　　 “不不！你是我姐，我怎会动歪脑筋呢！当然是做生意。”金宝狡黠地说。
　　 “是吗？你洗心革面，学好了？”金兰盯了他一眼。
　　 “当然得学好了，我总不能靠你们施舍过日子吧？”金宝耸了耸肩。
　　 “那你……做啥生意？”金兰困惑。
　　 “在这之前，我就联系好一家水果批发行，想给他们拉拉货。”金宝解释。
　　 金兰思忖：这样也好，省得他好逸恶劳老闯祸。再说，那辆轻卡已闲置多年，不用也是浪费，借就借吧！反正弟弟也不是外人。于是斜睨了他一眼：“借可以，不过，你得给你姐夫写个字据，万一出了啥事情，与他无关。”
　　 “哎呀！姐，你要那么多字据干吗？我又不是不还。我保证到时候，将车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如果我再闯啥祸，你就和我一刀两断……”金宝拍着胸脯。
　　 一番赌咒发誓后，金宝上了电瓶车的后座，金兰带着他一路速骑，不一会儿就到了她自已的小家。
　　
　　 二
　　 金宝是啥货色？除了劳动不会外，吃喝嫖赌啥都会，在金河村无人不知，无家不晓。
　　 金宝曾经成过家，但因游手好闲，染上一身坏毛病，妻子不得不和他离婚，带着幼女改了嫁。由于他没出息，担当不起赡养的责任，和他共同生活的老母亲，只能投奔女儿金兰，将一间大瓦房留给了他。他却因一直好吃懒做不思进取，渐渐地，大瓦房变成了小瓦房，最后连片瓦不剩，都抵了赌债。金兰得知后，只能向村委求情，出钱租了间村委闲置的简屋，给他当作住房。
　　 作为姐姐，金兰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因为金宝再没出息，也是她唯一的亲弟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没办法。虽然她嫁了个好人家，男方经济条件不错，可这些年，她没少拿钱给弟弟补“窟窿”。只要金宝闯了祸，她都得出钱打点、到受害人家赔礼道歉、跑派出所求情等等，弄得男人对她颇有微词。就拿金宝这次犯的事来说，完全不应该发生，可居然就发生了，他竟然出于嫉妒，半夜三更用一根铁钉，将邻居新买的一辆“别克”划了几道杠杠。当派出所通知她时，她气得咬牙切齿直跺脚，狠狠心不想再管他了，但又经不住母亲的苦苦哀求，只能再次对他伸出了援手。
　　 再说金宝。往常，他每次从派出所出来，脾气都暴得像个犟驴似的，今天却变了个人，低眉垂目，服帖得像个绵羊。金兰自然很高兴，但愿他从此改邪为正，靠双手劳动，自谋生活，让她和母亲不再担惊受怕。
　　 金宝真的会改邪为正了吗？被拘留时，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觉得自己再不悬崖勒马，太对不起姐姐和母亲了。然而，当他开着从姐夫那儿借的卡车，这想法便抛在了九霄云外。当天，他凭着姐姐给的钱，给“江铃”加足了油，将一张写着“拉货搬家”的纸贴在了车头后，就匆匆上路去揽活。所谓给一家水果行拉货，子虚乌有，只是他借车的托辞，否则姐姐怎会相信？
　　 金宝曾经在一家服装贸易公司当过司机，因加班多吃不起苦，只做了3个月便辞职了。即便后来也干过些打杂，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闲的时间远超做的时间，所以，他对社会行情一点不了解，自以为拉货很容易。
　　 金宝开着车到处逛了一圈，除了沿途看见跟他一样情况的车外，根本没人请他拉货。三天下来，情况仍然没改变，他不由得焦急起来，因为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这怎么办？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忽然脑子里又冒出了坏水：要不将卡车卖了？弄点钱再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后怎么过管它呢！如果姐姐问起来，就说车被偷了，她也拿我没办法。
　　 坏水一旦冒出来，堵都堵不住，第二天上午，他就壮着个狗胆，开着小“江铃”，往二手车市场奔去。
　　 二手车市场里，既有正规交易，也有地下黑市交易。金宝清楚，自己没有购车发票，是无法走正规渠道的，只能寻找黑市解决，于是他一路寻思着如何找门路。就在快拐进二手车交易市场时，一个和他一样光头的男人朝他招着手：
　　 “喂，朋友，货拉不拉？”
　　 金宝笑了笑：“如果昨天遇到你多好？今天算了，我得卖车去。”
　　 “卖车？我看你这辆轻卡，也卖不了几个钱，可能拉货的钱，都要比这车多。”光头不屑地说。
　　 “别吹牛，拉啥货能有这么多？”金宝笑笑。
　　 “建筑垃圾，按吨计算，一吨500块。”光头说。
　　 “有地方倒吗？”
　　 “有的话，能给这么多吗？”
　　 金宝心想：这倒也是。他既为钱所动，又为没地方倒垃圾而犹豫。
　　 这时，光头又开了口：“朋友，机会难得，你可以先去看看，或许你看了后，就想出办法了呢！”
　　 金宝想想也对，于是从光头手里接过地址后，就直接将车掉了个头。当按地址找到地方时，他不禁有些惊异：怪不得这家伙在市场里吆喝，原来它就在二手车交易市场后面。的确，这二手车交易市场后面，有一块很大的旧里房拆迁基地，到处是断壁残垣，不少人正挥着手里的铁锤，敲打着废墟里的钢筋。工地上却没有一辆装运垃圾的卡车，只有一辆铲车卧在建筑垃圾中间，他向一位工头模样的男人说明了来意。
　　 一位工头模样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怎样，想好了吗？想好了就装运，没想好再掉头回去。”
　　 “嗯……想好了，你就装吧！”金宝含糊道。
　　 “那好，老张，给他装车。”工头朝铲车方向喊了一声。
　　 铲车动了起来。等铲车将建筑垃圾装满，金宝办法也想出来了。可令他不解的是，当他欲走的时候，工头居然自说自话地在他驾驶室里，安装了一只摇控探头，这让他感到很不痛快，问为啥这样？
　　 工头笑笑：“没办法，先小人后君子。我们主要怕你们违规乱倒垃圾，万一出了事，我们得担责。”
　　 “你就不怕我将探头遮盖起来？”金宝说。
　　 “怎么会呢！你工钱不要啦？”工头白了他一眼。
　　 “啪！”一声，金宝打了自己额头一下：我这不是多问的？孙猴子能逃出如来佛手心吗？他盯着那探头摇头叹息后，发动了车。
　　
　　 三
　　 卡车迅速向金河村方向驶去。金宝自以为村里会有地方倒，但他沿着村里村外兜了一大圈，也没找到能倒建筑垃圾的地方。原因在于金河村，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村，它早已向标准的都市化转型，很多农田变成了居民小区、|商场、写字楼等等，剩下的被改造成鱼塘、农家乐等，几乎没有荒废之地。他有些沮丧，于是又将车调转方向，朝外省市开去。
　　 从金河村过去大约15公里的地方，就是H省。在H省与Z市的接壤处，有一条狭长的地带，常年长着各种荒草，属于没人管的真空地带。金宝原来跑长途时路过这里，对这里有些了解。
　　 金宝准备卸车的时候，还担心被人发现，但左右一打量，这条地带从头到尾，居然没看见一辆车，甚至连一个行人都没有。于是他胆子大了起来，找准一块空地，迅速启动液压器，卸下了第一车建筑垃圾。从卸建筑垃圾的地方，到装运建筑垃圾的基地，路程大约有40多公里，他趁这没人的空档，赶紧跑了一车又一车。收工的时候他算了一下：自己大半天一共倒了4车建筑垃圾，赚了6000块钱，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初次尝到甜头，金宝又连续两天往那儿倒垃圾。直到第四天上午，车开到那里，他才发现那里，已有多名保安把守，只得悻悻地将一车建筑垃圾拉回，重新找了一个地方。
　　 从此，金宝自以为找到了一条迅速致富的捷径，一发不可收拾，每天开着卡车，到处寻觅倒建筑垃圾生意。尽管之后的生意，远不如第一次赚得多，但他也到手不少钱，半年一合计，竟赚了8万多块钱，乐得他都找不着北。
　　 不过，偷倒建筑垃圾毕竟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勾当，每次他都会提心吊胆，犹如刀口上舔血。每天晚上，他都会对自己说：明天再干一单就金盆洗手，可当他数着大把大把钱时，又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最后一单，成了他心存侥幸的惯用词。对于偷倒建筑垃圾的事情，金宝不仅从未告诉姐姐，而且每当姐来电问他，他还哭穷，弄得金兰还时不时救济他。
　　 国庆节渐近，企业单位都准备放长假，拉建筑垃圾的活基本暂停了，金宝也只能收手休息。曾经想将卡车变卖的邪念，因发了一笔不小的财，最终暂时压了下去，他打算将车先还给姐姐再说。
　　 第二天上午，金宝便驱车去了姐姐家。但半道上，他忽然听见有人在马路边上吆喝：“拉货，800块钱一吨……”
　　 他顿时来了精神，忙在那人身边刹住车，问：“拉啥货？”
　　 “工业垃圾，就两车，拉不拉？”男人回答。
　　 “工业垃圾？是不是建筑垃圾？”金宝问。
　　 “不，是废料。”
　　 废料？金宝愣了一下，立刻警觉：哦，是化工废料。虽然自己没倒过，但他清楚这玩意难伺候，远比建筑垃圾危害大，不能随便乱倒，逮着可不是罚款的问题。于是他朝那男人耸耸肩，又发动了车。
　　 “再加200，1000块一吨钱拉不拉？”男人喊道。
　　 金宝心里怦然一动：1000块钱一吨？我如果拉一次就是3000块钱，两车就是6000块钱，于是他刹住车，问：“装车的地方远不远？”
　　 “不远，就在前面两公里的地方。”男人伸手指了指。
　　 哦，这么说，就是离姐姐家不到的地方？唔，那里好像是有家小化工厂。金宝想了想，点点头：“行！这事我包了，不过，我晚上来拉可以吗？”
　　 “可是可以，就怕到时候你没来，我不好跟老板交代。”男人说。
　　 “那我现在跟你去一趟，车留在那里行吗？”
　　 “那感情好。”男人咧嘴一笑。
　　 男人骑着电瓶车带路，金宝开车跟着，很快就来到了那小化工厂。在小化工厂的一角，金宝看见了地上，确实堆着好多淡绿色油腻腻的东西，散发着刺鼻的异味，他霎时明白，这就是要处理的化工废料。闻着这一堆堆化工废料的异味，他心里不禁有些害怕。可当那诱人的钞票，在他脑子不停地晃动时，他又很快将害怕压了下去。心想，那就再做最后一单吧！反正来也来了，到嘴的肥肉不吃就是傻子。于是他心一横，让对方直接装车，自己则向那男人借了电瓶车，出去找找可倒之处。
　　
　　 四
　　 金宝能揽下这份活，除了金钱的诱惑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底的。这底，就是他知道在姐姐家过去三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小山丘，曾经是一家私人果园，种植着很多果树，后因与乡里经济纠纷，主人卖掉了所有的果树，弃山离走，小山丘则留下了大片泥坑，而这些泥坑，或许就是倒化工废料的最佳地方。
　　 沿着公路一路向北，不一会儿，金宝就看见了那座小山丘，它就像一个孤独的老人，横卧在公路一侧。在小山丘南端的下面，铺盖着一大片暖棚，里面种着时令蔬菜。北端下面，则是一个用铁丝网圈起来的鱼塘，像个小湖，面积很大，饲养着多种淡水鱼。
　　 金宝将电瓶车停在了暖棚这边，然后顺着小山丘缓坡走了上去，仅几步路，他就看见了上面那一排排的泥坑。他蹲在泥坑旁打量了一番，又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心里有了底，于是又下了小山丘。
　　 晚上10点多钟，金宝将装满化工废料的卡车，悄悄开出了小化工厂。按原先的计划，他先将卡车缓缓开上小山丘，又将车头往前猛冲了一下，在一排排泥坑前来回调整，费了好长时间才使车尾，准确无误地靠在了泥坑的边上，然后他启动了液压器……
　　 两卡车的化工废料虽然不算多，但着实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小化工厂老板，将6000元现金放进他的驾驶室时，他那颗惊悚的心才平定了下来。
　　 国庆节里，金宝花天酒地好好享受了一番，并且花钱租了一辆“路虎”，在村里耀武扬威地兜了一大圈，给自己争足了面子。然而，天空不作美，就在他将“路虎”，还给租赁公司的第二天晚上，地区忽然下起了暴雨，整整下了一夜，村里村外都是水漫金山。他那简屋也遭了殃，不仅漏水严重，而且渗进一屋的水。第二天上午，他费了好大劲，才将屋的水清除完毕。他正准备就漏水问题去村委会交涉时，姐姐突然来了电话。
　　 电话里，金兰哭哭啼啼地说：“金宝，你姐夫出事了，出大事了。”
　　 金宝愕然，忙问：“姐夫出啥大事了？姐，你别急，慢慢说。”
　　 “你姐夫承包的鱼塘，昨晚被下的一场毒雨淹没了，里面的鱼全毒死了。”
　　 “姐，昨晚雨是很大，但没听说有毒啊？”金宝纳闷。
　　 “我还骗你不成？鱼塘里的水全是绿的，还冒着泡……”
　　 “姐，你别哭，我问你，姐夫啥时候承包鱼塘了？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起？”金宝疑惑。
　　 “能跟你说吗？一说，你就会赖上，拿它当提款机，他吃得消吗？”金兰吼道。
　　 金宝被噎了一下，神色紧张地问：“那姐夫承包的鱼塘在哪儿？”
　　 “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山丘……”
　　 金宝傻了，浑身颤抖成筛糠：“姐，你……报……报警了吗？”
　　 “怎么不报警？警察已经来了，正在勘查现场。”
　　 金宝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像一堆烂泥，瘫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