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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天涯】琵琶缘(小说 上) ——一个大臣的回忆


作者:雪后蓝天 白丁,0.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264发表时间:2022-05-29 21:42:34
摘要:本文灵感来源于白居易《琵琶行并序》,剧情系本人原创。此文较原诗有一定的创新,通过封建男性的视角,揭露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压迫。

我是罪臣的儿子,自十二岁起就被发配边疆。我没有受过大户人家的礼教熏陶,所读之书甚少,不通音律,不善言辞。十余年来,我在军中骑马练剑,吃苦耐劳,得到了将领的赏识。在我二十六岁那年,我又一次立了军功,终于得到了特赦令,奉命回京任职。
   与我同行的是尚书大人的儿子,他是跟随使者一同前来的,据说是个纨绔子弟。他父亲让他到边关来增加阅历,结果他一看见那些病恹恹的流放犯,就大惊小怪地喊起来,真让人看不起。不仅如此,他还趾高气扬,浑身带着一股子自负,对我们颐指气使。我可不懂官场上的那一套,面对看不惯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忍气吞声;而他又争强好胜,非要我低头不可——于是我忍无可忍,先动了手,和他打了起来,要不是大伙儿合力把我俩分开,他的脑瓜子早就挪窝儿啦。这官家少爷吃了亏,又丢了丑,恼羞成怒,扬言要让我付出代价。他又喊又叫,恶狠狠的,吵得很。“算了,和一个傻子较什么真呢。”我正盘算着给他认个错,谁料这个没血性的东西,挨了打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将士们用酒哄得服服帖,于是乎,这场闹剧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我可不屑于和这等轻狂之徒同席而坐。我谢绝了邀酒,独自在山间漫步。傍晚,部下骑马赶来,通知我时候不早了,请我尽快启程。我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解下腰间的宝剑交到他的手中:“这些年的照顾,我一直铭记于心。此番作别,今后也许无缘再聚了,就让这把剑见证你我的戎马生涯吧。”说罢,我再一次眺望着边塞的落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广阔的山野,踏上了返京的旅途。
   由于条件有限,我和尚书大人的儿子被安排在同一辆马车里。他姓李,出身显赫,却胸无大志,成日与艺伎厮混调情。这是一个年方十九,俊逸修长的年轻男子,因为出众的外表而被大家戏称为“硕人”。他心浮气躁,嘴碎得像个老妪,不过故事倒讲得很好。一次,他给我讲一个擅琵琶的美丽女子,连车夫都被他的口才吸引,时不时地插两句嘴,最后竟把车赶进了沼泽地里。硕人却见怪不怪,可以设想那些女子是如何为他的魅力所倾倒啊!
   我被琵琶女的传说所吸引,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很快我们就成了好友,他还答应带我去京城的伎乐坊玩一趟,顺便看看那位琵琶女。
   声名远扬的伎乐坊,是一座青黑色的奢华建筑,两边毗连着错落有致的楼阁,围绕出一片空地,种满奇花异草,分布在假山之间。我们从正门进入,迎面扑来熏香的气味。一群花蝴蝶般的身影在矮几之间穿梭,男人们衣冠楚楚,优雅地品酒,空气中隐隐涌动着暧昧。硕人大步流星地将我带进里间,腰间的玉佩随他的走动叮当作响,宛若风铃般悦耳,引得众女纷纷侧目。
   “瞧,又是他。”一个青衣女子闻声抬头,见是硕人,便低声调侃道。“是他呀!”一旁年纪轻点的紫衣女子急促地抬眼望向硕人,冒失地脱口而出。硕人微微颔首,假作矜持,一双含情目却暗送秋波。他轻挥折扇,举步离去,只留下满袖衣香。紫衣女子满面绯红,喜不自胜,青衣女子却嗤之以鼻:“别被这厮的模样给骗了,看,地上有他的香囊——他在引你上钩呐。”
   我赶紧跟上去,生怕迷了路。硕人引我在角落里坐下,我不解:“怎坐得这么偏?”他微笑着,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难道你想和他们坐在一起么?”我看着那群推杯换盏的男人,顿时明白了他的苦心,摇了摇头,心里一阵感动。他又笑了:“你这人怎么跟大家闺秀一样羞答答的,将来要是在京城做官,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啊——也罢,轮不到我操心,今儿我索性破个例,专陪你一个贵客了。之前多有得罪,希望你在我父亲面前千万不要计较。”
   我内心暗笑,这小子怕我记仇,用这种方法拉拢我呢,然而我并不是记仇之人,早将他撒泼打滚的糗事忘到脑后了。他又举杯劝酒,我担心酒后失态,故婉言谢绝了。他也不做勉强,兀自一通豪饮,那姿态令我好生羡慕。外厅隐隐传来丝竹之声,然而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反而催人困倦。硕人原本兴高采烈,此时也同我一样打起盹来。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我们都睡了一觉吧,花灯点起来了,乐女们抹上了浓妆,在灯火辉映下更觉明艳。她们各自怀抱乐器,轻挥彩袖,悄然栖息于看台之上。我捅了捅硕人,他蹩眉睁眼,看上去像是被我搅扰了美梦。我问:“你看,哪位是你说的那个女子?”
   他并不抬头去看,只是随着乐音低吟浅唱,呼吸中已然有了三分醉意。“怪哉,”他突然顿住,咕哝道,“她今儿怎的没来呀,莫不是躲我?岂有此理。你且在此等候,容我去瞧瞧。”
   “喂——”我话未出口,他已起身走远了。我拘谨而静默地坐着,心中却升起一丝期待。乐女们弹奏的《霓裳羽衣曲》勾起我少时的回忆,只是与十几年前相比,同样的曲调却有了不同的意味。我独自品味着欣慰与忧伤,刚欲斟酒,却发现壶已经空了。“这小子!”我眼前浮现出硕人一脸傻笑请我喝酒的样子,没好气地放下了酒壶,长叹一声:“唉——”这时人群蓦然骚动起来,我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我,于是松了一口气,怀着懒散的心态追随众人的目光而去——我至今记得那幅场景,当我的眼睛触及她身影的那一刻,心中便已留下了烙印。
   乌黑的云髻高高盘起,满头花钿波光浮动,一只银簪斜簪在耳后,仿佛生怕那高耸的云髻挣脱束缚凌空飞去一般。小巧的耳坠衬出她柔和的轮廓,白皙的,一直延伸下去,是那端庄而谦恭的美丽颈项,还有被束缚在枣红色绸缎里的丰满的胸脯。她怀抱琵琶,螓首微俯,企图隐匿于一众琵琶女之间。可这是徒劳的,她指间流溢的绝妙琴音,仿佛拥有魔力,使得宾客们发出赞叹的回声。莫非就是她么……我感到心中泛起一丝妒忌,权贵们肆意的品评在我看来无异于对她美貌的亵渎,我从这不敬的喧哗声联想到她职业的卑贱,不禁面红耳赤。
   如同风筝被线牵引着,我在喧嚣中战战兢兢地向她走去。一只手从身后冷不防抓住我的胳膊:“干什么去?”臭小子!
   “我去添酒。”我拉下脸来。早不来晚不来,真是扫兴。
   “别喝了,你已经醉了。”他伸手,轻浮地在我滚烫的面颊上拍了两巴掌,推着我回到原位。我望眼欲穿,却又不便表露,索性装出酒后困倦的模样,在席子上躺下来。硕人的笑声从上方传来,与乐声融为一体,震荡着我的耳鼓。我气闷地扯过他脱在地上的藏青色锦袍,裹住了整个脑袋。
   “喂,不看琵琶女了?”他玩笑地轻拽我脸上的衣服,“她就在台上呢,你刚才都盯了人家半天了。”
   果真是她!我感到她的形象与我心中的幻想重叠,逐渐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了。这是缘分啊!我心中一动,一骨碌爬起来,深色的锦袍软绵绵掉在我的膝上。
   那枣红色的身影端然而坐,鲜艳的袖口随着双手迅疾的动作抖动着,宛如游动的鲤鱼。曲子已临近尾声了,我被一种焦虑所驱使,不时瞥见硕人的脸,在斑驳的灯火掩映下,他的笑愈发显得意味不明了。
   “披上衣服,跟我来。”他站起身来,语气中暗含某种决心。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一种预感像太阳一般攫住了我,我忘记了思考,默默照做了……
   我紧张地摆弄着手中的折扇,罗帐轻柔地触着我的前额,痒痒的。“吱呀”一声,一盏烛光怯怯地在门口停住了,她血色的裙裾,在烛光摇曳之中,仿佛正要燃烧起来。
   我已记不清她是怎样接受我的了。我诚惶诚恐地浸醉于她壁画般浓丽的面颜,她用那双因弹琵琶而长满老茧的手抚摸我的脸,那粗糙的触感令我想起儿时抚养我的侍女温厚的大手;那象征着女性深沉和脆弱感情的胸口,在黑暗中散发着神圣的幽香。
   梦境一般的夜晚。那短暂而虚幻的温存,一旦从中脱身,只会令人感到末日般的绝望。微明的晨曦中,我慢慢摸索着系好衣衫。那衣衫带着清晨的凉意,丝丝侵蚀着我的胸膛。她还睡着,神色安详,眼角却盛着一抹倦怠。镂空的银簪覆盖在浓密的青丝之下,我小心翼翼地拨开头发,将银簪揣在怀里,顿时感到一阵冰冷。“等她醒来,会不会把我当做窃贼呢?罢了,把我当做贼也好,忘记我也罢,本来就没什么差别。她与硕人一样,都继承了开元时代的轻浮遗风。”我满心忧郁,不经意间瞥见窗格上金色朝阳的光辉,于是我的眼角渗出了泪水。
   使者给我安排了马车和随从,接我去觐见陛下。陛下赐给我爵位和府邸,还有身不由己的婚姻。我再没有去找过她,独自在官场的推杯换盏之中日渐衰老。后来的后来,李尚书遭人陷害,客死他乡,硕人被贬谪之后遁入空门,我失去了唯一的伙伴。送别之时,他一身粗布衣,嘴角依旧笑意如初,看不出丝毫悲伤。曾经那个鲜衣怒马、飞扬跋扈的五陵年少,如今却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了。我感慨万千,谈起在军营里打架的事,他只是笑笑。
   “她现在如何了,还在乐坊里么?”我问。硕人摇摇头:“早已嫁人了。这些女子,不过是一季鲜花,看似层出不穷,其实短暂无比。这世间之事亦是如此。”说罢,又轻快地一笑。
   我目送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山门里,那一头半披的黑发,仿佛不甘心就此落地似的,在薄暮之中随风飞舞。“将军,请回府吧。”侍者的催促声令我忆起三十年前与战友的分别。我坐上马车,马蹄声在山路上颠簸着,硕人年轻潇洒的欢声自此一去不复返了。
   夫人为我准备了宵夜,我没有胃口,回到书房里睡着了。多年以来,尽管这是一场毫无感情的政治婚姻,我却从未感到此时这般的一无所有。纸窗外巨大的竹影在夜风里喧哗,恍惚间我又听到了记忆里的琵琶。我从匣子里取出那只银簪,推开窗户,呼吸着清冽的秋风。在月光照耀下,银簪表面陈旧的黑色令我思虑更甚。
   岁月逼人,一位同僚转眼要过六十大寿了,我应邀前去赴宴。秋意浓重,我披着斗篷,坐船渡过浔阳江。江畔的枫叶显出衰败的暗红色,令人兴味索然;同行之人又都精明世故,让我不想开口说话。我哈欠连天,并用手指抚平杂乱的胡须,不时用泪汪汪的老眼茫然地望着江面。宴会持续了一个时辰,我喝得烂醉,全然不顾旁人笑我形态疯癫。主人兴致很高,亲自举灯送客,一伙人乱哄哄拥上船去,我被挤在了后头。
   水上忽然传来琵琶声,我以为我又做梦了,可人群却改了方向,朝这边涌来。酒杯又满上了,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琵琶声已靠近了,说不出的熟悉。眼前的女子,一身素净的浅蓝衣衫,装束保守,形影消瘦,琵琶半掩着月白的面孔,我一眼就认出了她,觉得不可思议。二十多年过去,她昔日乌黑的鬓角已染上了点点白霜,眼角也布满了皱纹。然而那琵琶,那令我魂牵梦绕的琵琶,比二十年前更加铮铮有声,宛如刀枪齐鸣,带着我回到那久远的从军岁月。一曲终了,她粗糙有力的手指,令琵琶冰冷的铁弦发出热烈而凄惨的啼哭——琵琶是压制她命运的枷锁,承载着她的青春、她的风光而屈辱的艺人生涯。
   台下一片肃然,江畔的枫叶在风中发出轻微的战栗,那青年女子血红的裙裾,似乎又在记忆的某处燃烧起来了。眼前的女子放下琵琶,整顿衣裳,她那苍白衰老的面孔,透着坚强和坦然,没有一丝畏怯。我不由得感到愧疚和酸楚,热切地望着她。这一次,她的目光与我相遇了——她漠然的眼神扫过我,很显然,她不认识我了。
   宾客们徐徐散去,身旁却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刚被贬官的江州司马,不觉诧异:“你在这哭什么,难道你认识她?”
   那人用简陋的青色袖口擦着眼泪,呜咽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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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构思巧妙,开头作了很好的铺垫,为故的展开起到了烘托作用,其后情节曲折引人入胜。期待您的精采继续!感谢投稿天涯![编辑:若花满溪]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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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若花满溪        2022-05-29 21:44:09
  感谢投稿天涯,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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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 楼        文友:雪后蓝天        2022-05-30 22:03:53
  谢谢欣赏,会继续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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