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菜园由六个小小的泡沫箱子组成，前生是个小花园，紧贴墙根儿，缺少阳光，就在桥头发型屋后门将近五尺宽的走道儿里。它诞生于2020年初夏，也恰逢武汉新冠疫情彻底解封。我本以为新冠病毒从此在中国消逝，便在装满泥土的小泡沫箱子种上指甲草花，茅草花、金银花、月季、栀子、秋菊。它们挨挨挤挤、相互扶持，经历过抱香绽放、花落无声、月圆月缺、风霜雨雪。
　　 2021年春，新冠病毒卷土重来，闹得河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不得不封城。我又一回瞧见中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好些物资和医疗队驰援河北的温暖感人场景。
　　 回想起2020年春，信阳平桥因新冠病毒封控严谨。我在平桥大道发型屋，从微信朋友圈瞧着：豫鄂两地唇齿相依，为帮武汉市民抗疫度过难关，信阳市平桥区甘岸镇二郎村菜农李俊为武汉捐赠五十吨蔬菜。为赶时间，大河报新闻记者何正权带领部下亲自下地帮忙采收新鲜蔬菜。那菜园是真大啊！一眼望不到头。那菜园里的菜真多啊！好几个人一天都采收不完，令人眼馋。
　　 平桥大道人行道上好久不见行人，我去超市买了米面、油盐、干菜、咸酱、卫生纸等生活物资，一个人背了回来，蹲在小花园旁边喘气。忽然发现发型屋门外地砖缝儿冒四棵地菜，两棵鹅儿食，一棵苦辣菜，我把它们挖起来洗净煮面条。将近两月不见青菜，咋吃野菜煮面条特别好吃。不由自主，辣手摧花，连根拔起。再回想小花园轻歌曼舞，风情万种，花香沁人心腑，浸润灵魂，已是曾经，我不免难过。可怜花草跟人一样，有人生来就走好运，有人生不逢时走霉运。
　　 新冠病毒很诡异，它变化多端，让人防不胜防。我必须储备粮油，种点儿菜，以免灾难来时，会因为吃食给政府和志愿者增添麻烦。我扼杀花草，种菜的行为，把未雨绸缪诠释得淋漓尽致。
　　 小泡沫箱子里的泥土淋过一阵太阳雨，翻晒两天之后格外松软。我栽种两棵辣椒，两棵西红柿、两棵四季豆、两棵豇豆、两棵苦瓜，两棵黄瓜，十多棵芥菜、苋菜、空心菜、两小撮儿韭菜，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二
　　 我喜欢早起浇完菜园，在熹微晨光里蹲它身旁，静静地凝视嫩苗，总想起孩时的初夏下午，听母亲吩咐：“小三，掂着小桶去浇菜园。小镰刀拿着，回来时，割把韭菜下面条。别玩水，小心掉塘淹死……”我掂着小桶出湾儿就是大粪塘，井明塘，一条黄土大路由西到东，两边全是绿油油的稻秧，估约莫十多分钟的路程就到菜园了。我在破塘掂水，一边浇菜苗，一边拔草，同时巴望它们快点儿开花结果，那香甜软糯的西红柿，脆生生的黄瓜，白净净的茄子摘下来，搁汗褂子上擦抹一下，大口吃，甭提有多爽！
　　 我家人多，菜园小，种的菜总也不够吃。我偏偏好吃菜，大姐和二姐几回用筷子敲打我脑袋，起初还会哭，连挨几回，眼泪没了，变成橡皮。只要有菜吃，我脑袋随便姐姐敲打，揉一会儿，就不疼了。
　　 瞧着六奶和九奶在门口择菜，我就会跑过去。六奶嚷道：“小鬼女子眼睛尖，喊你穿针喊不来；喊你给我捏捏肩膀喊不来。瞧着吃的跑来了，给你个馋嘴猫儿。”接着六奶给的黄瓜，九奶给的西红柿，我不敢回家，站门外墙旮旯吃。害怕母亲瞧着了，会挨打。二姐瞧着了，会狠噘：“你个好吃嘴，饿死鬼脱生，丢人……”回忆像清晨乍现的露珠一样温馨、晶亮、可爱，轻轻触摸，心头温润，我仿佛还置身在那溢满芬芳的泥土，分为二十四个节气的乡野。
　　 此时此刻才晓得，那是我朴素深厚的乡愁啊！
　　 太阳从高楼的夹缝中勃然奋起，一缕温暖的光亮洒进小菜园，那是万物生长剂，也是我的欢喜。
　　 风很新鲜，有云飘起。四季豆和豇豆时而相互点头致意，时而摇摇摆摆，如痴如醉，它们悄无声息地在风中上演永结同心，被我和花蝴蝶逮个正着。我是草芥，除了把农民的艰辛尝过透，还晓得无论是小麦衍花，还是水稻衍花，都需要风、阳光、和雨水的爱抚。瞬间，我整个身心都深入自然的奥妙之中。
　　
　　 三
　　 盛夏，那场风雨比司马懿的大军还凶猛，污水在门槛上徘徊，时不时地朝我探头探脑，它几回欲要冲进发型屋时，雨停了，雷电登场。不大一会儿，雷电退隐，雨又开始疯狂，就这样，反反复复下到天明，害得我一夜没敢睡。小菜园没发型屋幸运，豇豆和四季豆匍匐在地，覆盖一层薄薄淤泥，面目全非，令人心疼。
　　 咋也没想到我身上会长疮，又痛又痒，不能抓挠，难受极了，就蹲小菜园身旁。瞅着辣椒，西红柿、四季豆、豇豆、黄瓜、都带着花果死在闷热的日子里，让我见证又一茬生命的生不由己。面对小菜园没了往日的欢喜，怀疑是不是我作恶多端的报应？
　　 苋菜、荆芥、韭菜、空心菜被水淹过之后，反而长势格外兴旺。尤其是红苋菜，太阳越晒它越红，似小菜园的脸庞，好像在笑对残局。
　　 桥头小区有好些女人都在发型屋东边两百多米处开荒种菜，经常在桥头老柳树下卖，价格不贵，又方便，我就把自己种的菜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暑假过完，学生开学了。乡亲英丽从信阳市彩虹桥端来盆栽木耳菜，道：“我把姑娘送进郑大报上名，就返回来了。明天去上海打工，车票已买好。你在平桥大道时，好几回来看你都在吃白面条儿，咋吃进去的？这盆木耳菜是从娘家带来的，养好几年了，送给你。它爬藤，还结籽儿，年年都会冒。我姑娘高中三年，下夜自习回来，我用木耳菜煮面条给她吃，有营养……”
　　 我把木耳菜移栽在墙根处，长势很好，藤蔓爬到屋檐，叶片肥厚，绿的油光发亮，一掐一冒水，舍不得吃这来自暖心的乡情。直到木耳菜结籽，被风霜侵蚀，我想它有幸滋养过勤奋好学聪明可爱的小姑娘，更想它来时的路。
　　 深秋，桥头小区的女人掂一大提框黑白菜站发型屋门口，满脸不悦道：“黄，要菜不？价格便宜，一块五一斤。信阳市来个新领导蔡松涛不让种菜，他要在那地坡种树，净化空气。你说气人不……”桥头花草树木稀少，蔡松涛搞绿化净化空气是好事。为了安慰她，我买五斤黑白菜。
　　 邻居面条女人听说桥头小区那些女人开荒的菜园不种了，叫我跟她去菜园挖土垃回来种菜。我锁上发型屋门，跟邻居女人到了被抢收一空的菜园，放眼望去，东边全是烂尾楼，令人痛惜！假如把那些烂尾楼彻底清除，恢复良田，种上庄稼，或蔬菜，能养活多少人？，
　　 挖小半袋泥土回来，搁那儿好几天，打开袋子给小菜园添土时，才会发现土里有可多生菜种子已萌芽儿，我把它和大蒜种在小菜园里，希望它们破土而出，健康成长。
　　 冬天，走道儿阴冷，没得阳光，小菜园里的香菜、蒜苗、生菜总也不见长，它们好像定格在时空里。
　　
　　 四
　　 2022年3月，信阳平桥气候忽冷忽热。小菜园里的香菜、生菜、蒜苗一天比一天旺。
　　 上海疫情爆发，没能及时封控，蔓延好些省份，让人心急如焚，又令人心痛。有个男人带着病毒从上海跑回信阳市，多亏领导及时封控，信阳市民幸免于难。
　　 那段日子，很少有顾客来发型屋剃头刮脸，偶尔来一个顾客，我还怕有病毒传染。听邻居说米面蔬菜略有上涨，我不晓得啥价，也懒得出去买菜，煮面条用的青菜都由小菜园提供。由于小菜园太小，种的菜品种多，每样量都很少，用时俭省节约，也能细水长流。
　　 我把桥头嫂子给的一大把菜籽随意撒进小菜园，没过两天，下场小雨，气温下降。天晴了，气温又回升。苋菜、空心菜和芥菜好像商量好的，它们一起冒出来了。
　　 四月，小菜园长满青菜，还莫名其妙多出好些不请自来的宝贝，例如：马儿菜、鹅儿食、粉粉菜、土大黄、野人参、艾蒿草等，我很喜欢，任它们自由生长。奇怪的是被我连根拔起的菊花、茅草花、金银花又冒出来了，它们还晓得靠边长，有自知之明，真稀罕！茅草花特殊些，它身材高过生菜，在一片绿色中开出两朵嫣红的小花，散发着更有生命力的光彩，湿润了我眼睛，触痛了我心弦。
　　 面条女人瞧我蹲小菜园身旁瞅着浓艳欲滴的茅草花，她笑道：“黄国燕，你不用蹲那儿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再也不忍辣手摧花，时隔恁长远，它们还能冒出来，历经怎样的艰辛？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勇气才得以超生？我不晓得，也不想探索，小菜园展示出丰富多彩，充满诗情画意的画面。
　　 小菜园周边还冒出可多木耳菜，嫩瑟瑟水灵灵的，由于它们过度拥挤，我拔起来两大把，转身瞧着邻居花盆里也冒出可多木耳菜，也许是我顾念情谊给它们留下的热情延伸，也许是缘分。
　　 五月过去大半，信阳平桥已经历过高温高湿。河南疫情不断，令人揪心。瞅着小菜园里的花草和青菜亲密无间，我祈愿信阳不再出现疫情，城区不再封控，宁愿不吃小菜园里的菜，留它们修成仙。
　　 微风拂起，杂乱无章的小菜园摇晃着欢乐，我喜欢它们各具特色不同味道，既有神韵与灵性的感悟，又有芬芳与飘逸的魅力，给予我这个俗人些许高雅的乐趣，种植小菜园的这段岁月可叹、可歌、可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