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爹,听我说说话吧(散文)
父亲节又到了,本来想着就让它悄无声息地溜过,只是笔尖毫无意识地跌落在“爹”这个字上——心,被刺得真痛呀!您离开的年份,我从不敢深记,亦不曾细数。写过许多关于您的文字,那几十年日常的称呼,我在文字里却始终有意无意回避着。爸爸或者父亲,说着或者写着,总是隔着一层薄纱似的,不是那么切心切肺。爹呀!请原谅女儿的软弱。
爹,日子照常过着,照样闹,照样笑。只是跟姑姑联系少了,以前隔十天半月要问候一下的,现在都不怎么会记得了,或者说是选择性失忆,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您刚走那会儿,休息天还是时常打电话,可是话没讲上两句,姑姑就会讲您生前对她们的种种爱护,种种照顾,她的种种思念,种种不舍。我是说不得,劝不得,唯强忍着痛听,强忍着泪应,等她挂了电话,就枕着被子呜呜咽咽地哭,常是哭累了,便昏昏睡去。
您以是前家中长子,我是现在家中长女,这是我俩共通处,亲戚们也说我最像您。您去了,姆妈的天塌了,第一次感觉这个“长”字可是真沉呀,作为长女,姆妈得安慰保护,弟妹得相互搀扶。因为这个“长”字呀,不得不把平日的骄纵任性悉数收起,换作表面上的镇定,可是,我的哀伤又会比谁少呢,用“长”字强撑起的坚强本就风雨飘摇,哪经得起姑姑如钝刀子割肉一般来回拉锯。以后每拿起电话,心先颤抖了,便不大愿意再去触碰,久而久之,感情多少有些疏远。不过见面还是一样亲,一样暖,毕竟血浓于水嘛!
爹,算日子,大概有一千天了吧,好像很快的,快到泪痕都来不及擦干。我偶尔还会听一听无意间录下的我俩的对话,您就在电话的那一头,云淡风轻地拉着家常。当然,每次按下播放键,都要经过內心剧烈的挣扎,我是那样清醒,又那样糊涂,明知道是个深渊,也要纵身一跃,然后又费力地攀爬。
爹,姆妈衰老了许多,装了假牙也不是那么好使唤,想让她重装,好话歹话说尽也不肯听,而且吃得也越发素了。小侄女玲儿二岁了,乖巧非常,各种鬼脸,各种学样,可爱也真是没谁了。吃零食之类的也会先喂给奶奶,问她爷爷在哪,马上拉着我去大厅,指着您的像片奶声奶气地叫爷爷,恭恭敬敬拜几下,跪不下去,就扶着椅子,坐在垫子上继续拜。她最亲的是奶奶,跟她哥哥一个样。姆妈的辛苦和付出可想而知了。对了,凯大学毕业了,说是十三号的飞机回杭;婧还要一年完成学业;哲这几天高考,周日见了一面,状态挺好,您尽可放心,向阳门第,总不会养出歪脖子红眼睛之流的孩子。
姆妈上半年腰又折了,以前十来天会好的,这次硬是拖了两个多月。弟弟他们两口子照常上班,小孩子该带还得带,期间弟媳出差,弟弟夜班,她更是日以继夜地操劳。抱怨也是有的,想您也是常态,说是您若在,多少可以搭把手。我和妹妹早学会了鸵鸟模式,既然说不得,怨不得,倒不如见不得,也好少些心疼,少些奈何。妹妹有时候下班过去,做个饭,过个夜,可这样的分担到底是杯水车薪。不过话又得讲回来,姆妈劳碌命,没有这孩子,她也会找别的事情做,哪肯空一会儿呢。看着这么可爱的孙女一点点长大,咿呀学语,整天粘着,满满都是成就感,对您的思念倒也可减却两三分。
爹,您的三周年,姆妈说得好好办一办,她说,三年过后就要十周年大忌了,那时候,她还不晓得在不在。言下之意,对我们姐弟仨是极不放心的。我一直觉得纪念要的,仪式也要的,但太过铺张,终究劳命伤财,道有道的说法,佛有佛的规矩,好像哪个都有理,又好像哪个都漏洞百出,毕竟虚无的东西,谁也没用过。无非就是那些个和尚道士,装神弄鬼一番,写个什么榜文,折些纸钱,然后对天付之一炬。
您不要怪我不敬,想法也仅是想法,我丝毫没有违逆的意思,也实在是不敢不听,万一您在那边真的用得着,天界地界真的需要诸多打点,做儿女的自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姆妈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她亲力亲为,我们也不操这个心,顺着她便是了。
前些天,我们办公室同事说要买酒,送给爸爸,我也想买。农历5月,杨梅浸烧酒,我以前每年都要做的事。酒是土烧,街边铺子里买的,不懂品质,想着价格贵点的总要好些,店主说是五谷纯粮酿的,买多了,店主会送货上门。洗完晾干的杨梅,一个一个往酒坛里仍,咚咚的声音伴着酒珠,散花似地往外溅,香呀!我就把脸凑到坛边,再扔,酒珠就粘到颊上唇上,凉丝丝的,舔一舔,却是辣的。那时的心呀,就像跌进湘湖的白云,轻柔得可以挤出水来。
可是,我还能有那年的心情吗?尽管,杨梅季节,朋友们还是年年往家里送,我只是看着杨梅发呆。您走后的那一年,还是稀里糊涂浸了满满一坛,咚咚往里扔杨梅,酒珠一如往常向外溅,酒和杨梅差不多到坛子口了,掩映着泪眼婆娑的一张脸,还有您的脸,也隐隐约约重叠到了一起。再舔一舔唇,只觉得又咸又苦。那坛酒几年都没动过,直到上月同事把坛子和杨梅整个带走,酒已不见,杨梅也已不是以前的颜色。哦,想起浸酒那天的心情,得多潦草呀,更多的是想要仓皇逃窜,以至于连个坛口也没封好。同事们的年龄有比我大的,也有比我小的,可她们都有叫着会答应的爹,我的爹我却只能想一想,甚至连梦里都不肯来看我。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趴在桌上又忍不住抽泣,这是我今年第一次在人前哭,比往年好许多了,以后还需尽量克制的。
爹,同楼道的李敏,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跟我炫耀他108岁的父亲,真正烦透了。那一次,又跟我提到他的父亲,我说,真羡慕你好福气,但我自爹去后,心就病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每次听你提起,我都会想我爹,每次都是很难受。她沉默,过两天又旧话重提,那架势她是要幸福到地老天荒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就是有这个资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远地避开。
爹,还有商业保险,现在是风靡一时。您买得早,二十多年前,还是商保刚起步的时候。平时您每月拿多少从来不曾过问,到理赔的时候真就给我出了难题。手续这也不对,那也不全,连去世半个世纪奶奶的死亡证明都要,连您的墓穴、火化证明也不放过。病历本上留着您的余温,照片上眼神和我对视,凡是我努力想要藏起的,他们都一遍又一遍让我展示,直到心被撕到四分五裂,直到不顾众人的目光,趴在社保工作台上哽噎。总算在工作人员怜悯的目光中,敲完最后一个章。让你掏钱和掏钱给你时不同标准的谨慎,我是彻头彻脑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爹,不讲这些了,否则心沉到谷底,又是捞也捞不起来,但真的很想很想您。回家路上看到带头盔骑电瓶车的人,我都会痴想是不是您回来了,然后等着他慢慢靠近,自己的心默默下沉,又目送他悄悄远去。
知道您最怕我们哭,一哭,您就急,一哭,您便手足无措。其实我也不想哭,与事无补的,可是,说到这儿,我又得哭一会儿了。您别急,我会自己调整情绪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