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和母亲说说话(散文)
5月29日,星期天早上,电话铃声响起,是母亲的来电。
接通电话,“喂,妈,有什么事吗?”我大大咧咧地问着。
“我想和你说说话!”母亲似乎有点委屈地说。母亲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心头一震。麻木的我,竟然忽略了母亲的日常生活这么久,竟然忘记了母亲如今是一个人在家,正被孤独缠身。
都说老来子孙满堂,常伴左右就是幸福。可已入垂暮之年的母亲却忍受那样的孤独,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鼻子一酸,悲从中来,泪水也跟着在眼眶里打转,俄顷,不争气的眼泪开始从眼角流了出来。我现在才体会到,独自生活在农村老家的母亲,竟是那样的孤独!
我知道,自从父亲走后,平时就是母亲一个人在家中。每天忙完地里的活,回家后,以前还有一个人拌嘴,可如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种孤独,可想而知。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多次劝母亲来黔城我的家里住,让我全身心地孝敬她老人家。可母亲就是那么执拗,她舍不得家里那几亩薄田,更舍不得年轻时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那几垅梯畲、自留地和自留山。在母亲眼里,那些都是她的命根子,也是她辛苦一辈子能依靠的财富。她担心无人“照顾”,担心成为荒山、荒地、荒田,因为那些都是她的心头肉!
“细毛(乳名),你哪个时候回来?端午节能不能回来,我给你留了几十个鸡蛋。我这几天在揉油菜籽,今年的油菜长得好,应该可以打几十斤菜油,到时你回来,我给你拿菜油!”母亲好像是要把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儿全部倒出来一样,生怕我挂了电话,生怕这些事情没能交代清楚。
“妈,我端午节肯定回来,您放心好了。妈,鸡蛋您自己留着吃,我家里还有。菜油也不用您拿,您留着自己吃吧,炒菜时记得多放点油,那样炒出来的菜好吃些,别老是抠着自己,省给我们。哥哥每年在外打工,回家住不了多少天,他也要不了多少油,放心吧!只有您的日子过好了,身体不出问题,我们才放心呀!”我不知怎么安慰母亲,只能就菜油的事情唠叨一番。
“我每餐菜都放很多油,有剩的,特意留给你们兄弟俩,我一碗水端平,你们两个每人20斤,都一样。”母亲早就计划好了,不容我拒绝。
“妈,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您对我们兄弟俩个都是一样的好!”我只能不断重复着,表达着无尽的感激。
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辛苦了一辈子,仍然改不了疼爱自己儿子的习惯,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儿子。而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也没有能力让母亲过上像样的日子。既不能常陪伴于母亲身边,特别是在她最忙的时候,我因为工作原因,无法帮上年迈的母亲一把。栽油菜时,我不能帮她老人家栽;割油菜、揉菜籽时,也没时间回家帮忙,没出任何力;打菜油时,更没操过任何心;我有什么资格,又怎么忍心接受母亲这份沉甸甸的菜油?母亲对我的爱,我心知肚明。母亲那沉甸甸的爱,叫我如何报答?
“细毛,打完油菜后,我打算在猫尿田和利犁垅种上苞谷子。油菜杆,我打算在田里一把火烧了,把它当肥料。油菜杆烧完后,我再用锄头挖过来,然后再秧(种)苞谷。”母亲开始叙说着自己未来的“宏伟计划”。
“妈,您烧油菜杆时,要放在田中间,要在出太阳没有风时再烧,莫要烧了别人家的山和东西,要小心一点,千万千万记得呦!”我反复地提醒着。
“我晓得!前年,老家伙不听劝,偏要刚出初二,发急心亡(急忙之意),去烧猫尿田的田坎。结果,一把火,把有松家的水井旁露在田坎上的自来水管烧断了,还把抽水机的电线也烧焦了。还说,他只是烧田坎不小心烧了,不是故意的,好像他没有责任,不关他的事,没事人一样,自己一个人坐在家里。才正月初三,你们兄弟俩怕有松他们来家里找麻烦,主动到他们家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赔小心赔钱。这个教训,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母亲带着些许埋怨地说。
“是啊!当时,大清早的,我正在灶屋里准备早饭。还在洗菜时,就听到你们说父亲又惹了祸,后来他还不肯承担责任。问他到底出什么事时,他还闪烁其词,就重避轻,甚至还异想天开地认为,只要说说服软的话,赔一下礼,道个歉,人家就会理解,应该原谅,不用赔钱,可以轻松了事。”想起那件事,我心里就是一肚子的火。说实话,对于父亲晚年的很多做法,我是无法理解的。他的一些行为,总让我联想到那些撒老痞的人。一般情况下,万一不小心做错了事,和人家好好地道个歉,通过协商,只要把事情解决了不就可以了吗?可是,他老人家不这么认为,只认死理。
“想起老家伙做得那些事情,我就来气,做错了事还死莫认账,一辈子从来都是这样。如果你讲他做得好,做得对,老家伙高兴的直咧嘴。一旦说他哪些地方不对时,你莫怪,阴沉着脸,不高兴好多天……”电话那头的母亲,絮絮叨叨,气愤地数落着父亲。听得出来,和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母亲,心里是何等的委屈,是何等的恨着父亲。我知道母亲在絮叨这些的时候,心里应该是不舒服的。其实,这些唠叨和牢骚里,更包含着母亲对父亲的怀念。
俗话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一个好男人,就有可能幸福一辈子。而嫁错了的话,那就会痛苦一生。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觉得母亲不幸福。在我很小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母亲便患上了精神病。母亲患病时,我就有了和别人不一样的童年,那种无法形容的痛就一直陪伴着我。现在想起来,要说父亲没有责任心吗,谈不上。要说爱母亲吗,也不见得有多疼爱母亲,给人的感觉就是若即若离。而对我和哥哥,如果不顺他的意,非打即骂,我们兄弟俩只能忍着,一直到成年成家。后来父亲还想干涉我的工作和家庭,为了小家,对于他那些无理要求,我断然拒绝。在他的理念里,要以顺为孝,不管对错,可我不是木偶,怎么可能任由他摆布。
其实,我是一直不愿写,甚至在文章里提到父亲的。在这里,却又不得不提到他,他对母亲的伤害实在太大。后来,我才从关系好的人那里得知,母亲患上精神病都是由他一手造成的,是他的所作所为把母亲气出来的。在内心里,我替母亲感到悲哀,她老人家竟然能忍他几十年。有几次我问母亲,父亲的性格那么差,对您又不好,您为什么还要忍着,母亲总是叹口气,幽幽地说:“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弟俩,要不是你们俩,我早就离开了这个家,和他离婚了。”得到母亲这样的回应,年近半百的我,既惊讶也能理解,因为我知道:这就是中国式的婚姻,中国式的母爱,为了孩子,一切都可以隐忍。想一想,那需要有多大力量才能支撑,几十年啊!
“妈,爸就那种性格,都几十年了,肯定改不了了,您别生气了,都过去了,只要您烧油菜杆时,自己小心点就行了!”我安慰着母亲。
“您去挖田的时候,一定注意安全。您都七十多了,不如年轻时利索,还拄着拐杖,记得走路慢点,做事也要慢点。下雨天路滑,别去,天气好时再出去做事,好不好?现在不比以前,没多少事,一天做一点,没人催您,慢慢来,总会做完的。妈,田埂窄,记得过田埂时,一定要慢一点!”正是因为母亲做什么事情总是风风火火,我很担心她老人家出现意外,实在不放心。
“你放心吧,我现在都是按照你们兄弟俩的要求做的。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事情只有那么多,我会慢慢地做。”母亲也感觉到我对她的担心,故意这样说着。
……
这一次,母亲和我通电话将近两个小时,一直到她的手机没了电才肯罢休。
其实,近几年,母亲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她老人家能听得进儿子们的话,她也在努力地改变自己。但为了不给孩子们增加负担,还是蹒跚在田间地头。她是想自己在老家做一点事,既可以守着老家,还可以自食其力,我除了理解之外,更增加了一丝丝愧疚!
母亲晚年的孤独,我该如何解决?母亲的养育之恩,我该怎么报答?以后的一切我又该怎么办?我不断自问,却没有答案。也许,只有尽心尽力,让母亲过好今后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吧!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