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妻一早醒来就念叨个不停，说我的诸多不是，问我昨晚在想哪个美女的，整晓一直说什么“节日快乐”，“我爱你”好肉麻的话。
　　 有些事情你越描越黑的，特别是这种事情，你说也行不说也不行。老父亲的做法就是沉默的大多数，有句老话说得好啊，惹不起我还躲得起是吧。我就改一下，说不过那我闭嘴总行了吧。哪有啊！？近段时间你总上火睡眠不好，自己说胡话了吧，怎么就扯上我，我顶多是在睡觉时磨牙罢了。
　　 妻知道我是个闷油瓶子，木棒也打不出几个屁来的主，再怎么逼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也不想让这大好时光浪费在我的身上，破坏她的美梦，所以扔下一句“下午，我要去中医院看一下医生。”后她头一歪就继续睡她的觉。
　　 我不是太会过花哨生活的人，可我也不怎么排斥过洋节，除了圣诞，因为，那个节跟我实在扯不上关系，别的节都觉得挺好。洋节之所以吸引人，主要还是因为它大多有比较有人情味的名字，什么感恩节、情人节、父亲节、母亲节，当然也包括新年和其他的。人活着是需要仪式感的，节日正好为普通的日子增添了仪式感，何乐而不为呢？而老父亲对洋节就不那么感冒,就经常叨念着咱老祖宗的节都不好好过,还整什么洋的玩意,为这个前些年我还为老父亲写了一小文,让他乐一乐,难得啊，还换来他的一番好话说我孺子可教也!
　　 今天在朋友圈，读到很多情感满满的亲情文字，每篇文字都让人感慨万千，父爱是一座高山，很多时候，父爱都是那么不经意地存在着，很多人可能在登顶的时候，才感受到峰之伟岸，可那时候，也许正是失去攀爬之乐的时候。
　　 见一场“风暴”就这样侥幸过去了，摸摸自己那还在“嘭嘭”直跳的胸口，好险啊。
　　 我二话没说就跑到阳台给老父亲打电话。本来嘛，昨晚睡觉前自己就在脑海里把那句“父亲节快乐！爸，我爱你！”预演过好几遍。可现在话到嘴边硬是说不出口呀，那尴尬那个憋劲,很想给自己一巴掌，我只好吱吱呜呜的，跟老父亲东拉西扯地聊什么天气呀发洪水呀母亲的病呀，还有七七八八的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儿。正当我鼓起勇气要说出来的时候，老父亲就抢先一步说话了，我明白了，都这把年纪了，还玩这种虚的，过好我们自己的节日就行，还整什么洋节，天天过节不干活了吗？不干活喝西北风去呀。行了行了你们也忙。我挂了啊，我也还要出门去看看大风大雨过后，咱家地里头的玉米咋样子了呢？
　　 好的好的，那你们俩老在家也要注意身体啊，别太累了，地里的活干不动就给俺妹夫他们干。我也顺着父亲的话给自己解围。
　　 知道了。你们在外面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啊，我们在家好好的。我苦笑着望着窗外，仿佛看到老父亲正蹲在田间地头抚摸着倒伏的玉米喃喃自语，他岣嵝的身子一下变得那么高大。
　　 当时只觉得自己机敏睿智，哪能体会到老父亲和妻的深意与玄机。妻是不会莫名其妙地埋怨自己的，只是为了不让我难堪罢了。
　　 父母之爱也是如此，假如你没有想过去接近她，她就一直静静地待在那儿，或有或无、或近或远。
　　
　　 二
　　 父爱如山。人生就是个过程，只有在过程中一路感知，才能知道生命的意义。记得以前有个登山者说，他之所以喜欢登山，那是因为，山一直静静地矗立在那儿，只有我们主动地作为，才能切身感受到山之美。父亲的爱一直是内敛的，威严的形象下却藏有溪水般的温情。
　　 仔细回想这几天，妻的言谈举止，自己何尝不是后知后觉，简直就是个二愣子。岳父在父亲节前几天就住院了，因疫情防控常态化，作为子女的，我们都远在广东这边打工，回不去，岳父也瞒着我们就一个人去医院检查住院治疗。而那个父母何尝不是望子成龙成凤，过上幸福的日子？我们年少无知，总会干些荒唐事，在数次的碰壁后，痛定思痛，反思，幡然醒悟，方才深切地体会到父母恨铁不成钢的痛。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父母都一样，他们并不求你大富大贵，光宗耀祖，他们只是希望你一生平安，轻松地生活；他们只是不愿你用后半生的艰辛去赎前半生的任性。
　　 作为子女的哪个不希望父母健康快乐，安享晚年呀！想到这，妻能睡个安稳觉吗？这几天她总是在不经意间说她掉头发厉害，身子也莫名其妙地这个地方痛那个部位疼，而我呢，还来脾气，做点家务活就怨气连天，说上年纪了出来打工的谁不累，谁身上不留有一身的病呀，就她娇嫩，就知道撒娇。说归说，上午就跟中医院的医生预约上了下午的号。
　　 下午，我要陪妻一起去中医院。可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突然来上面来通知，要马上进行全员核酸，同时医生来信息说按医院要求只能患者一个人去,不得有人陪护。我难为情地看着妻，她笑了笑，我没事的，我一个人能行了，天塌不下来的。就这样,妻去中医院，我就去做核酸顺便去市场买些日用品以及其它物品，留着在疫情期间备用。
　　 现在对于在这种情况下，节假日一天一检或两天一测核酸，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在父亲节，在老家，老父亲和老丈人，一个还要下地干活；一个住院，心里确实真不是滋味。想想妻心在滴血是何等的煎熬呀，父亲节，父亲住院而作为子女的却不能在床前伺候，那种痛，外人是体味不到的，说什么感同身受那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说辞。老父亲时常跟我们说,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下；未尝君苦，不劝大度。我目送妻上车后，我也赶往做核酸地。
　　 我正在排队等核酸检测当中，前后都排得长长的，有点望不到头。但队伍还是有序地往前移动，口罩上面的眼睛都流露出平静与祥和，有说有笑的，轻松愉快，没有了昔日那种因为疫情管控而恐慌压抑和犀利语气。
　　 在我前面，一个小女孩正在认真地教她的奶奶如何使用智能手机，如何填表截图。教的一脸的认真，听得也满脸的真诚。老奶奶说着晃晃手机，补充说：新买的，你妈给的钱，非让我买。说是出门离不开这个，要查这码那码。我还不会摆弄哩。
　　 在旁边的一中年女子轻声说道：天天打电话叫孙女教，光电话费一天都打七八十块钱了，还是不会弄。哎，说真的别说她们老人了，我有时候也是会犯浑的，捣弄半天也不行。可语气却意外地自然、亲热，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太让人想喊妈妈的人，身上全是劳动的气息，却干干净净，神情中只有可亲。
　　 我苦笑一下，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非必要不准出行，非必要不准聚集，非必要不准回家……在禁令满天飞的日子，还有什么是必要的呢？我的思绪再次回到老家，老父亲用的还是老人机，给买了新手机还是不会弄，要出个远门买个东西都还要村里打纸质二维码，出证明呀。还好，在乡下，二老也很少上街，非必要他们干脆不出村。
　　
　　 三
　　 半个小时后我来到田美广场。偌大的田美广场里，人头攒动，喇叭声四起。记忆中从来没见过如此壮观，十几个检测口全部启用。有几十个工作人员走过，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口罩上的表情显得庄重而冷静。再难看到一张轻松愉快的笑脸了。可能是事出突然，场面还是有点混乱，不过没过一会就又井然有序进行。
　　 好不容易轮到我，检测的入口再次封闭。人群有些躁动起来，立即转来一阵洪亮的声音，我不管，你们要马上处理好。这时到处游动着大白的身影，严阵以待，让人感到莫名的紧张。
　　 我伸长脖子，探个头往前面看了一眼，哦，原来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头发花白的身着军装的老兵，正严厉批评工作人员，你们要有预案，马上开出孕妇和老人绿色通道。我身子好好的，排队是应该的，不应该因为我身份特殊而另行特别待遇，这是不行的。
　　 人群中马上自然而然地分流，分出一条通道给老人和孕妇，一下子秩序又恢复如常，人们不禁为工作人员和那位坚持排队讲原则的老兵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为我做核酸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中等个子，一脸威严。隔着护罩我见到他满头大汗，那头发紧贴着他的额头，汗滴沿着他脸颊两边流下，今天室外温度有上三十几度，我们就只是站着不动也是直冒汗，穿着厚厚的防护服，那种闷热压抑是可想而知的，我向他点头致谢。他笑着并温和地示意我仰起脸来，然后取出一根长长的棉签子轻轻朝着我的喉咙抹下去，抹完后不等我热泪盈眶地表示感谢，便很温柔地招手——下一个，下一个。
　　 出来后，我走路去菜市场，不多时就来到了菜市场。在入口处，有工作人员在检查，我亮出健康码和行程码，测体温，一路绿灯。好大一场所，有十几个摊位，分别是买蔬菜水果、活禽海鲜和熟食的。蔬菜摊上摆放有生菜京包菜娃娃菜，绿意盎然；还有苦瓜水瓜、菜椒、朝天椒、洋葱、豆角等等，新鲜量足。活禽海鲜档口的空地上摆着几个形状不同的鸡笼和水缸，或方或圆，有鸡鸭、鸽子；有鲤鱼、大头鱼，鲈鱼、罗非鱼。熟食铺那里，挂有烧鸭烧鹅，卤肉卤大肠卤凤爪，还有我最爱吃的卤猪头肉。人们像往常一样，隔着口罩打招呼，疫情备货准备得怎么样？哈哈，没事的，冰箱里面满满的了，没必要抢那么多，政府部门会统筹安排的。
　　 因为经常来，熟客了，我就直接跟摊主说老三样，我先到别处去看看有什么新鲜水果上市，等下回来拿东西再给钱。
　　 兜转一圈下来就只买了几斤妻爱吃的荔枝和火龙果香蕉，回头去拿自己买的东西。就在这时候，妻来电话说她身子没事了也正在回来的路上，叫我在天虹商场外面的蓝鸟蛋挞店那里等她再一起回家。
　　
　　 四
　　 我在蓝鸟蛋挞店临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份西柚冰等妻。蛋挞店门口的不远处，就是个花店，人来人往的，不一般的热闹，光顾花店的一般是父子或父女，也有单身老人一个人过来的，只要从花店里出来的人，手里都拿着一束花，脸上洋溢着节日的神采，说话的声音也特别的响亮，父亲节快乐，爸爸我爱你！一遍又一遍在上演。
　　 我看呆了，心里涌上一种羡慕感动与莫名的失落。我突然想到老父亲了，我现在就坐在有空调的蛋挞店里享受着冷气，而老父亲却还在下地干活，风雨无阻呀！父亲节，没有父亲的父亲节，你会快乐吗？我真的说不出自己快乐与否，父亲节的本身是个什么样的节日，也许到现在一些人也不明了其中的深意。
　　 人活着是需要仪式感的，节日正好为普通的日子增添了仪式感，何乐而不为呢，自己这不是自寻烦恼，也许在节日下地干活正是老父亲快乐所在呀！老父亲经常如是说，咱农人是闲不住的，一旦闲下来骨头都会酸痛浑身不自在，劳动才是农人续命的最好方式。正如城里人常说的那样，活到老学到老。
　　 一杯冰茶，一个人，望着窗外那些小手牵着大手的行人，从未有过的空在心底发酵，都感觉不到这份夏热冰凉了。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受呢？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我抿了一口冰水，含着而不咽下去，透心凉，那种爽快在舌尖腮边若有若无，令人浑身不由地灵激打颤，。
　　 窗外，行人，夕阳，车辆都在匆匆而过，在它们眼里只有它们所在乎的。就像此时的我，只在乎妻何时能到我身边，她身子又如何了，还有的就是家里二老的身体又如何，俩个小妞该长高了吧！最在意的不过是老丈人的病了。时间过得真慢，平时一个小时就可以到了，可这回妻却要近两个钟头都还没到，该不会出啥漏子了吧！我开始有点坐立不安了，打妻的手机，却一直在通话中，冰茶都喝去两杯了，还是压不住心中的烦躁，我跑到门外抽烟区抽了根烟，凝望着妻回来的路口，就是没见到她那熟悉的马尾辫子出现，我失望地又回到座位上，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愣，开始胡思乱想，担心起妻来。
　　 这个世界上，执着会消失的东西，一定会觉得痛苦。所以，放下不该有的执念，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让自己快乐的起源。
　　 父亲快乐！甜甜的干净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一下子让我产生幻觉了，以为是我闺女的叫声呢。我抬头一看，咦，原来是店里的一位店员，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手里还端着一杯热奶茶站在我身边，两只大大眼睛正冲着我笑，先生，这大热天的喝多冷饮对胃不好，这是一位女士给你的热奶茶，请慢用！
　　 我一时半儿不知道如何是好，在外不能乱吃陌生人给东西，老父亲常叮嘱我们的话犹在耳。我站起来双手抱拳说声谢谢，环顾四周，店里没一个熟人，心里有点诧异，只见他们都微笑地朝我挥挥手，还有几位小朋友跑过来轻声说，叔叔，父亲节快乐！
　　 这，……我脸露难色地望着跟前的店员，随即俯下身跟小朋友道谢。
　　 今天，父亲节，这是我们店对每一位进店的父亲的祝福活动，赠送一杯奶茶，恭喜你成为本店的幸运之星，将会有一份神秘大礼送给你。这时候，店长轻盈地飘到我身边郑重其事地宣布。
　　 啊！？我就是有点不太相信我的耳朵，我是不是在作梦呀？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叮咚叮咚，爸爸，父亲节快乐，我爱你！
　　 是我的大女儿的电话，是我大女儿的祝福耶！我像个小孩子一样举着手机去给店里的每个人看，乐得我合不拢嘴了。
　　 爸爸，我会魔法，我隔空送给你一束鲜花，你看！大女儿来个闪屏，一束鲜花盛开在屏幕中央，无限放大，都溢出来了。
　　 父亲节快乐！只见妻捧着一束鲜花缓缓地从门口进来，这是你的两个女儿订的鲜花。我呆住了，傻傻地站在那里都说不出话了，鼻子一下子泛酸，眼角湿了。
　　 爸爸，父亲节快乐，我也给你一份礼物！二女儿“嗖嗖”就发来了一段祝福小文：
　　 亲爱的覃先生：
　　 我是您的女儿，这是我们相识的第十二年，很高兴遇见您，在这慢慢又笨拙的路上，谢谢您陪着我长大。在这十二年中，我有时很不听话，还很皮，常常给家里带出麻烦。但我很庆幸有您这样的父亲，不会骂我，还很理解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读书学习，努力不给家里添负担。我知道您也很累，所以祝您今天过的开心。另外，以后记得少抽烟，我可不想让我和姐姐的父亲的肺变成黑色。
　　 哈哈，真是前世的情人，写得跟情书似的。妻有点吃醋了，给我一个拥抱后，两眼对视，我们会意地笑了。
　　 在众人的祝福中，我也禁不住老泪横流，傻傻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不停地抱拳感谢，此时此刻的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有闺女，节不愁。这是我父亲节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