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东篱采菊 >> 短篇 >> 江山散文 >> 【东篱】舌尖上的夏日(散文)

精品 【东篱】舌尖上的夏日(散文)


作者:简柔 秀才,1077.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51发表时间:2022-06-30 05:42:25

【东篱】舌尖上的夏日(散文) 一、冰棒
   小镇夏天的上午,显得寂静,唯有蝉叫得欢,为小镇注入一份热闹。
   大概十点左右,巷口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卖冰棒了。”声音高亢、稚嫩。听到此声,我和姐姐捏着五分钱的硬币,冲出门,向那个声音兴冲冲地奔去,仿佛奔向一片辽阔的草原,一片茂密的树林。
   卖冰棒的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男孩,皮肤黝黑,眼珠似豆子,圆溜溜地转,透着精明。我了解他。他虽小,命运却让他过早脱离了少年,把他磨砺得老成持重,像个小大人。他和我同龄,却已在独自面对生活。他总是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帽子的边缘已裂开;穿了一件打了补丁的上衣;挎着一个半旧的木箱,里面是冰棒。木箱很大,似乎也很重,与他瘦小的身材格格不入,他挎起来却毫不费力,想来已然习惯。每次看到他,心情颇为复杂,有优越感,也有同情。
   见我们要买冰棒,男孩在树荫下停住,放下木箱,娴熟地打开。我探头看去,如看一个神秘的宝藏。男孩轻轻掀开层层叠叠的棉絮,有丝丝凉意溢出,隐隐见棉絮下铺着许多冰棒。男孩取出两根白水冰棒,小心放于我们的手中。
   冰棒的外面裹着一层纸。我对这层纸感到好奇,这是什么样的纸呢?和作业本的纸、纸币的纸有着不同的质地。触感光滑,不失柔软,色泽淡雅,米色中夹杂着粉红和浅黄,不俗不艳,用来裹冰棒很合适。
   揭开那层纸,不舍丢弃,握在手中,如握着一个美好的希望。冰棒以素白的面目出现,晶莹剔透,丝丝冷气若隐若现,如淡淡的雾霭,如袅袅的烟。我专注地看着,如看一朵美丽的花,竟忘记了吃。当冰棒上面溢出一层冰水时,赶紧舔一口,比糖还甜,冰爽的感觉弥漫于嘴间。我慢慢地舔,边舔边看。对我而言,吃冰棒的享受不仅在舌尖,还在眼眸。
   外婆看我吃得慢,就说,傻孩子,冰棒不是用来看的,赶紧吃,要不就化了,多浪费。在外婆的督促下,我狠狠吮吸着,投入,深情,一股股深深的凉意长驱直入,蔓延全身,暑热之气落荒而逃,每一个毛孔都放肆张开,舒爽之至。
   姐姐吃冰棒和我迥然有别,她不是舔,而是咬,很着急似的,几口就咬完,她总怕冰棒会融化。吃完,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手里的冰棒。我笑她不懂得吃冰棒,故意舔得吧嗒吧嗒响,看她垂涎的样子,我很得意。
   当冰棒最后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棒时,莫名怅然。就如过年时,到了元宵,意味年结束的那种感觉。
   父亲周末回家,若心情好,会给我们一毛钱。我就会用来买绿豆冰棒。买绿豆冰棒的感觉特别好。走向卖冰棒的男孩,我趾高气昂,步子迈得雄赳赳的,好像我有万贯家财,可以买下一座山。声音也变大,生怕小伙伴听不到,还故意把“绿豆”二字抬高声调,好像吃炒豆子的声音,砰砰脆。
   每次总盼着能得到一根绿豆多的。只是由不得你挑挑拣拣,全凭运气。若绿豆多,以为捡到天大的便宜;若绿豆少,直叹气,感觉很吃亏。有一次竟然得到一根全是绿豆的,像吃肉似的高兴。那是一根多么漂亮的绿豆冰棒,密密实实的绿豆与冰紧密相连,纵横交错,像人间四月天般美好。于是故意在小伙伴们面前舔,让她们羡慕得眼睛发直。绿豆冰棒真好吃,绿豆酥软,清甜,豆香四溢,冰冰爽爽。我吃得荡气回肠。
   那根绿豆冰棒,演绎着一个季节的传奇,让我至今难忘。
   现在能尽情地买冰棒吃了,却无福消受。真怀念那时的夏日,可以无所顾忌地吃冰棒。更怀念那时挎着木箱卖冰棒的方式,那种木箱,装的不仅仅是冰棒,更是一个纯粹的年代;喜欢听卖冰棒的声音,把日子沉淀出沉静的味道。沉静,于如今这个时代,是一种奢侈,让人神往。
  
   二、西瓜与西瓜皮
   小镇种西瓜的多,价格非常便宜,即便再穷的人家,也买得起。所以小时候夏天里,家里常有西瓜吃。
   买西瓜无需上街,接近中午,有人会推着一大板车的西瓜到巷子里来卖。一个个绿色的大西瓜在板车上重重叠叠,气势如虹,如一座小山。最爱看翠绿与深绿相间的西瓜,一道道深绿,如树干,粗犷而细腻;翠绿则如草地,柔美而大气。外婆每次买西瓜有自己的方法,眼神先在一个个西瓜上如丝绸似的滑过,再用手缓缓掠过,轻轻敲两下,然后凑近倾听,像丈母娘挑女婿似的认真。西瓜买来,并不能马上吃,须等母亲回来。
   午饭后,外面的阳光白晃晃的,一股浓烈的热气在地面上暗暗流转,透着妖冶,有藐视一切的意味。我们兄妹等得心急如焚,终于等到外婆说“杀西瓜了”(家乡把切西瓜叫杀西瓜)。大哥赶紧从墙角边抱起西瓜,乐呵呵的,三步并做两步,冲向院子的压水井旁。二哥不用吩咐,主动压水,平日里让他做事,他总是不情不愿。
   杀西瓜,像一场庄重的庆典,透着隆重的感觉。
   我们几兄妹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大哥。我非常羡慕大哥有杀西瓜的资格,那时总觉得杀西瓜是一件很风光的事,盼着自己快快长大,也能杀西瓜。大哥站于砧板前,手握菜刀,像一位拥有千军万马的将军,威风凛凛。刀起,西瓜一分为二,露出鲜红的瓜瓤,如喜气洋洋的新年。外婆气定神闲地走来,对瓜瓤审视了一番,赞道:这瓜不错,肯定甜!西瓜被杀成一小块一小块,在桌上排列,像一艘艘准备扬帆出海的小船。我们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吃得欢天喜地。西瓜清甜,鲜爽,汁水丰沛。我们边吃,边把西瓜子吐于另一只手的掌心中。外婆会把西瓜子洗净晾干,炒制,很香,是夏日不错的零嘴。家里人多,每次吃西瓜只能吃到二小块,总觉不过瘾。
   父亲特爱吃西瓜,若他回家,一般会买两个。父亲说要让我们吃个尽兴。父亲吃西瓜颇为豪放。两手捧着西瓜,把脸埋进西瓜里,嘴巴在瓜瓤里横扫而过,然后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横空出世,如雨点洒落在树叶上;西瓜子如片片叶子飘到地上。数秒钟,一块瓜在父亲手里变成西瓜皮。吃完,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少许瓜瓤散落,鸡们兴奋地前来啄食,边啄边咯咯叫。若是外婆不在跟前,我和姐姐也学着父亲的吃法,感觉很痛快,那才是西瓜最酣畅淋漓的吃法。
   有一年小镇西瓜产量多,价格很贱,简直像白捡似的,父亲一口气买了几十个西瓜,放于房间的床底下。那些日子出来进去,我都要弯腰瞄一下那些西瓜,再用手抚摸一会,感觉日子有了滋味,变得富足。那段时间恰逢温度高,屋里似蒸笼,屋外也没有风,让人食欲全无。那几天我们全家把西瓜当水喝,从清晨吃到深夜,吃得山呼海啸,一呼一吸间都是西瓜的气息。那几十个西瓜很快被我们消灭了。那真是一段幸福的好日子。
   那些年无比热爱夏天,西瓜功不可没。
   西瓜好吃,西瓜皮亦是佐餐佳肴。
   吃剩的西瓜皮切去绿色的硬皮和残留的瓜瓤,切成薄片,用菜油爆炒,放蒜末、红辣椒、放盐起锅,就是爆炒西瓜皮。此菜清爽,颜色漂亮,浅绿、鲜红、黑色和白色彼此交织,粗放而柔媚,滋味清新而火辣,激烈里有温和,是小镇人夏日晚饭最爱吃的一道菜,用来配绿豆粥,如一场锦绣良缘。
   西瓜皮除了爆炒,还可用来凉拌。切好的西瓜皮放入盐、蒜末、辣子、醋、白糖腌制,层次丰富,爽口。父亲爱用此菜下酒,还会把邻居王叔叫上,一起喝两杯。于是外婆就会再煮上几个咸鸭蛋。父亲和王叔,就着一大盆凉拌西瓜皮和咸鸭蛋,边喝边聊,可以一直喝到月上中天。
   若西瓜皮太多,当晚吃不完。外婆就切成片,放于笸箩里晾晒,当西瓜皮变得干瘪卷曲,收好备用。吃的时候,把西瓜皮干放于温水中泡发,当西瓜皮重新舒展身姿,与油渣、青辣椒一起炒。油渣的加入让干硬的西瓜皮干变得丰腴、水灵、鲜艳。西瓜皮干又香又辣,清新而厚重,有嚼劲,别有一番风味。若是夏天里哪天晚饭有油渣炒西瓜皮干,我们傍晚在河里玩耍,无需外婆叫唤就会早早上岸回家,坐在厨房等待吃晚饭。因为有油渣炒西瓜皮干,全家每个人的饭量都变大。
   西瓜皮与西瓜生死相依,贯穿一夏,在年少的舌尖上如花绽放。如今,夏天依然爱吃西瓜,吃完,西瓜皮始终不舍扔掉,用来爆炒或腌制,年少的滋味仿佛再现,心间与味蕾一起激动、颤栗。
  
   三、枣子
   小镇有些人家门前种有一两棵枣树。春天,枣叶青青,袅袅娜娜。住在我家斜对面的小伙伴秋红家就有二棵,让我好生羡慕。遗憾我家为何没有,只有一棵粗壮的桦树,叶子阔大,硬朗有余,柔美不足。
   夏天,是枣树的盛世。入夏后,枣子相继冒出,争先恐后向夏邀宠。在难得有水果吃的年代,枣子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和吸引,惹人垂涎,牵引我无限的想象。梦想着躺到枣子堆里,吃枣子吃到嘴发酸。
   若刮风,吹得树枝摇荡,枣叶如浪起伏。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喜欢往人家的枣树下钻,若看到有枣子掉落,飞速奔去,拾到两个,心花怒放。把枣子往衣服上擦几下,送进嘴里大嚼特嚼,枣子虽未全熟,不甜,但脆脆的,占占嘴巴也不错。暴雨过后,满地狼藉,也有机会捡到枣子。所以那时,夏天里盼着刮风下雨。
   八月下旬,枣子成熟,是打枣时节。谁家打枣,会引来左邻右舍观看。在没有电视和网络的时代,打枣就是一场盛大的节日,让平淡的日子变得有声有色。
   打枣,需技巧,更需臂力,一般由男人打。男人赤膊上阵,手臂上鼓涨着结实的肌肉,摩拳擦掌,似要上台比武。男人手持竹篙,往枣树上拍打,温柔而有力度。当枣子洒落在地上,那是一种很壮观的场面。枣子密密匍匐于大地,像一粒粒钻石般光芒四射。随着枣子落下的,还有树枝、绿叶,它们以无奈而怅然的姿态,与大地相拥,结束了它们青葱盎然的一生。枣树的主人把枣子麻利捡起,放入箩筐中,然后挑到街上去卖。
   枣子打完,枣树风华不再,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和少许残叶,以坚强的姿势伫立,期待来年的春天,再次繁茂。
   待大人们散去。我们几个小孩子便在枣树下及四周探头探脑,期望能捡到几个枣子。运气好的话,有时会在角落里、石头缝里捡到几个。那几个枣子孤零零的,被主人遗忘。当被我们捡起,也算不负一生,完成了作为枣子的使命。否则,它面临的命运就是腐烂,腐烂是水果的不幸。
   最喜欢秋红家打枣。因为离我家近,打枣的时候,难免会有枣子溅落于我家门口,甚至掉进我家的厅堂里。这些枣子可谓知情识趣,我尽可以堂而皇之地捡起,大快朵颐一番。所以每年秋红家打枣,我就坐在自家的门口翘首以盼,像一个痴情的女子等待着她的情郎。那是多么甜蜜而幸福的等待。
   打枣,是一个季节的童话,带着一种梦幻和唯美,在记忆里活色生香。
   这个季节,枣子又上市了,在水果店、在生鲜超市堆得满满当当,有绿色的,也有绿中带红的。看到枣子,想起在人家枣树下捡枣子的情景,有心酸,有温馨,也有岁月如箭的怅然。
  

共 4149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有幸第二次编辑简柔老师的作品。我发现简柔老师很有自己的风格,首先是善用比喻,贴切而新鲜,比如“西瓜被杀成一小块一小块,在桌上排列,像一艘艘准备扬帆出海的小船”,画面感极强;又如“激烈里有温和,是小镇人夏日晚饭最爱吃的一道菜,用来配绿豆粥,如一场锦绣良缘”,让热耳目一新;再比如“那是一根多么漂亮的绿豆冰棒,密密实实的绿豆与冰紧密相连,纵横交错,像人间四月天般美好”,有比喻也有移觉,可见作者的语言功力。第二是心思细腻,自有真趣。这种真是对生活的生动还原,比如父亲吃瓜一段,生动逼真,让我联想到儿时很多相似的场景,这就是写作者的杂取种种吧。还有坐等邻居打枣,“像一个痴情的女子等待着她的情郎。那是多么甜蜜而幸福的等待”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想到简柔老师的上一篇文章《刻骨铭心的夜晚》,雪地里想起李清照“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简柔老师有一颗浪漫的少女心!这种归来少年的情怀真是让人羡慕!这篇文章有种曲径通幽,渐入佳境的感觉,吃冰棒的部分还显得有点收敛和克制,从吃西瓜的部分开始就逐渐酣畅淋漓,打枣一段更是转为深沉摇曳,结尾“看到枣子,想起在人家枣树下捡枣子的情景,有心酸,有温馨,也有岁月如箭的怅然”,透着岁月锤炼后的饱满和简洁,意蕴丰富,可谓画龙点睛。感谢赐稿东篱,遥祝夏祺!【东篱编辑:粗人】【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06300011】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粗人        2022-06-30 05:46:35
  有幸再次编辑简柔老师的作品,简柔老师的文章自有一种细腻和酣畅,让人神往。期待老师更多的精品,给您敬茶!
2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2-06-30 07:37:01
  冰棍,西瓜,西瓜皮,大枣,这些寻常之物而已,但有了故事,曾经的夏日就有味儿了,日子不再苍白,皆因舌尖得到了慰藉。文章写得细腻快感,正如粗人老师所言,酣畅两个字的评价给简柔老师的文章是很合适的。文章总是可以对时光有所把摸,弄出令我们抱有同感的赞叹。好文章,赏读值得。怀才抱器问候简柔老师夏祺。
怀才抱器
3 楼        文友:简柔        2022-06-30 11:13:08
  粗人老师辛苦了,谢谢你精彩的编按。给您敬茶。看过你的几篇文章,很喜欢你的文字风格,期待新作。
4 楼        文友:简柔        2022-06-30 11:16:13
  夏天来了,舌尖上的吃食变得丰富。想起年少的夏天,那些舌尖上的记忆,有感慨,有温暖。谢谢怀才老师精彩留言。夏安。
5 楼        文友:罗莲香        2022-06-30 11:36:43
  简柔老师的文章,总是充满唯美的质感和浪漫的情调。年少的夏天,没有太多的美食,但绿豆冰棒的清凉甜爽连同少年卖冰棒的叫卖声都融进了温暖绵长的记忆。西瓜好吃得很,是夏日的主打美食,那甜到心里的极致幸福感丰盈了整个夏日时光。枣子也好吃,打枣子是一项体力活,也有趣得紧。总之,舌尖上的夏日,斑斓了纯真时代,甜美了岁月。好文,用词清新悦目,语句生动,妙趣横生!感佩才情,问候简柔老师夏安!
回复5 楼        文友:简柔        2022-06-30 19:35:39
  谢谢罗老师精彩留言。最怀念打枣,有趣,像看一部好看的电影,还能拾到枣吃。祝老师夏安。
6 楼        文友:枫桦        2022-06-30 17:08:45
  喜欢老师这样的文章,勾人的肠胃啊!仿佛香气四溢的词语都被老师征用了,欣赏!
回复6 楼        文友:简柔        2022-06-30 19:36:56
  爱吃,写吃的就觉特别有滋有味。谢谢枫桦老师精彩留言。夏安。
7 楼        文友:白玄        2022-06-30 21:19:44
  文章深情回忆了小时候夏日吃棒冰、西瓜与西瓜皮,枣子的情景,描写生动形象,画面感强,写出自己独特的体验与感受,也得到舌尖上的满足,叙述具体,感情细腻,满满的幸福感。问候作者,学习欣赏。
回复7 楼        文友:简柔        2022-06-30 21:55:26
  那时年少,小小的满足就是无限的幸福。谢谢白老师精彩留言。夏安。
8 楼        文友:落叶在笑        2022-07-03 10:23:40
  文章每个段落的描写都是一个幸福甜美的画面,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再也找不到那种纯真,无忧的感觉,谢谢朋友的美文,让我再次勾起童年美好的回忆。
回复8 楼        文友:简柔        2022-07-03 17:42:13
  谢谢落叶老师精彩留言。那是一个让人怀念的时代。夏安。
共 8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